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自小照顾他,对他极是上心,人和人相处久了自然是有感情的。再说这孩子也是个通透的性子,从不给他惹麻烦,钟粹宫上下被治得好好的,是他一大助力。对于好员工,永珹不会吝啬于奖励,说:“明日你跟海兰察说一声,让他派两个稳重的人把老太太和小丫头都接进京吧。再去雪慧那儿支五百两银子,在我建府之前,先给她们找个妥当的住处。”
永珹止住了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小福子,忽想起一件事:“新科状元是苏州人?他叫什么名字?”
还在愣头愣脑不敢置信中的小福子地答道:“叫何霖。”
第54章
何霖这个状元中得有几分运气,说起来其中还有永珹的功劳。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霖虽然文采出众,不见得就能在全中国的仕子中拨得头筹。
那日酒楼相遇后,张若澄因为这个举子得了四阿哥青眼赠诗,对他多了份留意,在会试的时候,这份留意被下面察颜观色的手下洞悉,以为此考生是张大人相中的后生晚辈,再加上何霖的文章文笔流畅务实,也堪称不可多得的佳作,所以他的答卷不像其他无背景无后台的考生们被埋没,直接被递到了主管阅卷的官员的案头。至使会试得了个好名次。
殿试时位置因为靠前,抽阅时被乾隆一眼相中,文笔内容又很和乾隆心意,有心考教后,对他的才华非常满意,又因为他的背景中没有涉及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正好可以作为清流储备,乾隆就没什么负担地大笔一挥,一个新科状元就这么诞生了。
何霖没想到自己能被圣上亲点为状元,披红游街时都觉得坐在云端。等进宫来谢天恩,看到红墙金殿的紫禁城时,才稍稍让飞扬的思绪定下来。读书人一生奉行孔孟之道,就为了鱼跃龙门那一跳。如今得尝所愿,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并且马上要得见龙颜,这对一个三天前还是普通百姓的人来说还是非常激动的。乾隆在养心殿的东暖阁统一招见新科进士们,其实简单点说,就是这些官员候补们来给皇上磕个头。
永珹惯例每日下了学照例去养心殿报到,自从上朝听政后,乾隆更是有时招见军机也不避着他,不过永珹有时候反而会主动要求回避,毕竟不是什么都适合他听的,知道了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大臣们对于皇家这两父子的互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永珹便越加恭敬起来。
当何霖看到御驾旁边皇子朝服的俊雅少年时,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眼睛不可置信的瞠大。他没想到这么快又相见,而且还是这种场合。永珹淡挑眉,他对这人印象还行,出于不想见到,第一个因御前失仪而直接被贬斥的新科状元,他轻咳一声以作提醒。作为一个曾经在高考中拼杀的现代人,对状元还是有一定憧憬的,不过现在看到他的呆样,永珹觉得自己这前还真是有些浪费感情。
何霖被那一提醒,也瞬间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胆敢在何人面前走神时,手心里不禁冒出一层虚汗,忙又端端正正地跪直。
乾隆淡淡挑眉,父子俩的动极其相似,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如果太后在这儿,一定会不无欣慰地感叹:“你们爷俩儿这是都俏似先帝爷!”
