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艳惊四座的出场，让在场除了拜狱之外所有人的下巴都几乎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人一头白色及腰长发。不同于拜狱的银白，他的发色完全是老者的苍白，但脸却完全不显老态

。没有一根皱纹，古铜色的健康肤色，五官以及轮廓也绝对是这个世界上也少见的标致，黝黑且深邃

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常人没有的坚毅与决绝。

他同样身着一袭刺客专用的盔甲与披风，质地却比轩傲和普通刺客的明显要上乘多得多。

正当我看得眼珠都快落到地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拜狱的声音：“师尊。”

“这是前第一刺客……哥哥的……老师。”说话的是薇拉，话语中满是掩藏不住的震撼与惊喜。而再

转眼看向拜狱，此时的他早已卸下武器，单膝跪地向老者行礼。

我常常见到拜狱认真修炼或是看书的样子，但他这样毕恭毕敬地对待一个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轩傲依旧站在一旁，只是眼神中的傲气与不羁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神情取代。

场面静止了很久，很久。久到让所有人觉得空气都已凝固成冰，草木都不将再有任何一举一动，老者

终于开了口：“为什么擅作主张转生？”

拜狱依旧保持着跪姿，纹丝不动：“师尊负伤，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拜狱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还希望师尊谅解。”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再三交代过你，得到力量的方法有很多种，转生是最不能走的一条路？”

拜狱把头低得更低了：“拜狱当然记得。”

“当然记得？那你记不记得现在转生的后果？你知不知道你的寿命还剩下多久？”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和薇拉都呆愣住了。

寿命还剩多久？难道……拜狱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换取转生成为十字刺客的权利？可丧命的不应该是

天翼么？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逼迫天翼？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离真相跨进了一大步，但我一点点都不敢再往下想。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得想要知道下文时，拜狱回答了他：“拜狱知道。从前我年少气盛，虽然知道转生

会对身体造成损害，但自认为第一刺客之躯能够抵抗转生之力，直到转生后才意识到高估了自己。”

“我放心养伤，就是因为向来清楚你的心性，谁知道你竟然一时糊涂，如此轻率……现在立刻跟我回

刺客工会，或许还能找到救你性命的方法。”

拜狱没有回话，依然把头低得很低。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无奈也没有绝望，只是两条眉毛总让人

觉得将要锁得很紧很紧。

在整个古城都寂静得没有一丝动静时，老者继续问拜狱：“为什么不回答我？”

“是。”拜狱抬起头，一双紫眸与老者的视线相对：“事已至此，就算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拜狱从未

后悔过。回到刺客工会，如果没能找到解救之法，白白荒废这段时间，拜狱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你就这么视自己生命如儿戏？”

“拜狱从未这么想过。只是日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拜狱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无论剩

下多少时间，无论转生是对是错，都不后悔。”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在第一刺客之位的时候没能

做成什么有意义的事，只是一味为了完成任务而活，空有力量却不懂使用之道，甚至还为此错杀了很

多好人。但现在，是拜狱真正想要为自己而活的时候。生命总有尽头，我们不能控制生命的长短，但

人之所以为人，是要能够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拜狱以为，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老者的视线望向远方，他的脸并未朝向我们，但我们都知道他凝神沉思着。

直到他作出决定，等待的时间已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没想到数年未见，你已经成熟那么多。为师长活一世，或许还没有你看得明白。既然如此，就随你

去吧。”他顿了顿，又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普通刺客，不必再回到刺客工会，也不必受会规所制，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感谢师尊庇佑。”

“从前你也强大，但也只是强大而已。今天的你终于有了自己的目标，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如

此，我便放心了。”老者又把头转向轩傲，“事已至此，你和轩傲之间的恩怨……”

“恳请师尊让我们自行解决。”老者话音未落，拜狱就先一步插话，“现在我是十字刺客，轩傲是刺

客，这样也不算自相残杀。”

“你已有了打算，我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自己选择了往后的道路，就再也不要有所顾虑。”

“是。”拜狱低头，双手伏地，另一条腿也跪倒了地上。随后，高傲的头颅磕到了地上，银白长发倾

泻一地。

“可能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师尊，但师尊近二十年的教导拜狱永远铭记在心。”

老者负手而立，缓缓点头，脚底又出现了先前的紫色传送阵，颀长的身影在古城的绿荫环绕中渐渐淡

去。

一切平静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拜狱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我正想走上前去把刚才他说的话好好问个清

