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太久远了,几乎都忘记了。”大叔喃喃地说。“从开天辟地一直要活到地老天荒,也太久了,幸好遇上你。”
莫羽陡然睁眼,感觉太阳已经不在头顶,他判断出方向,鼓起全身气力向东方奔跑。
不能拖得太久,哥哥还在等着自己营救呢。凭着这样的动力他一直不停地跑着,直到看到远处沙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一个黑点,继而第二个、第三个。是一群人,是来找他们的人!他兴奋地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便举起双臂使劲摇晃。
莫清自然早他几步便已发现他,也是拼命往他的方向跑。
大叔对小九说:“要不要再赌一次,赌莫羽见到父亲会不会哭。”
小九说:“按你的说法,他见到父亲一定会哭,这才是人之常情。”
“那你赌他哭?”
“不,要是人之常情你还跟我赌什么,我赌他不会哭。”
“咦,学会跟我玩心眼了?那好,我就只好赌他哭了。”大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不不不,我赌他哭。”小九仔细观察着大叔的表情,踌躇着又改主意了。
“你啊,再不许改了啊,他们马上就要抱在一起了。”大叔笑着摇摇头。
第五十八章:赢了
“小羽,你怎么样?”莫清抱着儿子连声问。
莫羽顾不上回答父亲激动的询问,一把扯下父亲腰上挂的水袋咕咚咕咚狂灌,几口就把半袋水喝了个底朝天。
“再拿水来。”莫清向身后跟来的人发令,有人赶紧又递了水袋过来。
“慢点喝,别呛着。”莫清心疼地抚着儿子的背,儿子精神和体力看起来都还可以,估计只是水喝完了渴得厉害,不知荀倪那个臭小子在哪里,怎么就小羽一个人。
这次莫羽喝得不那么急了,喝了几口之后他突然拉起父亲扭身就跑。“快去救哥哥。”
“荀倪在哪里?”
“哥哥受伤了,他让我来找人救他,他在西边。”莫羽伸手往后一指。
“西边?”莫清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海什么都没有。他皱起眉问:“小羽,那边整个都是西边,没有具体的位置吗?”
“我是看着太阳方向跑来的,大概跑了三个时辰左右,咱们还顺着太阳方向去找他。”
“小羽,不同的人看太阳的方向,可能最后会走差几十里。你现在并不在你出发的地方的正西边,而是往南偏了很多。本来想指着小青找你,那东西却死活不肯进沙子里。后来我想这沙子是流沙,你的痕迹早已不知流到哪里,只怕他也找不到。于是我派了好几队人分头找你,没想到我这队遇见你了。”
莫羽惊住了。“那怎么找哥哥?哥哥受了伤啊,早知道这样我决不听他的,坚持留在他身边。他动都动不了,要是再遇上黑风怎么办啊?”莫羽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们遇见黑风了?”莫清大吃一惊。
“哥哥为保护我受伤了。”莫羽哽咽着说。“父亲,求您快去救他。”
“唉,我不让你们来,你们却半夜偷跑来。我以前来过荒漠,这里祭司无法施法,荀倪自以为拥有纯净力量便天不怕地不怕,这次让他好好吃个苦头。你跟他分开三四个时辰,这个距离范围并不是非常大,别担心了,一定能找到。”莫清安慰着儿子,对身边的人说:“发信号让所有人到这里集合。”
一道猩红的烟雾冲上天空,凝聚在众人头顶久久不散。
“我赢了我赢了!”小九手舞足蹈地扯自己身上的女装。
“算我失误,没有限定时间,让你钻空子了。”大叔做捶胸顿足状。他一转眼看到小九已经脱下外衫,忙一把抱住他。“世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脱衣啊!就算要脱也是我帮你脱嘛!唉,虽然你穿女装很好看,但是你那幅哀怨的神情我实在受不了,还是趁早脱了好。”
小九没好气地说:“喂,你就让我正大光明地赢一次不行吗,说的好像还是你让我的。”
“我没让你啊,你说是我让你,那就算我让你吧。”大叔嬉笑着拉着小九转眼间消失无影。
莫羽等不及所有人集合,莫清便留下几人吩咐了一番,跟儿子先出发。莫羽走在他们小队最前方,一来他心急如焚,二来还是以他对太阳的方向感往回走最准确。太阳虽然可以作为明显的方向标,但秋日苦短,很快便落下地平线。夜空中繁星满天,莫羽仰脸迷茫地瞧了一会儿问父亲:“那颗星所在的方向是正北吗?”