乾隆在位这十几年,遇到的人事无数,第一次面圣拘紧的官员有很多,却没遇见哪个敢明目张胆地跑神儿,又盯着他宝贝儿子直勾勾不放的。
过了好一会儿,小太监进来换茶,乾隆才如刚看看见下面跪着的三人一般。倒霉被迁连的榜眼和探花初见圣上,自是不敢抬头的,所以对这次牵连云里雾里,还以为圣上老人家一向如此。正所谓圣心难测,下面的人心里面忐忑不安,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一点。
乾隆已经在殿试时考教过这几人的学识,他们的水平如何乾隆心中有数。这次招见也只问几个家常问题以示对仕子们的亲近,再封个一官半职,就代表,这一科的仕子们正式步入仕途了,日后谁封阁拜相,谁碌碌无为,全靠皇上的恩典和个人本事。不过就算是寻常的问题,几人回答时也是小心斟酌,在皇上面前能无过就是有功了。
等对他们问得差不多,乾隆突然问起旁观的永珹:“小四儿看他们几人如何?”下首几人心里一凛,看来这位小殿下的评价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啊,偷偷用眼角瞄去,却是个不大的英俊少年,一身皇子便服,玉树琼枝地就站在御桌旁边。能在养心殿里出入的人,自然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了去,何况还是一位小殿下。
永珹本看着别人被考教心里正舒坦,他又做了这许多年学生,终于可以旁观一回。不想自己还是遭了波及,心里有些不自在,回道:“回皇阿玛,春闱千挑万选来的才子自然是谦恭有礼,资质不凡,儿臣驽钝,对三位做不来评价。”
乾隆对他的了解,其实远胜于他对乾隆的。一听他这别扭的口气,知道儿子是不乐意了,不过确实没有为下面的某人说好话的意思。他便下旨封了几人分别进翰林院就让人跪安。继续接见后面的进士们。
何霖对自己如何出的宫都不清楚,如果不是看在他第一次进宫,吴书来派了一个小太监引路,可以到晚上了他还在宫里转悠。他只是觉得人生很神奇,以为只是偶尔遇到的人和事,可能就会影响了自己的生活轨迹。
他听到了那少年和皇上的对话,岂会还对少年的身份不知,原来那个气质独特的少年是当朝的四殿下,皇上最喜欢的儿子,怪不得……何霖回到住处让小厮打来冷水,他沾湿了毛巾狠狠地拍了拍脸颊。他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名次,圣旨一下他就位极人臣,心中却有一抹不知名的失望。
永珹还不知有人对他生出了异样心思。西北有军务传来,乾隆又一头扎进了公文里,他趁机告辞出来。出了养心殿,就直接去嘉妃处看额娘和弟弟们。
乾隆的子嗣一直不旺,嘉贵妃娘娘却得天独厚的独得三子,整个后宫里的女人对她是又爱又恨。当然,爱她的只有爱抱孙子的太后一人,其她人都是恨的大军中的。小八儿五岁,小九儿三岁,俗话说多子多福寿,太后本就看嘉妃顺眼,如今更认为她是个有福的。
永珹给额娘请过安后,被拉着手问了一通饮食起居,其实住得又近,永珹还总打发人来向嘉妃请安,嘉妃也总是让人送些吃的用的过去。嘉妃对钟粹宫的事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还是听儿子亲口说过才放心。
永珹心里暖烘烘的,有个精明又温柔的额,娘使他生活过得相当舒心。
母子俩叙了一会儿话,他问:“八弟和九弟在哪呢?”永珹最爱逗弄小九,那孩子襁褓时就好玩,也不怕生谁逗都笑,被欺负得狠了就偏嘴要哭不哭,再给颗糖哄一下就好了,和其哥哥们小时候一比,单纯得可爱。正因着他如此,嘉妃也多疼幼子一些。
嘉妃无奈:“小九儿在内院他自己房里小憩呢,小八儿自然又是和小六儿混在一起,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天天给本宫惹事生非,不是拨了御花园里太后最爱的牡丹,就是喂食撑死泰掖池的锦鲤。总之这两个小魔王走在一起,宫女太监们见了都会绕道。唉,不用管他,刚永和宫遣人来说过了,他在留那儿用膳。”
永珹轻笑出声,原来小八儿的性子是有文静过头,一点男孩子的调皮也没有,还是他给出主意,让小六儿常带着他玩玩儿,没想到矫枉过正了。现在两小霸王何止是宫女绕道,连品级低些的妃子们被捉弄了都敢怒不敢言,真有委屈只得自己吞下。他们的额娘可是两位地位尊贵的贵妃娘娘,宫里生存的人谁不知道宁可得罪扳着脸的皇后,也不得罪常温柔笑着的贵妃。
