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后缩了缩脑袋,提高了音量:“对,这种日子我过不来。本来我还能在你屁股后面加治愈术,现
在我已经一无是处到仅有的治愈术都没用。”
“翼儿,你理解错了……”
“我理解错?”我轻笑,“噢,我差点忘了,我智商低,听不懂你们的高级语言。”
“翼儿,不要作践自己。我看上的人怎么会笨。”
“作践?是你说我不适合你们复杂的生活。”我还特意强调了“复杂”两个字。
拜狱拉住我的手腕,唤道:“翼儿,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没有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想我趟这趟浑水,三句话不离‘保护我’,不就是因为我没攻没防没
速度没脑子?!”
“翼儿……”
我没有理睬,使劲甩开他紧握的手,冲出了房间。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刺得我生疼生疼。我胡乱抹了抹脸,泪痕一片狼藉。
从高处俯视一望无垠的沙漠,没了光猎,没了刀光剑影,天上地下,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我甚至不敢回头看。
那个地方,我住了那么久,久到我已经可以把它完全当成自己的家。但拜狱却突然对我说:你不适合
过这种日子。
他说:你不适合过这种日子。
他的智谋,我听不懂。他的世界,我进不去。
那样的人,我果然高攀不上吧。
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能一点点窒息。
其实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是我一下被捧得太高,跌下来的时候摔得粉身碎骨。
拜狱,高高在上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既然这样的人我曾经拥有过,我为什么还要觉得不满足?
只要回去告诉他,我们不合适,一切就能结束了。
马上就能结束了……
正这么想,突然觉得脖子凉凉的。我诧异地转头看去,竟是拜狱搂着我的脖子。
我倒抽一口气:“你出来做什么……”
30.伤痕
刺客公会的灯火无声无息地点燃着静谧的夜空,让这座沙之城充满了迷幻与朦胧的色彩。
拜狱背光而立,神情并不是很清晰,只有两颗璀璨的紫眸如宝石般在世界中心灼眼地闪耀着。
我强忍着泪,却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为了不让自己哽咽出声,我紧紧抿住嘴唇,努力让眼前的画面静止,让心跳静止……但拜狱还是先开
口了:“听我解释,翼儿。”
我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是听他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说:“我指的是你不适合过这种尔虞我诈的日
子。”
紧锁的眉头有些放松。
“能让你快乐的事我当然会告诉你,只是困难和伤痛,我会替你承担。”
一时间,五味杂陈的情感涌上心头。他说要保护我,他也照做了,并且做的彻底。不只身体上,精神
上也是。就算他骗我、瞒我,我能有什么立场责怪他?
是我太冲动,冲动到误解了他的意思,也差点错过这段萍水相逢的感情。
我放低了声音:“拜……”我想对他说“虽然我攻击弱,但我想帮你”或是“我们既然决定在一起,
什么事都可以一起面对”,但我发觉说不出口,只能轻声道:“对不起……”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眼波流转。
“虽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失态,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眼
里只剩下这个人。
“没有关系。”慢慢捧着我的头将我揽入怀中,“你怎么样都好。”
我握紧拳头对着他结实的胸膛捶打了几下,语气决绝:“最后一次!”
他轻笑出声,拥抱更紧一些:“好,好。”
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甚至连亲吻都没有。只是这么静静的抱在一起,就仿佛冰释了一切。从沙漠的
泥土,到房屋的砖瓦,都仿佛变得柔和起来。
我又将他抱紧一点,却听到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这时我才想起他重伤在身,虽然伤口已经止血但疼痛
难免。
我忙挣脱他的怀抱:“快点回去,你受那么重的伤,需要休息。”
我执意要背他走,一开始他不答应,但在我一味固执的请求下,他还是点头了。
“翼儿,让你受累了。”
我怔了怔,连连摇头:“让你受伤的是我,误会你让你跑出来的还是我,如果连背你回去都做不到,
那我岂不是太没用了点。”
“我要补偿你。”
“补偿什么?你又没欠我的。”
“不行,一定要补偿。”
从来就只听说过向人索要补偿的事,非要补偿别人的,拜狱是第一个。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别说不行。”
“是,只要我能办到。”
“以后别再受伤了,保护我受伤也不可以,我宁愿我自己被砍。”
“这个不行。”
“一定要答应我。”我咬牙。
“翼儿,这个真的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拜狱上天入地,哪样不行?”
