「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应该不是为了那根毛吧？」

第四章：不速之客

在深夜或清晨接到电话，总会听到坏消息。

『喂？三哥吗？』

由于还没完全清醒，他顿了几秒，才忆起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

「唔……阿萍？」

——是他的妹妹。

久未联络的妹妹打电话来，他首先联想到的便是坏事。

「老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家？老家没事啊。』

「喔。我以为是老家有事，所以你打电话通知我……没事就好。」

『老家没事啦，是我儿子有事想拜托你。』

「你儿子？他不是还在读国中吗？」

「看看你多久没回来了，他都上大学啦！」

「上大学？我以为你说是小儿子。」

『是小儿子没错啊，他今年刚考上M大，上个月才开学搬过去。』

「M大？怎么没通知我呢？」他客套地回道：「我家离M大不远，也可以帮你照顾他啊。」

『我那时候没想到你在北部嘛，不过……还真的需要你照顾他一下了。上礼拜他住的地方发生火灾…

…』

「火灾？啊！该不会是那幢？」

『是一幢新盖的公寓。』

「果然是那幢，我有看到新闻，好像没人受伤，真是太好了。」

『是啊，还好发现得早，大家都有逃出来，不过那幢现在不能住人了。』

「那他现在住哪？」

『暂时住在学校宿舍，不过二个大男生睡一张单人床太挤了，我就想说你那边不知道有没有空房间能

让他在找到新房子前暂住一下……不好意思啊，三哥，突然麻烦你……』

「不会啦，他是我外甥，本来就该照顾……」

『太好了，那我叫他晚上搬过去喔！』

「咦？」妹妹急性子的个性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

『你今天有事？公务员也要加班啊？』

「呃、不……我得先跟我女婿说一声。」

『女婿？他还跟你住在一起啊？』

「是啊，他说这样才方便照顾我，不过我又不是不能动，哪还要人照顾，哈哈……」

他笑得心虚，不过妹妹也没察觉有异。

『很少看到这么孝顺岳父的女婿了，隔壁阿霞你知道吧？她女儿嫁给一个神棍，也不去找正经工作每

天装神弄鬼，有时候还常打她，打到她都跑回娘家住了。』

「那……怎么不离婚呢？」

『就是离不掉才惨啊。哎，不多说了，我要去菜市场买菜了，我把你的电话给我儿子，叫他跟你联络

喔。』

「喔，好……」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床边的闹钟，才早上六点。

虽然国土不广，但他总觉得乡下跟城市一定有时差。以前过年回乡下住时，常因作息不同而睡不着，

花了几天适应后，年假也结束了。

在他的人生里，住在城市里的时间已经比住在乡下还长了。回到老家反而不自在，这里才是他的家。

拉着棉被想继续睡回笼觉时，身旁的男人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

「……吵醒你了？」

「谁打来的……」

「我小妹。」

「你妹妹？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原本想等吃早餐时再说这件事，不过对方既然问了，就现在说清楚吧。

「是这样的，我妹的小儿子……」

他未能再睡回笼觉，转述完那件事后，两人一大清早地就针锋相对。

战火一路从床上延烧到厨房，由于两人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就算吵架也不会忘记该做的事。

他毫不在意致癌因子，把焦了一半的吐司放进嘴里用力咀嚼。

「我以为，这里是我们两个人共有的家，有什么事情都应该提出来一起讨论！」

他毫不在意咖啡因过量，喝下加了过量的即溶咖啡粉的咖啡。

「所以，我一开始就先跟你道歉了啊。可是这次是不得已的，我外甥没地方住，就让他暂住几天，等

找到房子他就走了啊。」

「好，那为什么你不让我的朋友来家里？」

他闻言语塞，支吾地道：「这、这跟那是两回事……」

「我不能请朋友来吃饭，你就能让外甥来住，这没道理吧？」

「我怕你朋友误会……」

「你就不怕外甥误会？」

「所以我刚刚说要暂时分房间睡……」

他瞪着枕边人，眼里的愤怒与悲哀等量。

他不想再说话了，把烤焦的吐司吞下肚，连咖啡也没喝就提起公事包走到玄关穿鞋。

临去前，侧头瞥见对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背影，他留下这么一句。

「家昌，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出门上班后，许家昌仍心神不宁地想回想今天早上两人的对话，还有对方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

他的个性悲观又保守，常常忍不往坏的方向想，虽然觉得自己有错在先，但又不知该如何补救。被动

地站在原地，等待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结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不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课长、课长？」

听见女职员的声音，他才猛地一抬头，发现眼前左右各三名下属直盯着自己看。

女职员指着桌上，「课长，你的手机……它震动很久了。」

听见她的提醒，许家昌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像条活鱼般不停震跳，只差五公分就会从桌边掉下。

