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煮粥

莫羽又进入新的梦境。

梦中他落入一片雾霭，周遭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他独自一人。他知道这种情形下越乱跑越可能迷路，便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他静静等着哥哥来找他，他相信哥哥一定能找到他。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声音很遥远，不是哥哥，却是父亲的声音。他高兴地大声应着，辨别着声音的方向跑去。但是他跑了很久很久，跑得脚掌如被灼烧般疼痛，跑得双腿已经抬不起来，那声音却始终遥不可及。

是哥哥在温柔地吻着自己吗？莫羽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哥哥”，伸手却扑了一空。原来是小青正在舔着自己的眼角。好像自己又流泪了，今天怎么回事，总是在梦里流泪？

父亲遥远的呼唤似乎依然响在耳边，是自己太思念父亲而产生的幻听吧。真没出息，头一次独自入睡，竟然在梦里哭了两场。莫羽将小青抱起来放在胸口，感觉到他小小身体实实在在的重量，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又再次睡去。

莫清在祭谷外逗留整夜。他努力想进入莫羽的梦境，但荀倪在谷外设下的禁制隔绝了灵力的传递，加之刚才受伤不轻，他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此刻荀倪不在祭谷，正是联系上莫羽逃离的大好机会。莫清自然不知道荀倪在谷内也设置了禁制，他遗憾地看着天色渐亮，担心再度遭逢荀倪，只得不甘地隐入周围山林中。

荀倪重新设置了两道更加繁复的禁制，这花费了他整整一通宵的时间，待大功告成东方已泛鱼肚白。他得意地拍拍手掌，这次的禁制就算莫清请来南北两洲祭司联手，破解起来也相当困难。通宵设置禁制消耗了他大量灵力，他需要尽快赶回祭谷恢复，便没有跟父亲告别返回祭谷。

莫羽早上醒来惊讶地发现荀倪正在祭台入定。哥哥昨夜何时赶回来的？自己睡得太沉了，一点都不知道。他不想打扰荀倪，便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

昨日荀倪母亲所写的粥书，他只看一遍便牢记在心。到哥哥这里来之后，虽然每顿餐都有鱼有肉很丰富，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味道。这几天跟哥哥在谷里散步，哥哥教他辨认草药和野菜，昨晚他采摘了一些野菜想做野菜粥。唉，只要一想起父亲做的清香可口的野菜粥，立刻口水流得哗啦啦。

二两米？二两是多少？莫羽转动着脑子，不是有一两的酒杯嘛，舀两杯是不是就是二两？

半柱香？更香在哪里放着？呃，找到了！莫羽把一根更香从中间一分为二。这半根泡米用，剩下半根煮米用，正好。莫羽点燃更香，乐呵呵地去河边洗野菜，小青紧跟着他蹦蹦跳跳，也是一副兴奋表情。

洗完菜回来，莫羽看半柱香烧得差不多，便琢磨着点火烧水。跟父亲在谷底住的那些日子，因为太闲父亲做饭时他也在一旁陪着说话，父亲做饭的过程他瞧得挺多，只是自己从未实际操作过。

引火的器具就在手边，炉膛里也塞满干柴，但莫羽引了好几次，火苗燃不了多久便熄灭了，总是没法让木柴真正燃起来。厨房里很快充满烟熏的味道，屋里的光线被逐渐浓密的黑烟笼罩得越来越暗。莫羽觉得眼睛被熏得实在受不了，大声咳嗽着逃出厨房。

他一出门就撞到荀倪怀里。“小羽，你在烧房子吗？”荀倪戏昵的声音响在耳边。

莫羽顾不上说话，大口呼吸着干净空气，捂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荀倪站在门口以法术凝出一股风在屋内盘旋，将黑烟吹出屋外，然后瞅着莫羽大笑。莫羽不明白他笑什么，见他只是笑却什么都不说，便要发恼。荀倪伸出手指在莫羽脸上抹了一下，让他看黑黑的手指肚。莫羽哎呦了一声，连忙跑开洗脸去了。