“我可以上天入地,但让你受伤,我办不到。”
“谁说要让我受伤了。你既保护我又不让自己受伤不就行了。”
要在战斗中保护我不让我受伤恐怕很难,但我只是想听他说声“好”,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做不到,
我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拜狱怔忪了一会儿,说:“再想一个。”
“只能这个。”我鼓起嘴。
“我说了不骗你。”
这下我愣住了,我是该感动,还是该说他不解风情。
“再换个。”
我被他绕得头晕,一把把他扔到床上,心一横,说:“沙漠里连滴雨都不下,我快热死累死了,你给
我弄点雪来,最好还是天上下下来的那种。”
叫你再啰嗦,这件事够你伤脑筋的了。谁知他竟笑得露出牙齿:“就这样?”
我皱起眉头,用力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住不惯沙漠,有机会一定给你弄来。”
他说什么?有机会?就算能弄到,要从天上下下来也马上就融化了吧。不过既然他说得轻松,那我就
不多问了,看他到时候怎么向我交代。
不过言归正传,我还是向他问起了刚才战斗的事:“轩傲受的伤重么?”
“还好。但我尽量对着他的旧伤处攻击,这点刀伤足够他调养一阵子的了。”
“嗯……那这段时间你也好好休养,什么都别想了,我刚才那个要求以后再说吧。”我停顿一下,“
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微笑着,笑颜如同窗棂外破晓的微光,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未来。
忽然,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倏然跳进我脑中,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我竟然就这么直接问
了出来:“拜,你尾椎那道伤……是为了掩饰你十字刺客的身份故意受的吗……”
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空洞,又即刻调整过来:“翼儿,你想多了。毕竟我只能用左手,况且我没必
要赔上我的性命去放水。”
我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看到他刹那黯淡的紫眸。他还是改不了喜欢瞒我事情的习惯吧,但这已
经不再重要。我鼻子一酸,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用力撞到他怀里,用力搂住他。
你身上的伤,就是我心里的痛。
而身上的伤可以愈合,伤疤也总有消失的一天。那心里的呢?要怎么愈合,要怎么结疤,要怎么样才
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我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为他心痛。一遍又一遍。
如今拜狱天下无敌,谁都要让他三分。但我情愿拜狱没有那些头衔。人们都喜欢看到他面对敌人时的
从容与镇定,喜欢看他身上的光环,可有谁会想要看到,他身上受了多少伤,留了多少疤?
一个月后,拜狱已经完全康复,但我却因为前阵子不习惯沙漠的气候和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常常容易胃
抽搐,但拜狱并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灭了灯缩到被窝里,肚子又是一阵难忍的绞痛,像是一双大手不断拉扯着胃里的神经。
我不由蜷起了身子。拜狱正好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用大拇指按住我皱起的眉头,另外四指插入我的发
间:“怎么了,翼儿?”
我拼命摇头,僵硬地抬起头朝他扯了扯嘴角,但这个举动似乎将我的痛楚彻底暴露了。
黑夜里看不清拜狱的表情,却能从语气中听出他也没比我好过多少:“翼儿,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不
要一个人忍耐,好么?”
我又扯扯嘴角:“我没事,只不过有点冷,所以团起来。”
“翼儿。”
拜狱的语气突然多了几分严厉,但更多的还是担忧。或是,宠溺……
不过这里怎么会冷,我这个谎撒的着实有点让人无语。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告诉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
周围静得仿佛连尘埃都已不复存在,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良久,才有沙哑低沉的声音从我喉间慢慢滑出,细如蚊吟:“我肚子痛……”
拜狱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随即轻轻抓住我的肩膀,慢慢将我的身体翻转过去背对他。之后,有力的
臂膀揽住我的锁骨,我被拉入一个坚实且温暖的怀抱……
拜狱另一只手在我小腹以上慢慢揉动,缓缓打着圈。
心口像被重石压着,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胃里的手渐渐停止了动作,疼痛退散。但按在小腹上的手还在揉着。
不知不觉间,我已坠入梦乡。耳边有熟悉温柔的嗓音:“翼儿,好点了么?”