他连忙拿起手机，抬手向大家致歉后，走到走廊上接电话。

看着手机荧幕，来电者不是他，有点失望。

「喂，阿萍？」

『三哥，你上班在忙啊，歹势啦！』

「嗯，没关系啦。」

刚好妹妹打电话过来，他心想，现在还来得及补救，还来得及拒绝。

「今天早上你儿子的事……」

『厚对，我就是打电话来要跟你说这件事！我打电话跟他讲，叫他跟你联络。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

是怎样，他说住宿舍就好了……』

「那——」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时，妹妹又道：『所以我就跟他说，「我跟你三舅都讲好了，你下课后就到捷运站

出口等他。」三哥，你今天应该不会加班吧？』

妹妹喜欢擅自作主安排一切的个性，一如往昔。

他也是，一如往昔地无法反抗家庭及一切制式成规。

「我不会加班，给我他的手机号码吧，这样我们也好联络。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是我外甥嘛

。」

下班后，许家昌顺利地与外甥相认见面。

外甥名叫罗育伟，外表看起来与一般大学生无异，有双带着笑意的眯眯眼，跟许家昌的一模一样，出

自许氏基因工厂生产。

他背着一个大背包，也许是因为妈妈强迫他搬到三舅家的关系，刚见面时，神情略显不耐。

不过，他也遗传到妈妈的健谈，面对好几年不见的长辈，也能侃侃而谈，一路上直抱怨着房东的不负

责任与罔顾人命。

许家昌带着外甥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还没有人回来。

为掩饰失落，领着外甥到客房后，他便说要做晚餐，逃进厨房里。

他茫然出神地把一顿晚餐做好，上桌前试了试味道，还不算太坏。

「三舅，你这间公寓很大间耶。是我之前住的公寓的五倍大吧。」罗育伟边吃着饭边道。

「是啊，我也觉得两个人住起来挺大的。」

「两个人？」

「噢，她们过世后，我女婿还跟我住一块。不过他今天好像加班晚点才会回来。」他一面苦笑，一面

想着搞不好他今天会在外过夜的事。

自觉好像踏到对方的地雷，罗育伟倏地噤口，默默地扒饭。

反倒是许家昌不避讳地说：「她们都去世快八年了……」

「我听我妈说……是空难！？」

「嗯，她们母女俩去日本玩……就搭上了那班飞机。」

意外发生的当时，他曾不只一次地想过，「为什么不是我在那班飞机上……如果是我在那班飞机上的

话，现在也不会活得如此束缚了……」

虽然，事后那个男人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愧对她们的阴影即使变得稀薄，仍会笼罩他的一生。

当餐桌气氛变得低迷沉默时，两人同时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提着公事包走进，似乎刚结束公司应酬，一脸疲惫。

许家昌看着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彦辅，你回来啦……吃饱了吗？」许家昌暂时无视早上的争吵，装得一派轻松的样子与他说话。

不过，他深知对方的个性，当程彦辅这个人想要面对事情的时候，有可能会做出惊人之举。

说不定，他下一秒就会对客人说出他们不为人知的关系……

当许家昌又开始往坏的方向思考时，程彦辅随手把公事包一丢，走到餐桌旁，直接用手偷了块五花肉

吃下。

「你就是要来暂住的大学生吧？」他拍了拍罗育伟的肩，「遇到火灾也没办法，人没事就好，多住几

天吧。」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叔叔……？」罗育伟不太确定如何称呼对方，叫得有些心虚。

