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蒙蒙亮,永珹就带着小福子来到延晖阁采集竹叶上的晨露。小福子举着瓶子配合着,再一次嘀咕:“主子,您想要露水,奴才自己也能给您弄来,何必亲自起个大早,本来昨日睡的就晚,今天上课精神不济可怎么好啊!”
永珹手下不停,笑道:“饮茶之水注重清、活、甘、轻,用晨曦中竹叶上的露水煮出的茶,清甘味美,回味悠长。皇阿玛喝茶讲究多,夏天的时候不是还让人采集荷叶上的露水嘛!这个季节没有荷叶,用竹叶的水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常喝也能驱风解热,明目健胃。竹汁被“药王”李时珍誉为“炎家之圣剂,大热者仙品”。乾隆必竟是一场大病,偶尔范范还头疼。却怎么也不肯吃药了,坚称自己都好了。永珹只得想出了这个法子,每日的睡眠时间本来就少,不是为了乾隆他也不会跑来受这份罪。若是让奴才们去做,他又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入君王口的东西,他只得自己来了。
小福子又是一脸苦相:“主子,您对万岁爷也真够上心的,可是万寿节就要到了,宫里的阿哥娘娘们,可都在拼着劲地寻找珍奇异宝要献给皇上,这事儿怎么不见您着急啊!”小禄子都跟他显摆好几回了,三阿哥都花了大价钱在宫外寻了宝物,可是他的主子还是照样的看书画画吃饭,就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他这个做奴才的都跟眼热,这可真应了那句皇子不急太监急啊。
小永珹撇了他一眼,“我记着呢,这事自然不能忘。”小福子心里泪流满面,看吧,又是这样,他一颗赤胆忠心又被小主子轻描淡写地给打发了。
永珹心里也琢磨着呢。以前的礼物都是嘉妃一手准备的,可是这次乾隆放了话,说期待着他的东西。永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一个封建君主,要什么没有,非要跟我一介‘儿童’较真儿。这样一要求,既得看出用心还不能落了俗套。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嘛!
眼看上书房早课的时辰快到了,永珹加快了采集的速度,再快这一早上也只采了一壶。他让小福子直接把它送到乾清宫去。自己则直奔上书房。
今日乾隆传了大臣在东暖阁议事,他品了一口今天的茶,简直是满口生香,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吩咐宫人给在坐的各位都来一杯尝尝,吴书来趁机小声回报说:“万岁爷,今儿的水是乾东三所的小福子送来的,说是四阿哥一大早给您采的。”
乾隆听后龙心大悦,对待众人的请旨也很宽容,本来几件还须斟酌的事,直接就恩准了。这让几位军机大臣既兴奋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出了养心殿忙向相送的吴书来打听,吴总管只是高深漠测地笑笑,没给什么准话。他这些年没少给大臣们透些无关紧要的话,外带赚点养老银子,可是他也知道什么事可说什么事不能乱说。
是夜,又是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应声而下。这已经是入秋以来的第七场雨了。白天日光照下的那点温度都被这雨带走。小永珹披着衣服,在灯下一笔一笔地画着画儿。他想了好久,乾隆什么都不缺,花再多的银子也看不出他的诚心,跟真正的财主一比,他的东西也落了下乘。不如自己动手做点什么,他年龄在这摆着,谁也不能嫌他寒酸。再说,他已经搬出了母妃的宫殿,每年又都有例银,不能总花嘉妃的钱,能省点就省点。
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已是深夜了,永珹刚对宫人们说:“都下去歇了吧,我自己呆一会儿。”屋内就响起‘嘀哒’、‘嘀哒’的声音。在宁静夜里这声音很明显,顺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房顶年久失修在漏雨,一会儿功夫,大殿中央竟然积了一小汪水。
永珹惊诧不已,眼睛瞪得老大,显然对于这情况还是头一遭见。小福子也是惊讶,反映过来后招呼守夜的太监就要向外走。永珹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小福子回身答,“奴才修房子去。”
