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一子,满盘皆输。
等到一切事物都处理妥当,已是十一点五十八分。我即刻手忙脚乱地脱下带血的圣袍往教堂赶去。
突然想起从前有一次拜狱受伤,在帮他处理好伤口后的几天我意外发现从浴室到卧室的路上有滴滴答
答的血迹,把我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慌慌张张地找到躺在床上的拜狱,却怎么也看不出
衣服上有血的痕迹,就稀里糊涂得没有多问。直到他睡着后我翻过他的身,在手心凝聚了圣光球,这
才看到了床单上大块大块的血迹。
我连忙对着拜狱伤口重新爆裂的地方猛用治愈术,却不料把拜狱治醒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
一味指责他怎么又瞒着我。他只是笑笑说还是差一点,没能隐藏好,其实伤口又已经愈合了,我用再
多治愈术也是枉然。
后来我认真得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他喜欢穿玄色或是黑色的衣服,因为这样,就算是受了伤,
血流出来,也不会像染在浅色衣服上那样惊心动魄。这样,爱着自己的人会少一分心疼,他也就不会
觉得疼。
当时我听完他的话几乎飙泪,说你怎么这么憋屈,你这样我会更担心更心疼你懂不懂,以后不管大伤
小伤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治。拜狱只是淡淡一笑,说他不疼。我说,都裂了那么大一道口子,怎么
可能不疼?这些话让薇拉听到她又要哭鼻子了。拜狱依旧只是笑笑,说他真的不疼。
而此时深红圣袍上的血迹依旧明显,而干涸的血液在里面的玄色上衣上几乎看不出来。
刚一出门,寒风就吹得我难以招架,但再要上楼拿外套显然已经来不及,我一路疾奔赶往首都东北方
。
到达通往教堂的小路,指针已经指在了十二点零六分,我一边祈祷着拜狱不要那么守时,一边逆风奔
跑。等跑到教堂门口时,背上好像已经沁出汗珠来。
我推门进去,教堂里早已一片漆黑。在手里燃起一团圣光一路往前走,停下之后却只能看到空落落的
一排排长椅。这个最热闹的地方,在深夜最寂寥的时刻。
他走了。
我像发了疯一般冲出教堂,寻找着那道背影。然而,空荡荡的小径,此刻也只剩下空荡荡的小径。
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和拜狱重见的场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像现在这样。这种现实与幻想的强大
落差感和失落感仿佛似曾相识,但我依旧无法化解这种情绪。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央水池。
今晚的月亮很大,却不是非常圆。没有了喷泉,平静的水面上映出的月亮却像圆盘一般,还带着些许
撩人的银辉。
明星闪闪烁烁,拉成长长的一条,像是天河一般耀眼恢弘,摄人心魂,点缀着这片幕布般的深蓝夜空
。首都的夜空像是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但冬夜能够留给这幅夜空的只是一丝让人窒息的寂寞。
忽然我感到身后有人朝我走来。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让我猜想可能是狄犽出来找我,我便没有回头
,假装不知情继续看着水池。
直到背后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开口:“我只不过出来散散心,马上就会回去的,你不必……”
后面半句话被寒风硬生生地吃了下去,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盯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身体上的反应总是更快一步的,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踢到了水池池壁,之后,重心不稳
直接摔进水池。
瞬间被冰凉刺骨的池水包围,这下更是连思考和动作的能力全都失去了,只是本能地将手紧紧环住他
的颈项。而下一刻,身体被人轻轻抱起,我睁开眼,对上那副辰星般的紫眸,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随后,略带沙哑却动听至极的熟悉嗓音在我耳畔响起:“翼儿,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
原本只是想潇洒地告诉他我们结束了,现在却让事情发展成这样,我的窘迫自然不言而喻。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吓了我一跳……”
“我也被你吓到了。”
我看了看他被水浸湿的长裤,不自觉地回避了他的视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笑着摇摇头,“我以为依你的性格你会第一时间到教堂来找我,而不是在这
里遇到我。”
我语塞,只是轻声说:“你还没有那么了解我……”
像是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冷淡,拜狱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是么……”
而我竟然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手臂上的伤口却又不知为何隐隐作痛起来。这
时,拜狱开口问我:“你受伤了?”
“只是小伤,没有大碍。”我看了看手臂,玄色上衣上并未映出血色,“你怎么知道的?”
