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他迳自走人,经过春兰的身旁,动作轻佻的勾起她的下颚,交代:「好好地安抚你的庆少爷
。」
「砰!」书房门,在身后被人甩上。
高颢走下石阶,提醒仍杵在原地的秋菊,「还愣着?你的庆少爷缺奶娘了。」
秋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啐了句:「说啥浑话,羞也不羞。」
第三章
连着数日,细雨绵绵。
高颢待在府中,到处走串,心情煞是愉快,逢人便招呼,热络地像是跟人结了八拜之交。
不过府中的丫鬟,见到他就讨厌,背地里多瞪了两眼——谁教他调戏春兰和秋菊,色胚子一个。高颢
不是没听见丫鬟们私下将他说得多放荡,无关痛痒,他一点也不在乎。
寻到柴房,他接手了家丁阿让该做的的粗活。
两人闲扯淡了好一会儿,高颢提出要求:「阿让,我闲来无事帮你砍柴,你能不能帮我跑跑腿?」
「颢儿少爷要我干啥?」
在府里,他颇同情颢儿少爷没什么自由呢,老爷有下令过,不许随意放颢儿少爷独自出外。
高颢塞给他几两银子,吩咐:「你去打铁的店铺里头找榔头、铁锹、耙子,无论大大小小,统统给我
买一支回来。」
「啥?」
「没听懂?」
阿让直点头,「小的懂。」
「既然懂,你还不去。」
阿让搔着脑袋,问:「您要小的买这些铁器干嘛?」府里没田呢,颢儿少爷想当农夫想傻了吗?
高颢举斧劈了一块木头,头也没抬地说:「我太无聊,碍于身分,没法儿为自己找多少事来做。可是
我看兄长们所居的院落都有一口池子养鱼,偏偏我住的小苑内没有。干脆自己凿一口,栽些莲花、养
养鱼。」
「哦,原来是这样啊。」阿让不疑有他,立刻出府去了。
高颢丢开斧头,拍了拍手掌,旋即走入柴房内,瞧着一口弃置不用的大炉灶,心下暗忖:用来烧铁打
造工具挺适合,就这么办。
他研究好些天了,要打制一把能带上土的铁具不容易,分寸没拿捏好,一挖就松土。若是吩咐外头的
店家去做,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命给玩掉。要干一番大事业,仅靠一己之力无法完成。他与一帮人分工合作,
处在外头的人去搭农舍掩人耳目,而他研制工具,为耙坟土所用。
天候渐凉,三天两头就下雨。
他耗在柴房内烧铁,热得一身汗水淋漓,索性坦胸露背,铿铿铿的打铁趁热。
柴门外搁置了一口大水缸,供他制造铁器冷却温度所用。
府里的几名家丁都知道颢儿少爷在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没人愿意前去帮忙做苦力,多费劲儿。
高颢拿着工具回到小苑内,一门心思都是蹲在地上挖土、凿泥块。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改造一把
圆筒式的铁锹能带土,乐得嘴角上扬哩。
老嬷嬷怜他像个傻子似的,打赤膊在屋外淋雨,挖得满地坑坑洞洞,都积水了。
「颢儿少爷。」她喊。
高颢抬起头来,问:「什么事?」
老嬷嬷说:「我特地煮了一盅甜汤圆,搁在屋内正热着。你先别忙了,快进屋内吃。」
高颢兀自淋着雨,怔怔地望着老嬷嬷那瘸簸痀偻的身影走进屋内,人的年纪大了,双腿也不管用了,
却费心地为他煮了一盅甜汤……
心里暖暖的,自从老爷子过世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再度感受到有亲人疼宠的滋味。
这会儿,脸皮更厚。他一进屋,直喊:「奶奶——」
春苑,万籁俱寂。
在朝为官的高老爷为了督察各地农务而忙了近三个月才回府。
累得像条牛似的,回到房内,一沾上床缘,彷佛在此刻才忆起自己尚有一名小儿。不禁感叹:「再熬
过一年,颢儿也将满十八岁了……凤儿,你说说,那孩子越大越像谁呢?」
夜半三更的,高老爷的二夫人睡眼惺忪,听着老爷谈起那多馀的孩子,实在扰人清梦。
「你管他像谁呢,人不是活得好好地,咱们可没亏待他。」
高老爷脱了鞋袜,掀了棉被,躺在她身旁搂着。须臾,又叹气:「欸。咱们是没亏待,但也没花多少
心思栽培。」
「他能活着就该偷笑了……」凤夫人闷声咕哝:「想当初老爷子对咱们说起他的身世,咱们多震惊。
若是让有心人知情,他能活到现在吗?」
「嗯……这官场如刑场,弄个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高老爷心想,这事儿最好能瞒外人一辈子,
免得徒惹风波。
凤夫人难免吃味儿,「你这做爹的也不想法子让咱们的庆儿升官,尽是提那多馀的孩子惹人厌烦。」
一呕气,她拍掉搂在腰际的手,迳自翻过身去。
高老爷由着她耍性子,满怀无奈地说:「你也别怪我,这事儿急不得。」谈起第二个儿子,他就不胜
唏嘘。
若不是暗地里买通监考官改卷子,庆儿早就名落孙山了。
心知肚明那孩子好女色,书都读到女人身上去了。高老爷苛责:「你呀,别太宠庆儿,该给他找房媳
妇了。」
凤夫人登时清醒了大半,人坐了起来,摇晃着高老爷的肩头喊冤:「我宠庆儿就罪过了?你也不想想
,若不是老爷子当初奉命收了那孩子,咱们会这般不得势吗?」
她怨懑不已,十多年来,老爷非但不升官还被贬职,他们高家在王公贵族的眼里是徒有虚名。
「哎呀,你妇道人家懂什么。」高老爷容忍着她抱怨,一把抓开了她的手,轻声哄:「睡吧、睡吧,
明儿我还得上早朝。」他双眼一闭,装聋作哑,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半晌,打呼声阵阵入耳,凤夫人瞪着枕边人,不禁咬牙暗骂:没用的老东西!