荀倪来到炉灶前，凝出红色心火打在木柴上，等几根木柴都燃起来才收了法术。他给锅里加入水，把泡好的米倒进去，盖上锅盖等莫羽来。

莫羽洗完脸跑回来看到炉膛里火苗腾腾，佩服地说：“哥哥真厉害！点火好难点啊。”

荀倪大笑：“对一个祭司有什么难的？”说完他在指尖搓出一小团火焰，得意地望着莫羽。

“赖皮！哥哥肯定也不会用火石点火。”莫羽很不服气。

荀倪说：“有这么简单的方法，还那么麻烦做什么？”

莫羽一眼看到另半柱香，赶紧去点了。“你都没有计时！”

荀倪点着他的鼻子说：“小傻瓜，快熟的时候有香味呢，你见谁做饭的时候点着更香计时啊。放心好啦，哥哥喝的粥比你吃的米多多了，别操心那个，来，让哥哥亲亲，早上还没亲呢。不对，昨晚的还没亲呢，要一起补上。”

两人不知温存了多久，莫羽在一个间隙里偷眼看了一下香，天啊，不知何时已经烧完了，跟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太快了。他挣开荀倪扑到炉灶前掀起锅盖，锅里只剩下一层浅褐色锅巴，散发着淡淡的糊味。荀倪揭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尴尬地说：“挺香的，你尝尝，我小时候可爱吃锅巴了。”

“我要喝野菜粥！”莫羽不依不饶地大叫起来。

“我马上出去取早饭，先喝点白粥，晚上让家里熬野菜粥好不好？”荀倪连哄带骗把莫羽劝出厨房。

荀倪来到谷外，府里送饭的人已经等候多时。打发走送饭人，他转身正要进谷，突然心念一动，以灵力催动意识四下探寻，果然寻到一丝同质的气息，莫清必然躲在这附近窥伺，看来这谷外的禁制也要再改进改进才放心。

莫羽撅嘴掉脸地拿筷子在碗里乱戳就是不好好吃饭，荀倪无奈地说：“我已经吩咐他们，晚上你就能吃到香喷喷的野菜粥了。乖，好好吃饭，糟蹋粮食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哦。”

莫羽嘟着嘴说：“我昨晚梦到父亲了，父亲不断地叫我，我却找不到他。我想他！”

荀倪心里一惊，脸上却不以为然地笑着。“人说好男儿志在千里，你才离开父亲几天就想得吃不下饭了，羞不羞？”

莫羽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往嘴里扒饭，那闷闷不乐的小模样看得荀倪有些心疼。

饭后荀倪说办些事情便出去了，莫羽昨晚没睡好，晒了一会儿太阳晒困了爬回床上补觉。荀倪花了两个时辰把谷外的禁制加强之后进入谷内，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谷内的禁制也加强一下，突然莫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哥哥，你回来了？”

“小羽来接哥哥吗？想哥哥了？”荀倪嬉笑着揽住莫羽往回走。

莫羽没吭声，荀倪戳了戳缠在莫羽臂上的小青，小青不情愿地跳开了。“小羽好像不高兴啊，是不是又在想父亲？”

“哥哥，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啊？听说亲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父亲突然昨天出现在梦中，我怕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会的，放心好了，祭司在拥有纯洁力量的时候是不死身。”

“哦。”莫羽大大地松了口气，顺口又问：“哥哥，真的有读心术吗？”

“以前有，后来被神明收回了。传说是因为神明觉得人心本恶，怕玷污了祭司纯善的灵魂。最初的祭司拥有很多近似于神的力量，但后来神收回了不少。”说到这里荀倪想，拥有至纯力量之后或许便可以拥有那些上古传说中被收回的法术吧，像读心术、禁锢其他祭司灵力的法术，还有许多被禁忌的法术，如果真能拥有，那绝对是天下无敌。

“哥哥，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嘛，怎么会人心本恶？”莫羽的问话打断了荀倪的遐想。

荀倪想了想回答说：“大贤大德者常劝世人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这说明行小善都很难，而做小恶却极易，所以才有这样的劝导。”