莫清点点头,赞许地说:“懂得看星星识方向了。”
“是哥哥教的。”莫羽脚步不停继续向西走。“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附近,父亲您眼神看得远,您要用心看啊。”莫羽再三叮嘱。
“这么黑乎乎的怎么看?”莫清皱皱眉。天上虽然星光灿烂,但星光太遥远微弱,那一丁点光线在照向大地的途中就被黑夜吞噬无几,而他们的火炬只能看到十几步之内。
“对啦夜明珠!我的衣袋里有夜明珠,这里这么黑,夜明珠显得特别亮。”
莫清吩咐所有人暂时灭了火把,他凝神静气片刻后举目四望,似乎在遥远的某处看到微弱的一点光。他不太确定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再次仔细远眺,这才扭头指着微光的方向对莫羽说:“好像有一点光。”
莫羽激动得撒腿就跑,莫清知道劝不住便吩咐点亮火把加快脚步。跑了一段之后,莫羽也看见那一抹柔弱又坚定的光晕。
荀倪听见嘈杂的脚步和莫羽的呼唤,但或许是心里放松了,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了。清凉的水滴在他的唇上,他下意识张开嘴,更多的水缓缓地喂入口中,他贪婪地吮吸着。渐渐有睁开眼的气力,也有笑的气力了,他弯起嘴角唤了一声“小羽”。
“哥哥,我太笨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莫羽把头埋在他怀里,荀倪只是笑,说不出话。
“放信号,就地扎营。”莫清下令。
荀倪的伤口一夜一天暴露在风沙烈日之下,沾血的沙子凝结在伤口之间,使得伤口越来越深,皮肉狰狞地翻卷着。
莫清察看完荀倪的伤口说:“这里不具备清理伤口的条件,没法给你治疗。”
荀倪点点头问:“有没有麻药蒙药之类的,给我吃一点。”
“没有。”莫清冷冷地说。“那种下三滥的药物,待会你父亲来了看他有没有。”
荀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莫羽听到他竟然要麻药蒙药,便知道他一定是伤口痛得厉害,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莫清虽然冷眼对待荀倪,但还是让人把他送入最先搭好的帐篷内休息。莫羽也跟着钻了进去,荀倪说:“小羽,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你赶紧去休息吧。”看到莫羽不肯走,他又说:“我不想你看着我难受,你难受我就更难受了。你就是看一晚上也没有什么用,反而让我不安心。”
莫羽说:“父亲吩咐人去给咱们熬粥,我等你喝点粥吃点东西之后就离开。”
荀倪勉强笑笑说:“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如今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一定丑陋不堪,又无能、又懦弱、又卑鄙,我不值得你爱我。”
人性就是古怪,荀倪越是如此说,莫羽越觉得他对自己坦诚,反而越相信他。这样的话莫清也说过,但听在莫羽耳中便非常刺耳反感。
“我觉得值得就值得,何况哥哥是优秀的祭司呢!”
“你走之后,我一个人躺着,想了很多。”荀倪幽幽地说:“我一直想你、想我们。别说你父亲,连我父亲也认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有所企图,渐渐地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了。我从小就知道预言,有些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因为爱你是我的命运,所以我便去爱你,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按着世人描绘的方式做着与爱相似的事情。但是你不同,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真诚地爱我,只有你相信我的爱,你对我的信任和坚持令我自惭形秽。我一方面无比渴望时刻和你在一起,一方面又怕跟你在一起时从心底里涌出的巨大的负罪感,如果我能象你一样,一无所求地只是单纯的爱着多好!”
莫羽默默地听着,许久后才说:“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了一天憋在心里,想说给你,想让你再好好想想。学会选择和放弃,大叔教给你的这句话,很重要。”
“你现在说这种话算什么!讨厌!”莫羽生气地吼道:“以后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真生气了!”他站起来转身离去,重重地摔了一下帐篷帘子。荀倪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过了一会莫羽又进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碗。“粥还没熬好,他们先拌了一点面糊糊让咱们先垫垫。”说完他把碗放在地上,扶起荀倪靠着自己肩膀坐着,然后端起碗给荀倪喂食。
荀倪叹口气说:“应该是我照顾你,倒让你来伺候我。”
莫羽哼了一声说:“你比我大这么多,将来你比我先老,我还不是得照顾你。少废话了,张嘴。”
莫羽舀了半勺面糊,吹了吹放在荀倪嘴边,荀倪乖乖地张开嘴,他却缩回手倒入自己嘴里,假作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以后再说刚才那种让我讨厌的话,等你老了我就不好好照顾你,我虐待你。”
荀倪笑了。“好小羽,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过不多时粥熬好,荀倪又喝了几口粥便催促莫羽早点休息。他刚躺下没多久,帐篷突然又被揭开带进一阵冷风,荀拓慌张张地扑进来。
“倪儿,你怎么样?”
