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又恢复了他喃喃自语的习惯，对着怀中的人漾出一抹清浅的笑。

月的清辉洒了一身。

5.回

马车的速度很快，到了府门的时候才月上中天。夕颜抱了少年下车，府中随侍见怪不怪的引他回房。

幸而这少年只是外伤，夕颜料理伤口的本领得到了证明，即使是不同的时空面对不同的种族依然好用

。心中颇有些得意。

这个府中的人那么多，认识的却只有楚忘机一个，现下他又不肯帮忙也只好自己照顾这少年。

独孤念远醒来的时候已经距那次不完美的暗杀三天了，睁开眼便看见一团白色的人影蜷曲的卧在旁边

大张的红木靠椅上。

他双手拥抱住自己，决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月光下，他的容颜，无瑕的如同一面湖水，风起

了，波光粼粼。

“醒了？”清冷的音，却低回婉转。

独孤念远依然闭着眼，未曾有丝毫动作。

过了许久，才听到那个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没有别的需要，那么，晚安。”

开门的声音很轻，椅子上的那条丝被被扯走，房间蓦地空旷起来。

星光静好，已是深夜了，但似乎夜游的人很多，楚忘机不觉间已经来到“若隐阁”。

一眼望见一片灼然的锦绣衣衫。走近才见，夕颜一身邋遢的白布袍子，抱了被，站在正中。望着正说

的口沫飞溅的几位华服公子一脸茫然。

“殿下这次出门日久，竟想不起林儿吗？怎么这许多天也不来秀林阁……”

“隐，你到底是怎么了，什么病，怎么人都呆呆的？不如今夜去灵儿的灵度阁吧……”

“若，别听他的，星儿这还有好多新鲜玩意儿，不如来星云阁……”这几个人斑斓的衣饰和着浓浓的

脂粉香味遮住了夜的清凉。

夕颜后退，试图和前面那片绯红的衣裳保持距离，却撞上后面一片嫩绿，泼辣鲜亮的色泽让人徒然心

惊，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被它们遮住，抱着被的手缩紧。

“你们是谁？不要围着我，我讨厌围观，我讨厌这样，……月姐姐……”

浓雾笼罩的夜，十岁的蓝月开始教五岁的夕颜“生存”。

夕颜的手指灵巧，动作敏捷，在人群中探入他人的背包，游刃有余。月在旁配合辅助，渐渐能够分开

行动。

但每次出现问题她都会跑来，撒娇耍泼，装可怜，样样精彩，演个满堂彩，大抵能博得个同情分，宽

大处理，然后一脸冰霜的夕颜会被月带走。

她知道这一天又不会有任何食物了，那群高大的一脸凶狠的男子又会理直气壮的实施“教训”，但是

月会带她到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看看樱花。

她们都是不会说话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感觉，只是喜欢那时候的樱花，开的正好，那么柔

，那么嫩的粉红，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

月向来不会责怪他人，除了“演戏”，她不曾大声对人说过话。她总是牵着夕颜的手，躺在那棵树下

，细数飘落的花瓣，那样的场景，如同永恒。

只是，多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我们根本没有永恒可以依赖……

“四弟，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熟悉了几个月的声音终于传来，夕颜直起身，光速飞奔到那

个稍微显得亲切的青色人影身边。

“楚忘机……你在这也有药室吗？借住下，可以吧？”气还没喘匀，略略有些狼狈，目光罕见的热切

。又掀起后面一阵声浪，夕颜咬咬牙一把拉住楚忘机一阵狂奔。

“楚忘机，你的住处到底在哪呀？”

“唉，是在相反的方向呀。四弟，你如此匆忙，到底是为何呀？”楚忘机的声音也不复平缓，只是听

上去隐隐有些笑意。”

“那边的几位都是四弟平时最为宠爱的人啊，就算不想他们侍候，也还有客房，怎么不吩咐人备下呢

？”楚忘机的嘴角越发的上扬了。

“我，我只是，觉得那草药味道很好。”夕颜低头擦汗，抱着被子的身影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楚忘机的“忘忧阁”竹林缭绕，有些像回到了那片山谷，只是各种器物都华美精致了不少，药房临着

卧室，扑鼻的草本植物的清气，像极了它们的主人。晾晒的竹筛摆了满地。

“我有点累，先睡了。”夕颜开始赶人了。

“四弟，这里着实不便，也无床榻等物，不如……”话音未落，夕颜已经在各大竹筛中清了个位置躺

下了，丝被一半被压在地上，另一半绕着身上，用实际行动亲切地证明了自己的“方便”。

“四弟，你这样会着凉，你还是……。”

“不会，出去请关门。”

“这，唉……”