莫羽觉得这话又对又好像不对，一时愣了。荀倪笑着说：“是不是和你平常受到的教育相悖？我也是瞎想的，反正神明就是把读心术收走了，你想若人人心中皆善，祭司看到的都是美好的心灵，怎么会被玷污灵魂呢？”

莫羽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还是觉得好人多啊。”

“好人也会有恶意，坏人也会有善心，善与恶不是那么简单界定的。你的人生历练太少，以后慢慢就会领悟啦。”荀倪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哥哥，你好像有心事啊？”莫羽仔细盯着荀倪看。

荀倪笑了。“怎么小羽学会读心术了？那你来读读看，哥哥心里想的是什么？”说着他把莫羽的头按到自己胸前。

“读不出来！”莫羽现在个子比荀倪低不了多少，这个姿势他太不舒服，便挣了出来。

荀倪捧起他的脸深情地说：“你现在仔细看，哥哥眼里是什么，心里就是什么！”

莫羽垂下眼，美滋滋地享受着荀倪多情的温存。

第三十八章：小黑

为了怕莫羽在谷里寂寞，荀倪除了尽可能陪着他之外，还给他找了一只出生三个月刚离开狗妈妈的小黑狗让他养着解闷，这只小黑狗理所当然被命名为小黑。一开始小黑有些怕生，但他又很胆小，只得很不情愿地被莫羽抱着，一幅随时准备逃走的模样。莫羽抚着小黑脖颈上的绒毛温柔地说：“小黑，你是不是想父母啊？真抱歉让你见不到父母，我会待你非常非常好，好得让你顾不上想父母，只要有机会我会带你回家让你看父母。”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荀倪一眼，荀倪不自然地把脸转到一边去逗暂时被冷落的小青，假装没听见。

虽然莫羽嘴里不说，但荀倪知道他对自己限制他出谷始终心怀不满。有一次他曾试探着问荀倪能否带他一起出谷，他不会乱跑，会乖乖地待在荀倪身边，但荀倪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从此后他倒从来没再提过想出谷的事情。和莫羽相处这一段日子，荀倪发现他心事很重心思很细，他有着这个年纪孩子的单纯，但却绝不像这个年纪孩子那么简单。简而言之，莫羽实际是一个非常难哄的孩子，但他又是那么懂得体贴别人，因此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乖巧。随着对莫羽了解的加深，荀倪觉得自己以前设想的所谓完美谎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莫羽对小黑投入了极大的关注，骤然受到冷落而不服气的小青有好几次故意撞翻了小黑的饭盆，莫羽要训斥他的时候，他就躲到荀倪那里寻求心理安慰。不知为何，每次莫羽爱怜地抱着小黑的时候，荀倪的心会莫名地焦灼，他当然知道自己绝不是像小青一样跟一只小狗吃醋，而是别的什么，具体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祭司可以推天测地，却不能揣测人心，荀倪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听到他的叹气声，莫羽抱着小黑走过来。荀倪一手揽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也去逗弄小黑。

“哥哥最近经常叹气，有什么麻烦吗？”莫羽轻声问。

“哥哥以为你只顾小黑，不理哥哥了。”荀倪有意摆出呷醋的口吻。

莫羽笑了。“哥哥在吃小黑的醋啊？小黑小，需要多一点照顾嘛。”

荀倪凝望着眼前绝美的容颜，不由自主地问：“小羽，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莫羽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真的吗？”

“真的。”

荀倪贴上莫羽的脸喃喃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慌乱、这么害怕？”

“为什么呢？”莫羽反问。

“是患得患失吧，人总是这样，得到了，就害怕失去。”

“可是我为什么不担心呢？哥哥一定会对我好，一辈子对我好。我从来都不担心。”

“当然，小羽不用担心，哥哥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那么哥哥担心什么呢？又觉得我年纪小，不懂得感情？”

“不是。”荀倪挑逗般地舔了莫羽一下，“小羽现在已经是男人了！”

莫羽的脸微微泛红起来。荀倪笑着说：“现在小羽已经不像当初动不动就脸红到脖子根了，现在小羽已经是很棒的男人了。”荀倪把小黑从莫羽怀里拎出来扔在地上，无视小黑委屈的呜呜声，将莫羽紧紧拥入怀中。只有这样，心才不慌乱。