再说两孩子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两个小猴精最会看人下菜碟,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哪有傻的,把太后老佛爷哄得欢喜得不得了。见了皇后娘娘规矩行止从来没错过。对自家额娘就是扭股糖似地撒娇。他们把持住这几点,还不是如鱼得水。
乾隆对于后宫的事了如指掌,这种小事儿自然不会管,他年纪渐大,对儿子们的要求也没以前严厉,更何况心中有了重点的培养对象,对于小儿子们多给些童年和自由也没什么。
永珹笑着说:“那好,一会儿我多点几样小八爱吃的菜,让他回来之后后悔。”
嘉妃嗔笑着点点他的头:“你又想欺负弟弟!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这么个皮猴!”嘴里说着责备的话,面上可是一点不悦之色都没有,屋子里的嬷嬷们见主子笑了也过来凑趣。说四爷自小就有哥哥样子,明明自己还是个小人儿,每次出去,都不忘给小阿哥们带礼物回来,从来兄弟之间只有欢笑,却没有一次真逗哭弟弟的。
承乾宫里有小孩子在,比起其他宫苑算不得冷清。不过,每次永珹来了都能更热闹。嘉妃又亲自张罗了晚膳的食谱菜单,可见,大儿子常过来,她心里比谁都开心。
永珹被打趣得多了,脸皮自然不再是初始时的厚度。笑眯眯地去看小九。小九住的后殿房间正是永珹以前住的那间,熟门熟路地找了来。听到里头永瑜正嫩声嫩气地问奶娘为什么树叶长在树上还是绿色,掉下树要变成黄色。
这时节大家的女儿都奉行无才便是德,很少读书,更何况是奶娘。自然没法回答他,永瑜小嘴一扁,甚觉委屈。忽然听到有人喊:“小九!”他偏头一一看,乐了。挣开奶娘的保护圈,迈开小短腿就向永珹奔过来。
口齿不清又很欢实地嚷嚷着“哥哥~四哥~”永珹配合地蹲低身子,让他抱个满怀。他现在的力量很容易把就小九抱起来。任小家伙拱在他怀里笑,随意地让前来请安的人免礼。小九非常非常喜欢四哥,因为他的所有问题在这都找得到答案。不像八哥只会和六哥玩,还不带着他,四哥在他心里的形象同八哥一对比,非常高大。
永珹抱着小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答起来。少年清越的笑声雍华的身姿,让几个随侍的宫女们脸颊通红地低下了头。
第55章
没一会儿嘉妃处摆饭了,嘉妃顺便在饭桌上说起金简要过四十大寿的事儿,永珹对这个亲娘舅不算陌生,平日上朝都能碰得见。也算是上是同僚,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有着亲戚关系而多亲密,平日里遇到最多彼此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
永珹也不是故意冷淡。母家的亲戚那也是亲戚,自是比旁人要强些。可是每次看到金简板着一张脸严肃的样子,就让他想起贾宝玉的爹贾政。他自己父亲性格独特,身份还特殊自是与别人不同。可是不代表他能和其他长辈也相处好。
如今亲舅舅做寿,额娘不说他也不能失了礼数,他的那份礼品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打算提前派人送过去。避忌些还是要的,朝野上下都知道乾隆最讨厌就是结党营私,他是誓死也要抱紧皇阿玛大腿的,决对不能偏离了中心政策。
自己宫里关起门来吃饭也不用太多规矩,小九更是粘在永珹身边问东问西。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点子,终于有人倾吐有人解惑,不一次问个够本怎么行!皇阿玛常跟他抢哥哥的。来承乾隆宫陪他吃饭一个月都难得有一次。席间母子几人正和乐融融,养心殿的传旨太监带着一份口谕寻过来了。
圣旨的内容竟是在后日金简生日那天,让永珹带着圣上的赏赐去府上拜会。这旨意一下,嘉妃难掩嘴角的笑意。叫人来打赏了传旨的太监。
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快,奴才们最会察颜观色,传旨的人对这种封赏嘉讲的旨意当然也乐意传,他们也得了赏还能沾沾主子们的喜气儿。小太监接了雪茹递上去的一锭银子,欢欢喜喜地回养心殿复旨去了。
他前脚一走,一屋子们喜庆开来,大家都来给嘉妃添着吉祥话,说:圣上可真疼娘娘,连娘家大人的生日不忘记,还派四阿哥去添恩赏,这是何等的福气……
永珹在嘉妃面前如常说笑,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他入了朝堂,虽说没还没插手政务,也算是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涮过几筷子的人了。皇室和官员们的关系错综复杂,多年的施恩联姻下来,满朝都和皇家沾着亲呢。