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腰腹被人搂住。
很久以后我想起今晚,总会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拜狱并不在身边。我坐起身子,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拜狱一身黑色紧身衣,露出大块胸肌。银白色的盔甲从颈项贴着完美的肩膀线条一路延伸,露出的大
臂虽然被黑色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却掩藏不住底下精实的手臂肌肉,前臂也套上了坚不可摧的铁甲
,手指与手腕关节处反射出灼灼白光。腰间象征着十字刺客的黑金骷髅闪耀着不可一世的光芒。
再往下看去,必不可缺的钢铁护膝带出银光闪闪的战士长靴,靴尖两侧依次镶嵌了八颗黑金钢钉,强
势得让人挪不开眼。
我几乎被这么华丽的打扮刺瞎了双眼,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木讷讷地问出一句:“你……要干什么去
?”
拜狱把头转向我,用舌尖舔了舔干涩的上唇:“我有个任务。”
“什么任务?”
“这件事你不方便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问道:“对了,既然你可以隐藏身份不穿十字刺客的衣服,那以前为什么不干脆穿普
通刺客的?”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我已经被从刺客名单上除名了,不能从上位者那里拿到衣服。以前的也不能穿
了。”
“那这次的任务很困难么?”我站起来一边扣扣子一边问,“和你住一起那么久也没见你出过任务。
”
“可能吧。”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如果我几天后才能回来,不知道翼儿会不会想我?”
我怔了怔,走过去,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开始轻轻吮吸他的唇。
拜狱轻喘一声,抱着我的肩回应我。
微风吹起窗帘发出漱漱声响。
一切都不需要言语来说明。
“翼儿,一世的时间太短暂,如果死后可以选择,我一定不入轮回。”
心跳像是被人吃掉,一时间我呆呆地立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死后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我想你。”
说话间,紫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说什么呢,不过出个任务,
用得着生离死别的么?”
他没有回话,只是维持着淡淡的笑。
“我才不会像你做这种傻事,我一定会去轮回,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会把你找
出来,然后你做你的第一十字刺客,我继续抱大腿,这么好过的日子……”
话未说完,两张浅蓝色传送券遮住了我的视线,拜狱的声音不轻不响地隔着薄薄的纸张传过来:“这
是我答应你的。”
我接过传送券,上面赫然印着六个黑色大字:姜饼城传送券。
“如果你嫌无聊就先去,等我做完任务就过来陪你。”
拿着传送券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我抬起头再一次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提到这种让你不开心的话题……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灵魂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慢慢转换着角度的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照射到拜狱脸上,让这张本就完美得如同瓷娃娃的脸显得更
加精致剔透,我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去,沿着窄高的鼻梁一路抚摸到鼻尖……
只是这样,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拥抱,更不需要欲望的释放,只是注视着他流光璀璨的紫眸,就仿佛
看透了整个世界,整片未来……
31.冬雪
过了近一小时,我才用传送之阵把拜狱送到梦罗克。
虽然从刺客公会到梦罗克的路程对拜狱来说只是一杯茶的工夫,但如果能把亲自送他一程,我也觉得
他身上好像能沾上我的魔力,他的成功,也有我的一份努力。
我没有办法分分秒秒守在你身边,也不可能做到和你生死与共。但只要有机会,我一定百分百地相信
你,百分百地支持你。如果不是刺客公会规定任务内容必须保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去拼命,把自己
的全部都交付给你,把自己丢进最大的绝望,或是希望之中……
因为,我爱你。
三天后,我决定自己先去姜饼城。
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等待自己的战士凯旋而归,听上去好像不错。
把小拜交给薇拉,再和薇拉道别;撕开传送券,注入魔力,只消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世界已由酷热
难当的沙漠变成了绯雪飘扬的雪国。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轻而易举,有条不紊。
姜饼城——整个仙境大陆最北边的城市,也是最孤寂的存在。
被传送至城中央最大的圣诞树下,没有传说中的雪人,也没有独自吟唱的诗人,只是树上的彩灯规律
地闪烁出斑斓的色彩。
白雪倔强地凝结在树木的躯干上,不曾也不将融化,只是承不住重量的枝干时不时会抖下一小片雪堆
,告诉人们时间并未静止。
抬头便能看到绵延的雪山,精致的雪花从苍白的无边天际随风飘扬,落下。就像玻璃珠里的完美世界
,美得让人心悸,却也只可远观。
因为越是完美的东西,就越是容易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