虽说已经入夏，天气还并不算炎热，雕花的地板看似美观却无法保温，夕颜感觉到凉意执着的入侵，

却没有蜷缩，知味楼里属于人的灼烧的欲望终于被赶杀殆尽。

鼻翼还有那种怪异旖旎的香味缠绕，让他不可遏止的回到那年的夏日。

肮脏的充满莫名异味的地下室，月姐姐十五岁，夕颜十岁，相依的五年。月被派出的夜晚，夕颜听到

薄薄的板壁另一端女孩尖锐的嘶叫，被压抑的呐喊，首领的叫嚣，肆意的笑骂，那个叫盈盈的女孩儿

有着甜甜的圆脸，是她们的同伴中最美的一个，那个夜长的没有尽头，似乎有着比恐惧还沉重的东西

让心沉入深渊。

从那以后，夕颜不再亲热的拉着月的手，尽可能的不再靠近有温度的人体。直到，碰见瞬。

暴躁的夏日午后，夕颜抱了大束的百合，穿过马路，路边深蓝色的雪佛兰中走下的男子，有着东方人

少有的栗色长发，一个错身而过的瞬间，有个纤巧的少女跑过，撞倒夕颜，夕颜怀中的百合全部撒向

那个男子身上。

“抱歉，先生。”

“没关系。”

拐过弯，夕颜对着等候多时的月微笑，丢过去那个深棕色的皮质钱包。

路旁的夹竹桃开的热烈，月穿的白色长裙就和它们一样美丽。

“月姐姐，我们走吧，我会带你走的。”

月有些呆楞。“怎么突然？”

闷热的午后突然下起暴雨。直率的暴虐的雨，没有任何预兆。

“没关系，你就等着吧。”夕颜挥着手跑去寻找下个目标。

这样的雨不会降温，只会让人有如入蒸笼的烦闷。有清凉的香味传来，夕颜还未转过头，左臂已被抓

住。

“你很不错，我想和你谈谈。”

栗色的长发，菱角分明的一张脸，夕颜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直觉的想起刚刚的承诺，于是点头，百

合放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抱着，没有落下一支。

男子显然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拉着她走进宾馆大厦，这里显然是夕颜从未到过的城市核心，厚厚的地

毯，没有任何足音被留下。

男子的房间在二十三层，里面还飘着和他一样的清凉香味，那么那么的凉，却轻易蛊惑了夕颜，那一

刻，她只想月姐姐雪白的裙子可以有着这样的香味，住在这样干净的地方，再不要回到那个爬虫生活

的地下。

男子蹲下身，直到自己的视线和夕颜平等，认真的问。

“我是瞬，你愿意被我收养吗？”他的眼睛同样是栗色的。

“不。”

夕颜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生硬的答话。

“那真是太遗憾了，你的手指很灵活。”男子耸耸肩。

“我的同伴比我更灵活，都是她在教我。”

男子挑眉。

“所以，请你收养她，可以吗？”

“喔？如果我收养她，那么你呢？”

“我？不怎样啊。”

“呵呵，有趣的孩子，我接受你的同伴，但是你本人，我也并不想放弃，愿意加入吗？”他的中文有

一点生涩，但音色动人。

过了许久。

“好啊，无所谓。”

夕颜终于反应过来。心中仿佛有花朵“嘭”的盛开。

可以离开了。终于。

这梦太长，太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夕颜醒来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从未如此地放纵过自己的睡眠。

被子早已经滚成一团。头有些重。

“四弟。你醒了？”端着托盘的手已经推门进来。

楚忘机带了几个侍从过来，望着头发直立的夕颜微笑。

“已经睡了一天，用些点心吧。”

托盘上是清冽的泉水和竹叶糕，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习惯呢？偏好冷的单纯的水，

没有浓重味道的食物。

夕颜直接用手抓了糕大嚼，吃完会舔舔自己的手指，并不介意周遭侍从的目光。

“多谢，但是希望下次不要带不认识的人过来。”

“四弟，他们只是你的侍从，你住在这里多有不便，他们至少可以伺候你日常起居吧。”

“不必，我想你该知道，我的自理能力。楚忘机，对于侵占你的个人生活空间我很抱歉。我可以立刻

离开。”

夕颜起身，有些晕眩。

“四弟，你这是何必，你不喜欢，让他们下去便是，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楚忘机有些着急

，却不敢轻易扶住有些摇晃的夕颜，那个人就是这样，只有不悦的时候才会热衷于与人对话。

“好像感冒了，哦，就是偶感风寒，为风露所欺，患采薪之忧之类的，你自己选个能听懂的吧。失陪

。”话未说完身影已经消失

6.长

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夜色是霓虹下依然斑斓的石头森林，对于山野来说，夜色是树木的阴影

，虫儿的鸣叫和月亮的清辉，那么深海呢？

水深1000米的深海，阳光和人声无法抵达的深处，时光也变得无谓，永恒的黑暗。

在强大的水压下深海蝰鱼和玻璃乌贼永远不会见识日光，但它们是自身发光的亮丽生物，拥有令人乍

舌的诡异生命。它们的世界人类不会真正的了解，就像夕颜的世界，永远不会被这个时空所了解。

感冒似乎加重了，脑中思绪纷乱，只知道离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即使想回去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误入一片茂密的林，都是从未见过的树，璀璨的绿叶。即使在夜空下还是闪烁着灼灼的生机。