小青幸灾乐祸地朝小黑吐着舌头，小黑恼怒地伸出爪子。那厢的两人乱做一团，这厢的两只打做一团。

小青和小黑打过这一架后成为好朋友，小青对谷里熟悉，经常勾引着小黑四处乱跑。这一段时间正值夏收秋种各类祭祀活动繁多，荀倪比较忙碌，陪莫羽的时间相对少一些。令他奇怪的是，莫清在祭谷外窥伺了一段日子后便消失不见了，也没有他回到西洲主持祭祀的消息。

这天陪莫羽吃完午饭荀倪便出去了，莫羽带着小黑和小青去树林里溜达，两只小东西跑得快，嗖嗖嗖就窜得不见影了，莫羽追不上他们，便自己落在后面慢慢走着。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在哥哥这里就待了一个月了，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中秋节，今年终于可以和哥哥一起过中秋节一起过生辰了，这可是自己以前很大的一个心愿呢。

很多树上都挂满青色小果子，地上也有不少被鸟儿啄下来的残果。这些鸟儿真是，还没熟呢就急着吃，没人跟你们抢，不知道等熟了吃甜甜的果子吗？树林中的小径是多年来生活在这里的祭司踩踏出来的，夏季植物疯长，只要隔几天不走人小径就会被野花野草彻底覆盖。

草影晃动中，莫羽看见小青和小黑快活地追逐着，心里好生羡慕，恨不得也变作他们的同类。羡慕地瞅了一会儿，莫羽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翻看自己在荀倪书柜里找到的感兴趣的书。

莫羽正读得认真，突然小青跑来窜到他胳膊上使劲咬他的袖子。“哎呀，不许咬，这是哥哥的母亲亲手做的。”小青放开他的袖子，呜呜呜地叫着在他跟前转圈。

“怎么了小青？你想让我干什么？”莫羽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小青立刻向前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很明显是让他跟来。

莫羽跟着小青来到一个草坡，一眼看到小黑瘫在地上抽搐，他大吃一惊俯下身查看，小黑嘴边满是白沫，肚子下面一滩青黑色湿漉漉的粪便。看这情况小黑象是拉肚子，莫羽拔了一把草将小黑身体擦干净，把他抱回到窝里，象哄小孩一般说：“小黑你忍忍啊，拉肚子要好好休息，不能再乱跑乱吃东西，等哥哥回来给你治。”

莫羽倒了些热水放在旁边，看着小黑窝成一团似乎睡着的样子，摸了摸小黑的毛便离开了，小青倒是担忧地绕着小黑的窝边转圈圈。

过了一会，莫羽看到小青急急地窜进屋里，心想一定是小黑又出什么状况了，赶紧跑出去看。小黑又在剧烈地抽搐，莫羽把他抱起来想安抚他，却惊见窝里小黑拉出来的粪便跟稀汤一样，豁然浮着血块！莫羽吓坏了！

莫羽看看天色，不知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应该快了吧？小黑你再忍忍啊，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哥哥你快回来啊！莫羽急得团团转，小青也跳上跳下焦虑不安。

莫羽定下神用温水把小黑清理干净，用软布包着抱在怀里，走到谷口去等荀倪。他心里不断默念着哥哥快回来，希望荀倪能感应到他的心声。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黑的排泄物和精血湿透了包裹他的软布，青红黑几种颜色混杂的液体不断从小黑身下涌出，看起来非常恐怖。莫羽想起他小时偷听家里仆人说母亲去世时就是在产下自己的瞬间突然大量失血，整个人下半身都被血淹了。他不知道小黑到底得了什么病，但他想这样的失血一定非常非常危险。

怀里的小黑已经不再抽搐，并非是情形转好，而是没了气力。莫羽泪流满面地对着谷口大叫：“哥哥，你快回来！哥哥，你在哪里！”然而只有他徒劳的呼喊在谷中回荡。

莫羽几乎能感觉到小黑的生命正在一丝一缕地消散，他抱着一线希望这个禁制只是针对自己，便对在自己脚边同样急得团团转的小青说：“你试试能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