“父亲,您给我吃点麻药蒙药之类的,量下大点,最好出去以后才醒,我快要疼死了。”荀倪在父亲面前没必要硬撑。
“你们俩真是胡来!唉!”荀拓心疼地打量着儿子的伤,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个药可以令人昏睡十个时辰,应该足够了。”
第五十九章:暂别
第二日清晨,莫羽看到了日出。天空是深邃的暗蓝色,与荒漠接壤的天际处云层为暗红色,莫羽知道太阳即将从那里出来,便目不转睛地瞅着。
云层渐渐变薄,色彩转为艳丽的绯红,一轮红日羞答答地露出小半个脸,眼波流转之处的云彩更加绚丽。天色亮得很快,呈现出令人欢愉的亮蓝色,太阳很快便刺眼无法直视,莫羽低下头揉了揉眼睛。专门和哥哥一起来看日出,最终却只是自己一人独享,还让哥哥受了那么大的罪。不过没关系,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落下,将来终会和他一起看尽西之边、东之极、南之涯、北之巅的日出日落。
“我们东洲大海上的日出比这更漂亮,朝霞映在海水里,海水也五彩斑斓了,海天一色,瑰丽壮观。”荀拓不知何时站在莫羽身后说。“明年开春小羽再去东洲,让倪儿带你去东之极看海上日出。”
莫羽客气地说:“荀伯伯早,哥哥的伤怎么样?”
“虽然是皮外伤,但伤口很多而且没有及时处理,大多数都溃烂了,反正也死不了人,让他受点苦也好。”
“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伤得那么厉害。”
“那是他应该的。”
“父亲叫我,我先过去了。”莫羽不想跟荀拓多说,想起一切都是荀拓幕后操纵,他心里的厌恶感腾腾上升,他不擅长遮掩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便索性告辞。
荀倪在昏睡中被抬出荒漠,荀拓带人直奔距离最近的小河,架锅烧水准备伤药给荀倪清理伤口并裹伤。他看到莫羽守在旁边便说:“小羽,你别看,小心吓着你。”
莫羽蹙眉问:“哥哥是不是很疼?”
“药性过了之后会很疼。”
“哥哥一醒来就能为自己疗伤吗?”
“他太虚弱,疗伤效果很差,而且伤口这么多,全靠他自我疗伤太慢了。我有很好的伤药,你不用担心。”
“荀伯伯,祭司的那个主位神护体是不是在生命危急时可以自己激发?”莫羽想起自己心底的疑惑,那时撇下受伤的荀倪而离开,他心里一直隐隐不安。
“当然不是,主位神护体也是法术,只是他需要消耗的纯净力量非常小,基本上只要祭司一息尚存都可以祭出以保住性命,平常所说的祭司有神明庇护,就是指的这个救命法术。”
“原来并非是神明看到祭司生命危急而来救护啊,哥哥又骗我一次。”莫羽喃喃自语。
荀拓有些紧张地问:“倪儿他说什么了?”
“他说祭司是不死身。”
“这也不算欺骗,目前我们所在的人世间还没有发现能够击败主位神护体的力量存在。”荀拓替儿子辩解。
莫羽跑去求父亲帮荀倪疗伤,莫清一口拒绝。“小羽,他那时重伤我把你带走,我怀着恨忍着痛慢慢恢复,用了将近十天才治疗好手脚能够攀爬上去离开祭谷。我绝不会去给他疗伤!”
莫羽低声下气地说:“他的确对不起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他是为了保护我,您看我毫发未损,他却一身是伤。”
“自作孽不可活,还不是他勾引你去荒漠,活该!”莫清毫不留情。
莫羽只得退而求其次。“父亲,那等他醒过来咱们再走行吗?”
莫清想想也不能把儿子逼得太紧,便点头表示同意。
莫清的人和荀拓的人界限清晰地分为两摊,莫羽不断穿梭于其间。荀倪没醒,他不愿意跟荀拓多说话,所以只是看几眼便离开,回到父亲那边待不了一会又往那边跑,终于守到荀倪醒来。
荀倪刚从麻药中醒来身体还有些麻木,痛感不太强烈,便握着莫羽的手柔声说:“小羽,你先跟父亲回家,我过几天再去看你。在家乖乖地顺着父亲的意思别违拗他,他说什么就什么,没必要在言语上跟他争执。”
莫羽看了荀拓一眼语带双关地说:“你别操心我啦,还是操心你自己。”
荀倪弯了弯嘴角,捏捏莫羽的手心示意他放心。
九月十五之夜,莫羽站在自己小院里抬头望月。院子里种满了荀倪送他的香雪花,全德伯伯说今年夏天大面积开花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点缀在绿盈盈的叶丛中,香气四溢。如今花早已败,种子也已经成熟,全德伯伯都收藏着等明年开春在别的院子里也种一些。
五年了,终于开花了,只是自己错过了花期。莫羽蹲下来,轻轻抚摸着月光下泛着银光的绿叶。这花东洲很多地方都有,哥哥家里也有,但自己一直待在祭谷里无缘看到。
一条暗影投在花叶上,瞬间莫羽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哥哥送的花今年开得特别好,可惜我错过了。”
“没关系,明年还会再开。”荀倪衔着他的耳垂喃喃而语。
“全德伯伯说一大片开起来特别美,特别香。”
荀倪这才发现周围全是香雪花,惊讶地说:“你竟然引种了这么多啊。”
莫羽说:“主要是全德伯伯的功劳。开始那几株都不开花,结不出种子,他就扦插分枝引种,今年才大面积开花,他采了很多种子,我要把家里种满。”
荀倪附和说:“将来我们在自己家里弄一个大大的花园,全部种香雪花,开花的时候就像落雪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