他想了想,说:“没什么,闻到了血的味道而已。”
我不能理解,也集中精神吸了口气,却并没有闻到任何血的味道。刚想回答他“我没事”,大衣却被
拜狱褪了下来。我正想反抗,被鲜血映红的白色体恤却让我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拜狱将一个夹子夹在衣服上,对着我的手臂轻声念道:“治愈术。”
只是接受了黑蚁夹子带出的低等治愈魔法,手臂的痛楚竟然已经完全消除,我愣愣地看着拜狱,他只
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我的伤口,紫眸有些黯淡。
现在的拜狱,不只是物理攻击强,就连魔法,也强大到让所有人都不可小觑的程度。
从前和拜狱住在刺客工会的时候,他平时不穿盗贼制服或是十字刺客的盔甲,但他的衣橱里永远都只
有两种颜色的衣服——玄色和黑色。
那是我也不能理解,就问他为什么不换换其他颜色的衣服。
当时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时间一长,我发现他未愈合的伤口可能会因为过大的动作再次拉伤,但每
次都要等血都滴在了地上我才发现。当我帮他检查伤口的时候,伤口却都已经愈合。
那一次我执意问他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替你治疗,那时他才和我说,玄色或是黑色的衣服
显不出血色,这样身边的人就不会担心他了。以前是为了薇拉,而现在是为了我。
然后我又说,你流血了也不告诉我,这样我会更担心。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所以我上次去梦罗克带了个黑蚁夹子回来。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很释然,但我的心却像被什么千糊万捣一般地痛。
我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一句:“谢谢……不过你先放我下来。”
拜狱想了想才点点头,跨出水池把我放下来。
他抱着双臂注视着我,我亦如此注视他:“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微微诧异,却没有回话,我继续问:“拜狱?”
“你不用先回去换衣服么?这样会感冒的。”
“啊?”被他这么一说,我明显感受到了周身的寒意,但并不想多事,“不用,我只有几句话,说完
就走。”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好像他的眼眸,
从初识开始到现在,都是那么明亮,那么深邃。
过了很久,他才回答我:“好,你说。”
“在你离开刺客工会的那几天里,我去了次姜饼城,也想起了很多事,是有关原来天翼的……”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下来,想要从拜狱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拜狱的瞳孔骤然缩
了缩,下一秒又回复到一贯的冷静与温和。
但他没有说什么。
他太过理智。
“我不知道原来你们曾经经历过那些事情……如果我一早就知道……”后面的话确实很难说出口,但
我还是说了,只是不敢再注视他的目光,“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从前你说过,你不希望我把你当成原来的天翼,你说你是你,天翼是天翼,你让我不要把对天翼的
感情延续到你身上,我做到了。虽然有时候我还是会把你当成他,但那也仅限于几个瞬间而已。可现
在你又为什么告诉我,你因为天翼和我的事而和我分开,你要我怎么接受?”
我从来没有听过拜狱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像是要把没说完的全都说出来一样。今晚的拜狱,确实是有
点激动了。
我握紧拳头考虑着拜狱的话。他和原来那个天翼的恩怨自然与我无关,我不想管也懒得去管。而撇开
拜狱的一面之辞不谈,他现在这样对我,也不见得是真的在乎我。如果一切真的是出于愧疚甚至是更
深的利用,他也不会把实话告诉我,我问了也没有意义。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和他做个了断,然后放
弃他,忘记他,毕竟能够对天翼做出那种事,也难保他不会对我那么做……
“对不起……”我掏出他寄给我的钻石戒指,把手伸到他面前:“虽然天翼的记忆不是我的,但它太
真实。我没有办法背负一个人这样的过去和你过完一生……可能,一切都没有办法化解了,我希望你
可以理解。”
“翼儿,真的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沙哑的嗓音,恳求的语气,拜狱从来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
现在是第一次。
我低下头,握住拜狱松松垂下的手,竟是冰凉冰凉的。像是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之后,我将他的手抬
起,把钻石戒指放入他的手心。
如果能这样结束就再好不过了。我怕他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我就会受不了。
但他没有动。
两人的体温慢慢传递,拜狱的手背渐渐暖和起来。
而凛冽的风又将这仅有的一丝温度带走。
空气中的死久久寂挥散不去。
最后我终于把拜狱的四指向上推,强迫他握紧那颗残留着余温的戒指。
一开始他抗拒着,直到我用尽力气将他的关节推出一丝细微的弧度,他才渐渐放弃抵抗。
“我知道了。”他把手缩回去,“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但,它是你的。”说着,一个棕色的毛团跳
上的拜狱的肩膀。那标志性的镰刀,不是小拜又是什么?