楚，一道金光却在这时从眼前闪过。

38.临危

混沌密刃竟然就在这时向我刺来！我一个闪身想要躲过去，谁知这只是一个幌子。

双脚还没站稳，就有荆棘从轩傲脚下朝我一路窜出，但速度实在太快，只消眨眼功夫，漆黯的荆棘就

已刺穿我脚底的土地，直窜高空，随后迅速低头，卷曲，缠住我的身体，并且越来越紧，使我动弹不

得。

我咬紧牙关，即便没有想要挣脱，尖锐的芒刺也瞬间将我的皮肉刮破。

“这不是无影之牙……是刺客工会的禁术，缚魔术……”说话的是拜狱，“除非施术之人念咒或者魔

力散尽无法可解……轩傲，你针对的人是我，为什么要牵连外人？”

“哼，夺你性命容易，但我要你死得痛苦。我要你看着天翼一点点耗尽体力，然后再让你陪他一起死

！”

“轩傲你这个疯子！”薇拉边吼边拿着拳刃朝轩傲冲去，拜狱猛地一挥手，薇拉在半路突然被人定住

，动弹不得。

“哥，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对我用定身术的！你快放开我，我要帮你杀了他！”

“对不起薇拉，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保护你的办法，等战斗结束了我就会帮你解开。”

“哥不要！让我帮你！”薇拉不停吼着，尖锐的嗓音震撼着所有人的耳膜，只是拜狱依旧无动于衷。

轩傲狂妄地笑着，狰狞一般地扭曲着他的面孔：“没关系，没用的小刺客，我早晚会取代你们所有人

！”

“你疯了！”只听拜狱低吼一声，重新拿起刺杀拳刃向轩傲冲去。

极速挥舞的拳刃带起了气流的涌动，周边的草木漱漱作响，残叶卷过地上嫩绿的新草，覆盖过人们义

无反顾的足迹。

短短一瞬间，两人已交手了数十招，坚硬武器的碰撞摇撼着所有人的灵魂。

荆棘继续刺穿着我的躯体，我满头大汗地凝聚全身魔力想要冲破轩傲的缚魔术，却只能带来更深的痛

苦。

我是个废物，我从头到尾都是废物，不敢面对爱，也不敢面对恨。可即便如此，我也想陪着拜狱。

拜狱对任何事情向来都是同样的执着专一，从前看他杀小怪，平凡无奇的技能一到拜狱手上就像是多

了十倍的杀伤力，而传言中说拜狱拳刃一挥如同霜降般寒光泠泠，连锁技的光华又能让神界冥河黯然

失色。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但看多了就觉得传言毕竟是传言，还是太过夸张。

而此时此刻，我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让神界冥河都黯然失色的招式。

可分明是拜狱的进攻更具侵略性，情势却急转直下。银光像是渐渐被金光所取代，冷风扫得我的双眼

生生发疼，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能感受到大滴大滴泪珠接连滚落下来，我才稍微看清眼前的局势。

银光消失了。

刺杀拳刃插入地面，拜狱借此支撑着身体，竟不断有蓝色光球从身体里冒出。我看不出他们之间发生

了什么，只感觉拜狱很吃力，非常非常吃力。

突然，拜狱拔出拳刃，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样朝我跟前扔出一颗魔法球。

魔法球在落到地面的那一刻爆裂，白光迅速将我包围，吞噬。我的思维瞬间被恐惧侵占，那只不过是

一颗闪光球，拜狱到底想要隐藏什么？！

而当白光消失，我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却让我完全不敢相信——

拜狱与轩傲面对面站着，混沌密刃此时正插在拜狱的躯体中，而轩傲的身后，是手持拳刃的薇拉，拳

刃竟也在这一瞬间从轩傲背后刺了进去。

薇拉这刀正中心脏，轩傲瞳孔瞪出，对着远方天际的沉沉黑云，显然已经断气。拜狱像是用尽全身魔

力一样将混沌密刃从自己的胸膛中弹了出去，殷红的血顺着金光闪闪的神器滴下，鲜绿的草坪上映出

越来越多突兀的红。

我二话不说，立刻拿起魔杖朝拜狱飞奔过去。

“治愈术！治愈术！！”我大声嘶吼着，声音颤抖嘶哑，就像撕心裂肺的哀嚎，痛心疾首的悲鸣。

鲜血在拜狱的黑色紧身上衣上绽开，没有火红如同玫瑰的艳丽色彩，有的只是让人几近绝望的血的气

味。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拜狱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他喜欢穿玄色或是黑色的衣服，因为这样，就算是受了伤，血流出来，也不会像染在浅色衣服