「哈哈，叫我程哥就好，我们公司里的工读生都这样叫我。」

「要打扰几天了，程哥。」

「哎，这小孩蛮有礼貌的。」

程彦辅这句话对着许家昌说，但接话的人还摸不清对方现在是在演哪出戏，只得接话道：「对啊，有

礼貌又有家教。」

「那我先回房了，你们慢吃。」

在他要离开前，许家昌不自觉地脱口唤道：「彦辅。」

他转过头，露出微笑，「『爸』，什么事？」

许家昌被这称谓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道：「你……吃饱了？」

「喔，对啊，今天晚上跟客户一起吃的，抱歉，忘了先跟你说一声。」

「噢……」

「『爸』还有事吗？」

「呃，没事。」

他又露齿一笑，「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刚刚喝了点酒，头有点晕。」

程彦辅转身走进的，不是他平常睡觉的房间，而是主卧室旁边的和室房。

许家昌怅然若失地举箸继续吃饭，而罗育伟则对第一次见面的「程哥」产生好感。

「程哥在做什么的啊？穿西装打领带，好正式喔。」

「他在房屋中介公司上班。」

「耶？在那边上班要穿这么正式喔。」

他苦笑道：「公司没规定，不过，穿西装打领带是他的习惯。」

其实，程彦辅真正的习惯是「每天让他帮他打领带」……

「三舅，程哥看起来人很好耶。」

「嗯、对啊……他人真的很好……」

洗完澡后，许家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两颗枕头，回想起两人的种种。

如同他给外甥的回答，程彦辅这个男人真的很好，好到他不知道为什么程彦辅会看上自己。

他只是个懦弱、没有用、没有胆量，只想苟且偷生，就这么轻松过一辈子的中年大叔，程彦辅却肯为

他牺牲至如此。可是他不但无以回报，还狠心伤害他，之前还一度逼他离开自己……

『家昌，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他将脸埋进双掌之中，难过地想着，不……已经够多了，太多了。

「家昌。」忽地，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许家昌才正想回头就被抱在怀里，由于家里还有客人，他反射性地想推开对方。

「彦、彦辅！」

「喂，我都没生你气了，你却拒绝我。」程彦辅跋扈地紧搂着他不放。

他仍不停挣扎，「别这样，育伟就睡在隔壁。」

「就是为了这天，所以我才选这间墙壁特别厚的公寓！」

许家昌被他逗笑了，倒也不再扭动挣扎，「这间公寓的墙壁真的特别厚？」

「当然，我还特地查过当初的设计图。放心，除了大叫以外，隔壁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

「真的假的……」他仍半信半疑。

「不然，你可以试试啊。」他暧昧地道。

「……唉，算了，就相信你。」

对墙壁有自信的程彦辅就像平常一样，揽着他摸着他抚着他不再年轻的肌肤，直说皱纹跟橘皮组织的

触感其实很棒。

见对方的态度就跟平常一样温柔体贴，许家昌却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怯生生地道：「早上的事

……」

「喔，没事啦，那是气话，你知道的。」

「你不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就是个小鬼要来住几天嘛，就跟你讲的一样，过几天他就走啦。」

程彦辅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件事，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许家昌身上。

「家昌，我们好久没……」

「不行啦，隔壁有人……」

「这样不是更——」

「喂、喂——哎唷喂呀，我的腰……」

虽然早上没课，但罗育伟还是定了八点的闹钟起床，毕竟住在亲戚家不能大剌剌地睡到中午。

他漱洗完走到客厅，许家昌跟程彦甫早已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早啊，育伟，你要吃蛋饼还是吐司？」许家昌亲切地问道。

「三舅、程哥，早，我想吃蛋饼。」

「好，那我马上煎，一下就好，桌上有咖啡跟牛奶，要喝什么自己倒。」许家昌说着就走进厨房准备

早餐。

「昨天睡得还习惯吧？」程彦辅从报纸里抬起头，笑着问道。

「睡得很好啊！我昨天睡超熟的！不用担心会踢到旁边的人。」罗育伟笑道。

「那就好。」

程彦辅回完话又继续看报纸，罗育伟倒了杯咖啡加牛奶，小口啜饮时，忽觉眼前情景好像哪里怪怪的

。

三舅穿着红色围裙开开心心地在厨房做早餐，西装穿戴整齐的程哥坐着看报，而他等饭吃等着上学…

…

「育伟，你蛋饼要加什么酱？」

「噢，加酱油就好了！」

罗育伟抓了抓头，觉得哪里怪，又说不出哪里怪，这应该是自己想太多吧。

早上程彦辅出门前对他说，「昨天帮你查了一下公司的资料，有几间还算不错的学生套房，下午有空

的话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着？」

上完下午的课后，罗育伟便走到捷运站出口等程彦辅。

不久，他提着公事包小跑步赴约，「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这边还真难停车……」

「没关系，我也刚到啦。对了，程哥，你找的房子在哪啊？」

「噢，就在这附近，走过去就到了。」

程彦辅边走边向他说明房租、押金、水电等资讯，并拿出一些资料让他比较附近房价。罗育伟觉得他

细心又专业，只是找个出租小套房也这么用心。

「程哥，你业绩一定不错吧！」他直话直问。

程彦辅苦笑：「还过得去啦，不过还是当公务员比较好，有稳定的薪水比较踏实。」

「喔，我三舅就是公务员啊，我妈也叫我毕业后要考那个，可是我觉得整天待在户政事务所里盖印章

好无聊喔。」

「哈哈……等到你没饭吃的时候就不觉得盖印章无聊了！到了喔，就是前面这间。」

第一间套房基本上还不错，离学校、商家都近，包水不包电，唯一的缺点就是租金高了点。

离开后，罗育伟面有难色地对他说：「这个价钱真的太贵了，我妈不会答应的。」

「没关系，接下来这间比较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