只顾提拔长子,就不理她和庆儿母子俩。哼,赶明儿,她迳自和庆儿说去,一旦攀着机会就得努力往
上爬!
月黑风高,高颢和一帮同伙在城郊外的一座农舍里会合。
这座农舍才搭建没多久,角落堆满了稻草,墙面挂着生锈的铁耙、斧头、铁镬等等工具。靠近门边处
摆放的桌子缺角、长凳老旧,地面上还有堆叠的几块木板和畚箕、绳索。
高颢很满意的一哂:「你们布置得倒也有模有样,不会启人疑窦。」
「那还用说嘛。」马超嘿嘿直笑,农舍里的破东西,全是他们一行人从家里翻找出来的。
屋外仍下着毛毛细雨,陈老七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负责望风。
至于其他人,手拿铁锹或铁耙、铲子、皮灯盏,彼此分工合作,动手朝地面开挖。
大伙儿轮流接取坑土、望风,忙到天色渐白,地底也凿出了一个大洞口,深有几尺长,宽度约莫容得
下两个畚箕。
高颢拿来木板掩盖,周遭覆上稻草堆,其他人各自藏妥挖凿器具,为了以防万一,大伙儿决定留下一
人守在农舍。
此时,陈老七问:「耗子,大伙儿跟着你这么久了,却还不知道你的身分。你打算隐瞒到何时?」
高颢早已料到他们迟早会问及此事,耸了耸肩,直说了:「官字两个口,我就是在其中一口里冒出来
的不肖子弟,平日不学无术,入夜就偷溜来外头与你们一起鬼混。」
「俺就知道这鬼头鬼脑的俊小子肯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张大同一把搭上他的肩头搂了搂,亲热得
很。
「嘿,难怪你有本事探听别人府上有啥宝贝。」马超一拳打上他的胸膛,赞赏这个俊小子敢走上歪路
。
「呵。」高颢笑了笑,「我身上够脏了,你们的脏手尽往我衣裳抹也抹不干净。」
陈老七问众人:「耗子无法留下,那么由谁先留守?」
「你们猜拳吧。」高颢建议。
「猜就猜!」
片刻后,他们几人排定轮流顺序,大伙儿也不计较耗子得回府上装乖,便各自闪人,独留下陈老七留
守农舍。
回府之前,高颢将一套粗布脏衣扔进大水沟,旋即身手俐落地翻墙回到小苑内。
人一沾床,便睡得不醒人事。
老嬷嬷每日端着一盆洗脸水来到他房里,也不吵他,迳自捡些不吃重的杂活打发时间,瞧屋外的天候
渐冷,再过个把月就会下雪。
她走往大夫人所居的院落求来了一块布,费心地为颢儿少爷裁制棉袄,视力模糊,皱纹满布的手拿剪
刀也不太稳,恐怕赶不及今年入冬给颢儿少爷穿。
近晌午,一名丫鬟在屋外叫:「老嬷嬷,老爷传见颢儿少爷,人就在书房候着。」
「哦,老奴知道了。」
老嬷嬷搁下手边的活,来到床畔轻声喊:「颢儿少爷……」
「奶奶,吵什么呢……」他一脸迷糊的咕哝。
「老爷传你去书房,快起来。」
高颢一拧眉,挺身坐起,揉揉太阳穴,抬头问:「奶奶没听错?」
「没呢,该起床了。」老嬷嬷为他摺棉被,催促着:「难得老爷唤你去,别拖延了。」
她希望这孩子受宠些,别再无所事事的待在小苑内,平白糟蹋了人生。
高颢跳下床,恢复了精神,盥洗后,顺手从椅背上捞来外袍,边走边穿着前往书房。
高老爷瞧这孩子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就没好气,「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这般没精神。」
高颢立刻低着头,嘴角悄悄上扬。「爹,孩儿可以明说吗?」
「老实地说。」高老爷板起面孔,为父的架子都端上了。
「爹不能生气,孩儿才肯说。」高颢讨价还价,坏心的算计。
「说就说,哪来这般罗嗦!」高老爷一派威严的坐上椅子,只消伸手,自有伺候的丫鬟奉茶。他掀起