看着小拜像昔日那般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我惊愕得地说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拜已从拜狱
的肩头跳到我的肩头。我连忙把小拜抓下来搂在怀里,却听到拜狱的声音传来:
“我走了。”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只是我依然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
37.决战
风好像越刮越大,也越吹越冷,我发了很久的呆才急急忙忙回到房间。
第四早已陷入一片安眠之中。我匆匆洗了澡,便一头扎进被窝。
一周后的早晨,我早早就起床准备和队员们研究新战术,在开门的一瞬间却有一个物体撞了过来。没
错,是撞的。
随着一阵低声的闷哼,我看清了它的容貌——黝黑皮肤配上银白长发,不是薇拉又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怎么一回事,却先对上了一双泪眼。
我把到口的斥责吞了回去:“怎么了薇拉,怎么哭了?”
“天……天翼……”
话语中还夹杂着不断的呜咽,在喊出我名字的那一瞬眼泪大颗大颗如珠串一样落下来。我有些不知所
措:“你别哭……有事慢慢说。”
“哥哥……我哥哥他……”听到这几个字,我的心顿时停跳了一怕,“他要和轩傲在古城决战,你快
去把他劝回来。”
我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是我?”
“你不懂么?哥这样是不要命了你懂么?除了你没人能让他活下去,他只愿意为你留下性命!”
“不是还有你吗,你哥对你那么好,你也做得到。如果……”
“如果你不去,他真的会送命!”薇拉立刻打断我,“他对你和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她薇拉再次强调了“送命”二字,虽然这么说有可能是夸张了,但看薇拉的样子,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想了想,只好说:“我现在就去,但我不保证成功。”
从前几次拜狱和轩傲交战的情况来看,即便拜狱多多少少都受过伤,但我仍然相信他的实力,他不会
那么轻易就输给轩傲,更不可能让自己就为此丢了性命。所以薇拉的话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夸大了事情
的危险性。但对比平时对拜狱那么有自信的薇拉,我真的无法让自己不担心。
而在和薇拉送达到古城之后,我才明白,薇拉的焦急和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轩傲的混沌密刃依旧没有离手,而拜狱手中的却只是普通的刺杀拳刃。
金属碰撞着不断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两人的身法也快的让人无法眨眼。
不同于前几次交战,拜狱没有故意放水,他尽力抵挡着轩傲每一次的进攻。我本以为凭借拜狱的实力
,他很快就能扭转落后的局势,而现实却让我不禁越来越心寒。
拜狱双手交叠,纹丝不动地用刺杀拳刃抵挡着混沌密刃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双脚一前一后稳稳地站立
着,却一分分被前方强大的力量向后撞去,草地上清晰地显露出两道深深的印记,越来越长,越来越
让人心惊。
终于,金光一闪,混沌密刃由下至上砍去,两把刺杀拳刃“嘭——”的一声往外弹开,修长的身影在
空中翻转两圈,他尝试着把双脚踩在地面上,却实在难以保持平衡,最后整个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
拜狱用拳刃尖端顶着地面,想要借此支撑起身体,口中却突然涌出鲜血。
身旁的薇拉一下冲了出去,我立刻拉住她。
“你放手!你救不了他就不要阻止我过去!”薇拉对我暴吼着,眼里充满血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对她摇头。
眼前的场景与脑海中的一幕重合了——浑身是伤的拜狱躺在空荡荡的沙漠中央,银白长发在耀眼的阳
光中熠熠生辉。
我不能就这样看着薇拉过去。
可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拜狱死。
太过短暂的一生,太过悲伤的一生。
我放开薇拉冲到战场,还没来得及使用魔法,小腿上猛然就是一阵刺痛。
当我反应过来这是轩傲的暗器后,混沌密刃已不受控制地向拜狱刺去。
所有的魔法都已经来不及施放。就像被人控制了一样,我撕扯着嗓子大喊着:“不要——”
虽然我知道这阻止不了任何事的发生,但混沌密刃却就在此刻停了下来。
天空中忽然闪出一道紫色的传送阵,紫光自上而下慢慢降落,就在离地面还差四五米长的距离时,传
送阵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色光球。强烈的光线让人不禁眯起眼,却又不忍错过这样惊艳的场面。
传送阵渐渐消失,光球在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倏然消失,一道人影自梦幻一般的光球中走出来。
昙花一现的绚丽后,世界回归正常的轨道。然而不寻常的是,战场上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