永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是打雷又是下雨,这时候修什么房子啊!“明日再说吧。把人淋病了就得不偿失了。”
小福子为主子的体贴高兴,同时也是为难:“可是,您的屋子漏水了,奴才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永珹看了会儿那水,又转回身作画,不以为意地说,“我又不在这屋睡觉,有什么关系。这滴哒声听着还怪好听的。”茹慧去取了个盆儿放在下面接着,这下声音更清脆了。
阿哥所不是宫殿,而是建于宫内的一些边角平房。先帝雍正崇尚节俭,在位其间很少修整宫室。乾隆登基后倒是修过宫苑,不过他那时可没想起这犄角旮旯的乾东五所,而且在乾隆初年的时候,这里也没什么人住。这么一来,每次都给落下了。所以算起来,这个地方至少有十几年没修过,要漏雨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永珹没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小福子几个找些泥浆瓦料自行把缝子补上,不必去麻烦内务府,现在整个皇宫都在筹办皇上的万寿,内务府那地方更是多事的时候,这点小事就没必要拿去惊动。
这宫里发生的事,无论什么都瞒不过乾隆,只在于他想不想知道而已。所以乾东三所昨晚的事,自然有人趁他闲暇时报告给了他,乾隆闻言拍案而怒,质问:“朕的儿子都住的破房子,还要你们这帮奴才何用?”
殿里所有人被他啊吼得跪倒在地,瞬间静得可怕。乾隆平复了一下呼吸,“吴书来,宣总管内务府大臣进来!”
这一日乾隆发了场大火,来保是领着吏部尚书的差兼职内务府大臣,进殿没说几句,就被乾隆降了官,还罚奉半年。当来保终于在乾隆的怒斥中明白因何触怒龙颜时,只有磕头请罪的份儿了。
有关后宫的营造事物,一律得先由皇后娘娘定夺,再经他批复。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这制度他无从得知,毕竟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没人特意提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论乾隆知与不知,来保却不能为自己争辩。他说了,就成了主子们的家事,他范不上再冒险得罪了皇后娘娘。
乾隆寒着脸问:“阿哥所十六年没修,那格格所呢?”来保答:“格格所自从乾隆三年起已经修整过几次。”乾隆叹口气,摆摆手,“你下去吧,万寿节过后,把乾东三所重建。”
乾隆发火不光是为了永珹,当然也是有一部份他的原因。这次乾隆觉得面子上相当过不去,他每年围猎,修行宫,振灾,河工等银子大把大把的花出去,国库这时也富足,天下称讼之际,偏偏有人在这时来触霉头!
这时候告诉他,大清天子的儿子却住着漏雨的破房子,无疑比打他一巴掌还耻辱。这让一向好面子的乾隆情何以堪,他真恨不得把皇后叫来狠狠骂一顿,骂她连一个小小的后宫都没治好。
可是他不能。太后刚给皇后母女下了恩旨,他现在就去骂人,必然要惹得太后不高兴。所以他只能骂骂来保。乾隆以前对富察氏没太多喜恶,她是先帝指给他的嫡妻,他女人一向多,也从没亏待过她,登基就封她为皇后,给了她身为女人最尊贵的地位。
可是她却总出状况惹他生厌,以前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她们争斗的牺牲品他不在乎。现在他却不想再纵容下去,而后宫的女人们却在他的纵容下习惯了放肆。乾隆目光微冷:“传旨,朕不忍皇后身体不适还日夜操劳,让娴贵妃代掌宫务。一会儿,吴书来你去,把凤印给娴妃送过去,嘱她端行矩事,莫要辜负了皇恩。”
永璋永珹两个下了学回去,发现家里所有人都忙进忙出,院子里堆了好多东西。永珹停在门口,不解地问:“这是干什么?要搬家吗?”
雪慧正好迎出来,福身回道:“回主子,传旨的公公刚走,说是阿哥所要在万寿节后修缮,让您和三阿哥分别搬到钟粹宫和景仁宫去。”
两小孩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解,怎么说搬就搬呢?永珹招来小福子:“你们去内务府捅事儿了?”
小福子忙摇头说不敢:“主子吩咐过,奴才们怎么敢忘。大殿的漏缝不大,添块瓦就修好了。是不是……奴才们给您惹祸了?”