有萤火虫的淡绿色光芒飘过，附近该有清澈的溪水吧。

夕颜靠了那树坐下，持续的晕眩在脑中如烟花绽放。

不错的感受，也许会死在这里呢。

“月姐姐，人的生命一直是一座孤岛，我本不该去打扰你的，可惜……你不会知道，我也会后悔，我

错了。”

林中起雾了，有人声的喧嚣。夕颜闭上眼，任性的不理。

“月姐姐，请让我就这样睡去吧。”

楚忘机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担心，但是他正在清洗的紫叶已经被揉烂了三片，连旁边的侍从都开始撇

嘴。

紫叶的价值如同一个美妙的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药，质脆，轻触便会碎裂。独有楚忘机想出了

这个水中储存的法子，既减少了破损又方便使用，这样的工作从未假手他人，但今天或许要破例了。

总是想起那个谜样的影子，古怪的言行，刻意的距离，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却仿佛有着判若两人的灵

魂。到底是……

“主子，殿下晕倒了，在百草园。”

“什么？”

那盆价值连城的紫叶撒了一地，看过去像是煮烂的青菜，彻底失了生机。

夕颜的感觉像是漂浮在空中，又或许是海水，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无所谓到达，这里并无彼此的

分别。

可是有奇异的乐声传来，如同露水滴落花丛，翠绿草地上仰望的天空，有故事的夏日黄昏，浅吟低唱

的夜晚，那些太过纯粹的美好，注定逝去，你我都如此清楚，所以如此忧伤。

请不要告诉我美丽，不要描述永恒，不要妄图用温暖束缚我的双翼。不要用纯粹来遮住真实的残酷，

我，真的，不需要……可是……夕颜出了冷汗的手经风一吹冰冷刺骨，却有人轻轻的握住它……

干燥而纤长的指，直达心底的温度。

开始有一点一点的暖执拗的渗入身体，是桂花的味道，秋天的午后，甜暖平和的阳光，微凉的风，扬

起头就看到的高而远的天空……

这就是你要给予我的……幻觉吗？

睁开眼，入目的是最初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那双手。

楚忘机的侧脸。有些疲惫的苍白，梦中仍握住夕颜的手，仿佛感觉到夕颜的动作般，无意识地紧紧拉

向自己，嘴唇触到夕颜冰冷的指尖，一个瞬间，如同是暗黑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夕颜仿佛整个身体都

被这电流刺穿。

这是怎么了？因为感冒，头晕？还是，温度……该死，夕颜咬唇，狠狠抽出手。“乒”的撞到床柱上

，好痛。

楚忘机轻松的被惊醒。

“四弟。”眼中还带着血丝，“你感觉怎么样？”

注意到他抱着的手臂，“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不用，没事了。我已经好了。”

夕颜有些咬牙切齿的转过头，暗自心惊，刚刚的样子，太奇怪了吧。

楚忘机有些担忧的望向他，鼓起的脸颊上还有袅袅的红晕，倒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认真的和自己过

不去，有些不自知的可爱。

楚忘机并不知道自己在微笑，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擅自抚上夕颜的头。

那个时候，两人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的微光，有一点甜。

“其实百草园是我的大药房，你说的那种树名流光，叶片中含有致幻的部分，但不会致命，只是不要

见血，溪水引自玉成河，所以水质很清。水边的绿叶是舒筋活血的良药——水生，喔，这株紫鸢现在

还在开着呀？”

楚忘机引了夕颜“参观”差点丧命于此的那座园，天气晴好，牛奶白的云朵悠然划过。

为什么即使一直一直的望这蓝天也不会觉得倦呢？

夕颜仰着头，自动过滤掉楚忘机对各类植物的讲解，这个人只要对着喜爱的草药就会聒噪起来，就像

夕颜，只要面对这天空就会沉静起来。

明显没有交集的两人一路同行，看上去倒也祥和。

小溪的尽头是座木质的小楼。

“难相舍”几个字端端正正的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名字啊？”夕颜翻了个白眼。

“只是个名字罢了。”楚忘机低下头掸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推开门，露出一室浓郁的花朵。

如同进入了一个热带的岛屿，高高低低的莫名植物，肥厚的叶，缤纷的花，浓淡的香，垂下的枝蔓爬

满了木柱，楚忘机望向它们的目光像羽毛般轻柔，连夕颜的脚步都无端的轻起来，像是怕扰了这花间

的灵。

阳光斜斜的撒落，楚忘机兴致高昂，长指拈起一枚纤秀的花朵。

“四弟，给你尝尝这个。”

夕颜正蹲在一株草边观察它的叶片，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顺势张口，吸吮那花朵的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