他舅家虽说是被抬了旗,却还不是最显贵的人家,金简年年都过生日,怎么就偏偏在今年派他去呢?还非得在他来承乾宫请安的时候,他天天腻在养心殿里,有什么旨意不能直接说,非得巴巴地派人跑过半个皇宫,弄得人尽皆知。
今天接见科举仕子的事,本不用他在场的,乾隆却看似不经意地他问起他的意见。他不信那个人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有时永珹会想,这几年来乾隆对他也算是宠爱了,和后宫的宠妃们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这样时不时地防着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可是君心难测这个词也不只是说说而已。在乾隆身边呆得久了,自然是脾气性格都摸得清楚,他是个多情又无情的君王。永珹不想以身去试乾隆,他只想好好的,不结党不竖敌,让弟弟们和额娘过平静的日子。
可是好多人并不想让他一帆风顺下去。不说朝堂里步步为营的老油条们等着混水摸鱼,怕是他额娘心里都存着其他念想。可是只有他和天知道,乾隆是一代长寿之君啊,恐怕乾隆朝的储君下场比理密亲王的下场都惨!他还清楚地记得,正史中平庸的嘉庆君可是登基之后,都被乾隆这个太上皇把持着朝政的。谁想觊觎储位或者皇位这条路可是相当的难。
金简的寿辰在八月末,京城里的少爷老爷们还没在中秋节的大宴小宴中歇过劲儿来,又赶上金佳府祝寿,不用主人多劝就自觉地喝到尽兴。金简早就收到了嘉妃从宫里放出来的消息,一边和大人们周旋陪酒一边等着永珹的到来。
眼尖的客人们也看到了贵宾席上空着一个位置,心里也暗暗猜测着这是给哪位贵人留的。
永珹这回不是微服逛街,身边还跟着负责御赐东西的内监们以及几十名御前侍卫,坐着宫里配发的软轿一路到了金府门口。远远地就有人给宴上的金老爷报信,这回家丁的回报也不避着人,很多人都听到了四阿哥的轿子已经过了长街快到府外了。
金简命立即开中门迎接,又整理了一遍装束亲自去迎。酒席上的官员们听到了,也纷纷拾掇好自己跟在金简后面。
所以在内监掺扶下走出来的永珹,看到这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官员全体在门外相迎的场面愣了一下。众人见他出来,又依礼节参拜。永珹含笑上前亲手扶起金简,“大人不必如此,您今日做寿,晚辈不过是代替双亲添份寿礼而已。”他扫视到场的官员:“众位大人也免礼吧,今日的寿星公是金大人,众位可要主次分明,不必拘谨。”
金简对这个外甥一向都相当喜爱,他不仅他们家最有权势的亲戚,金家的未来势必和这个皇子的前途绑在一根绳子上。还因为永珹足够上进,从小看大,再加上皇上对其的重视和栽培,这个少年绝对不会是平庸之人。像金简这样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喜欢有出息的晚辈,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外甥,又是天家的龙子龙孙,自然是越看越喜欢。
等金家摆好香案,永珹先宣了皇上赏赐的旨,又带来了嘉妃亲选的礼物和自己孝敬的礼物。之后被金简请到贵宾席上,和几位王爷同桌。这帮人都是他宗族的叔叔哥哥们,虽然不太熟,也能搭上几句话,有些还是上书房里的同学。大家自然也护着他,金简还把他俩个儿子派到永珹左右,把下面想上来敬酒套近乎的人都挡了下来。
永珹其实对和别人周旋应酬的事不太在行,有天性使然,也是后天没有锻炼过。以前是毕业了就直接进入军队,里面的人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往。现在是家里那几位给他惯出的毛病。虽然皇宫里经过了大宴小宴,他一直和他的小兄弟们或者太后或者乾隆一席的。他只要保持礼仪的同时埋头吃饭就可以了。
等众人酒过三巡,有客人离开,永珹也起身告辞。时间还早,便把软轿和太监们打发回去,只留下几个武功好的侍卫跟着,骑着马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这座古老的北京城,每次看都是不同的风景,同样的绿瓦红墙,同样的青石板路,来来去去的人却不一样了。忽然一声嘶鸣打破他的晃神,闻声看去,街角处有两匹拉着车驾的马人立而起,把车辕上赶车的两个车夫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