永璋拉住小孩的手,“什么漏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才是一头雾水,怎么住得好好的,皇阿玛就说让搬家了呢!
永珹淡淡地说:“没事儿,昨夜里屋子漏了点雨而已,皇阿玛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他。不过,我可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说到这儿他有些皱眉,过了六岁的小皇子再住回后宫里,可是前无古人。好在也算事出有因,等阿哥所修好的他们还能搬回来。
永璋生性乐观:“往好处想想,这回咱俩还是做邻居,和额娘她们住得更近了,小六儿一定高兴!”
第42章
永珹在来此之后经历了第二次搬家,其实跟本没用他搬一件东西,不过就是人过去了而已。钟粹宫早就收拾妥当,拎包即住。乾隆今日发的那场脾气,没到午时,宫里应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没人敢在阿哥们的住处上再招惹是非,怕乾隆一个不高兴直接将人宁古塔充军去。所以内务府以最快速度把一切用得着用不着的用度都送了过来。
万寿节是个全国性的节日,大清以孝道治天下,所以作为“民之父母”的帝王的生日,受到非常的重视,与元旦、冬至并行,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三个节日。朝庭罢朝三日,民间各地官署也放假,朝野上下普天同庆。例外就是上书房就,皇子们的教育在康熙时起就是宫里的重中之重,所以自那时起,皇室就没出现一个纨绔子弟。都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对政治不感兴趣而幸存下来的皇子王爷们,大部分成了一代大儒宗师。上书房一年中只有五天假而已,万寿节当天算一天。
万寿节当天,紫禁城里,绣幙相连,金碧相辉,华灯宝烛,云霞万色。京城内外,笙歌互起,锦绮相错,金石千声,霏雾氤氲。京城的文武百官按制穿蟒袍补服朝贺,各地的文武百官,也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
乾隆在太和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阿哥妃子宗室们行过家人礼,分左右列坐。乾隆事母志孝,每逢这种节日都把太后摆在前头,所以主位上安了两个位置,他们母子并排而坐。
富察皇后领着妃子们坐在下首,远看她还是一幅标准的高贵的微笑,有谁近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笑都已经僵在了脸上。苍白的面色被完美的妆容遮住,她正努力维护一国之后的尊严。手里拿着的是手帕双撕烂了,这是自那日被拿走凤印起,被她长长的指甲套绞烂的第五条帕子了。
妃子们或抿着嘴,或小声地交头结耳,各各看起来都是心情颇好,彼此交流着一些八卦趣文,就算是针峰相对的话,她们也得笑着说,谁让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呢,若是哭丧着脸,明天御使们怕要参到后宫来了。还有件值得称道的事,富察氏身为皇后独霸后宫十年了,头一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们怎么可能不看热闹啊!
文武百官开始在乐声中贡献自己的礼物,乾隆也按等着级高低赏赐百官。永珹本来和永璋同席,后来被太后叫去身边问话,就直接被安排到她身边的位置了。他只能远远地冲着永璋的方向示意地眨眨眼。两个小孩眉来眼去得正高兴,永琪看到这一幕心里好不是滋味,有点羡慕,有点嫉妒,重重地‘哼’了一声。
在开宴之前,终于轮到后宫诸人的礼品,这次不是像外臣们一样只献上一张长长的礼单,而是由娘娘阿哥们亲自呈给皇上,以示天家和睦。又上众人又有机会能亲近乾隆,何乐而不为呢。
以皇后为首的后宫众妃献礼时,无不眼波流转,企盼乾隆能多关注她们一点。可是让众人失望又安慰的是,皇上的微笑也足够标准,赏赐也是也是按照品级高低按制定位,让人看不出他的喜好。
永珹的画混杂在许多妃子亲手制作的衣务,折扇,祈福经当中,不显眼也不寒酸。嘉妃之前可不太看好他这东西,不过孩子大了不听额娘管,凡事都有自己的小主意,在她看来这种过目即忘的画,既不能被皇上摆起来,也不足够珍贵,怕是只有看一眼然后就被扔库房的份儿,她没有说出来打击儿子,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准备这种重要的礼物。
乾隆却出人意料拿起那画,细细打量。初见风骨的字体写着古松映日,古松代表着万年长青,象征长寿。太阳在中国的典籍中一向是神的代表。对这画的喻意,乾隆就很满意,再看这画虽然技巧还稚嫩,古松的凌云之姿,傲骨品格却被勾勒得大气传神。乾隆转头对大臣们说:“列位臣工,看这幅画如何?”