上那样惊心动魄。这样，爱着自己的人会少一分心疼，他也就不会觉得疼。

当时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温和，就像真的受了致命的伤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似的。

而他现在确实一点情绪起伏也看不出来。

逼出混沌密刃，捂住左胸以下的伤口，表情淡然得如同丧失了痛觉，只有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可他永远也体会不到，像他这样将自己隐藏得如此无懈可击，只会让爱着他的人更加心疼。

“不……不——”耳畔只剩下薇拉失神的惊叫，“哥……怎么会这样！”

这时我才想起治愈术对混沌密刃切开的伤口没有效果。

“传送之阵——”我冷汗直流，湿润了额前的藩红刘海。背起虚弱得话都说不出的拜狱对薇拉说，“

我们回首都。”

乌黑的云团从四面八方向空阔如洗的首都天空凝聚过来，雨滴砸在头顶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空气中仿

佛还带着从郊外传来的青草气息，熟悉的城镇雨雾蒙蒙，满是压抑的灰。

人烟稀少的街头巷尾，我背着拜狱疯狂般地奔向教堂。

“翼儿……”他的声音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轻飘无力，仿佛即将要消散在呼啸的风声中，“就这样吧

……不要去找大祭司了。”

双颊有滚烫的水滴流过，随即又被冰冷的雨水覆盖。

我低下头，沉默地背着拜狱继续往前跑。

“我觉得……这样也好……”温暖的气息轻吐在我脖子上，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样美好的感觉，

是有多久没感受过了，“刚才被轩傲刺中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解脱了……”

“翼儿，从前是我不对……如果你不肯原谅我，让我离开，我们……都不会再痛苦。”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他：“如果你能好起来，我们，和好吧。”

“翼儿……”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不要勉强你自己。”

“不是的。”我用力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不管你曾经做错过什么，我也愿意陪你一起错下去。

不管你曾经怎样伤害过我，我都相信你，过去的一切不可能再重演。

“翼儿……”

“不要再说了。”细如蚊吟的声音却还是走了调，“不要，再耗费体力了。”

我吸了吸鼻子，跟在薇拉身后进入了教堂。

39.秘密

这一日，教堂格外安静，没有为了举办婚礼而忙忙碌碌的新人，也没有接踵而至的宾客。

我迅速穿过几排空荡荡的座位后跑进右手边的房间，把拜狱放到床上，转身看向薇拉：“薇拉，你先

回刺客公会。”

“我不回去。”薇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睫毛盖住了眼，鼻尖却已经红得不像话，“我要陪着哥哥

。”

“听话，快回去，等拜好起来我会带他回来的。”

“我不要听你的话，我要陪在哥哥身边……”她不停地摇头，极力反对着，“你让我陪着哥哥……”

看着薇拉的泪如珠串般潸然而下，我心软了下来。而就在这时，身后的拜狱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嘴角

流出鲜红的血。

苍白如纸的嘴唇不带一丝血色，宝石般的紫眸渐渐黯淡下来，剑锋般凌厉的眉毛紧紧纠起。我在脸上

胡乱抹了一把，在薇拉身后放下通往刺客公会的传送之阵，又迅速在手心凝集出一颗魔法球，将薇拉

打入阵内。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对薇拉来说是种解脱还是更多的折磨。

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哭喊的声音和噙满泪水的眼随着蓝色光芒的消失渐渐离我远去，我转身蹲下，与拜狱十指相扣：“大

祭司马上就来了……”

拜狱只是点点头，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绝望，有的只是空洞，无底洞般的空。

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我不知道这时应该和他说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是错。

心口处的鲜血依旧不断向外涌，我把手贴上去，想要试着用魔力帮拜狱止血，却听到拜狱的声音从喉

间艰难地流出来：“不要碰那里……”

我怔了怔，并没有理他，开始为他灌输魔力。

“不要……”

苍白的唇一张一合，那两个字像巨石一般砸在我心头。但事情已经发生，我无力阻止。

所有被我忘却的过往，曾经以为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全部都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向我扑来。我捂着自

己给予裂开的头不断向后退，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下，耳畔只剩下拜狱沙哑恐慌的呼喊。

我终于知道初遇拜狱时他对我那么好的原因。

也终于知道那些信件，在水池重逢那一夜他对我说的话的含义。

还有古藏书阁中灵杖告诉我的事情。

作为能够通晓主人心思的灵杖，它的回应一定是针对我内心的问题而非口述。

它说，解封古城的方法是得到拜狱的心头之血。

我要解封古城，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回去。而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是真正的回去，想起过去的记忆才是

。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