众臣察颜观色,皇上独独在众多礼物中选定了这幅,不论如何说好话是不会错的。再看画下的落款——儿臣永珹恭祝皇阿玛青松不老,万寿无疆。这是四阿哥的画啊!加皇上这自豪的表情,众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讷亲上前一步说:“皇上,奴才第一眼看此画,绝对想不到是初学者所作,因为它神韵天成,工笔皆美。再一细品,才注意到一些地方的处理还有些稚嫩,但却被作者巧妙地淡化了,这份机敏聪慧,巧妙地弥补了技巧上的不足。再加上松枝青脆峥嵘,欣欣向荣,就像在眼前一样。可见画者是用了苦功的,四阿哥其心可表,其志可嘉呀!”
乾隆笑着点点头:“不错,传旨,赏四阿哥玉如意两对儿,东珠一斗。四阿哥进步这么大,师傅们功不可没,上书房总师傅蔡新,加封太傅,着升为吏部尚书。内阁侍读学士唐潜,加为二品内阁学士,进工部办差。”
两位师傅恭恭敬敬地谢了恩,对天子圣眷无不感恩戴德。唐潜是乾隆亲选教导永珹绘画的师傅,他今日升迁,既有被重视的激动,又对四阿哥这个带给他荣耀的学生异常感激。他决定日后要更加严格的要求四阿哥,以不负皇上的嘉许。这倒是永珹始料不及的,他若是事先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可能会考虑也写抄个孝经什么的。
至于蔡新,他一向处事谨严,表情严肃。和难掩激动的唐潜一比,显得淡定很多,仿佛刚被大馅饼砸中的不是自己。只是看向永珹的目光中带了嘉许的笑意。
阿哥们进完礼,又轮到格格们,再接下来才是位分不高的妃子们。这可比先前自持身份的娘娘们有看头多了。位分低些的娘娘们既没有儿女傍身,身份又不高,好不容易才得个面圣的机会,更要尽量做到引起皇上的注意。所以一群女人们打扮得青春靓丽,踩着花盆底,莲步轻移,婀娜有至,乾隆果然多看了几眼。
见新进的令嫔一幅弱柳扶风的模样去拜见皇上,贵妃座上的娴妃坐不住了,眉头一皱:“大庭广众之下,身为嫔妃这样花枝招展,成何体统!”
纯贵妃掩嘴轻笑,“姐姐说的是啊,这些年轻的丫头,愣得跟青黄瓜似的,哪里会侍候人呢。这后宫的风气真该整治整治。她们哪里知道皇宫可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处处都得守着规矩过日子。皇后娘娘身有微恙,少不得又要劳烦姐姐撑着大局。不过到底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儿,那些没见识的还以为我们是嫉妒她们呢。”
娴妃刚得了凤印,亲手摸到那个沉甸甸的金疙瘩,加上奴才们这几日待她越来越恭敬,让她深刻地体会到统领后宫的美妙滋味,纯妃再煽风点火几句,凭她刚直火爆的性子,这之后对那几个年轻妃子们的一番申饬是少不了,最早令嫔和娴妃结下梁子就是始于这件事。
因为是国宴,所以用的怜人舞乐都是宫里恩养的官乐,不会出现那种,宫里一有大宴就从民间请戏班子过去,然后出现惊才绝艳一美女或者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若是真出了这种事,禁卫军统领就得换人做了。演的节目都中规中矩的剧目,如《八仙庆寿》、《祥芝迎寿》、《日月迎祥》、《人天普庆》、《太平祥瑞》等,各各气势恢弘,以彰显万人相庆的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