杯盖,挑了挑茶叶,啜饮了一口。
高颢偷瞄着,说道:「我喜欢春兰、秋菊那两个丫头,背地里跟她们勾搭上了,所以……」
「噗——」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高老爷瞪着那浑小子,手猛地一放,「匡当」杯水洒上一旁的矮几,随伺的丫鬟立刻上前收拾、擦拭
。
「你……好大的胆子!」
高颢不痛不痒的厚着脸皮,心下却暗忖:老爹和二哥发起脾气怎都一个样儿。
高老爷顺了顺气,心想以这孩子的年纪是该思春了,也怪不得会做出蠢事,遂放软了语调:「你要丫
头,怎不找你娘说去,偏沾上了你二哥的。」
「哦。」他怎不知娘有这般贴己?
「待会儿,我让家丁去外头找一个送入你的小苑子。春兰和秋菊都不许你再碰。成何体统!」
高老爷就怕这孩子年纪轻轻胡搞瞎缠,弄出了娃儿,岂不像当初那个……欸,他防着呢,偏偏府里女
眷众多,防不胜防。
眼一瞪,他继续质问:「你还碰过谁?」
高颢也继续胡诌:「常来我小苑内扫地的两个小丫头,好像是……翠儿、玲儿。」
「还有没有?」这浑小子连名字都记不清楚,真该打一顿!
「没了吧。」高颢故作苦恼状。
须臾,略抬头,一双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伺候老爹的书房丫头脸色惨白,频频摇头,深怕被他给坑了似
的。
「老……老爷,奴婢没有和颢儿少爷不乾不净的,您……一定要相信我!」她紧张兮兮地撇清关系。
「没你的事,先下去。」高老爷一挥衣袖,眉头都打结了。
「爹,还有我的事吗?」高颢也想滚了,该去补眠呢,晚上还有不少活儿得做。
「走、走、走——」高老爷捧着脑袋瓜,一个头、两个大,犯疼得紧。
「哦,孩儿告退了。」说罢,他憋着满腹笑意,回小苑内去了。
入夜,高府闹得鸡飞狗跳,高庆发了好一顿脾气,春兰、秋菊搂着包袱被赶了出去,翠儿和玲儿也无
法幸免,而那始作俑者——高颢,在房里眉开眼笑地与一名娼儿饮酒作乐。待人浑身软软地往椅子后
头一倒,高颢眼明手快地接住。
「呵。」怀中的姑娘香喷喷地,年过三十,风韵犹存。
不知府中那名家丁的眼光好,找来了年纪大他十来岁的女人投怀送抱,差点儿上演老牛吃嫩草,真煞
风景。
下了一把蒙汗药,将人抱上床,替她盖好被子,他凑近她涂脂抹粉弄得五颜六色的睡颜道:「好好地
睡吧,我得赶着去当土夫子,而不是你的裙下孝子。」
一回过身,惊见老嬷嬷站在门边,可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你这孩子怎污蔑人家的清白。」老嬷嬷的语气凝重。
「呃,有吗?」
「颢儿少爷犯不着跟老奴装傻……」老嬷嬷缓步走入屋内,当他是自家的孙子教训。
「老爷和凤夫人找我去问话,我才知春兰哭死哭活的说你胡诌,秋菊也寻死寻活地说没和你胡来。庆
少爷压根不相信她们没跟你勾搭……还有翠儿和玲儿,泪汪汪地说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不可能为你暖
床。」
高颢听了半天,终于弄懂奶奶算的是哪笔帐。
「你如此胡闹,都几岁的人了,怎不学学你大哥,稳重有礼,做朝奉大夫。」
高颢默不作声。良久,才问:「奶奶怎向爹和二娘说的?」
「老奴宠你。」老嬷嬷叹了气,便走出房外。
奶奶没出卖他……高颢别过脸庞,内心五味杂陈。须臾,吹熄了盏灯,他轻手轻脚的溜出房外,顺手
将门阖上。
「唷,咱们的耗子今儿个的心情不太好。」李朝央难得看他凛着一张臭脸,「发生了啥事呀?」
「若是被人欺侮了,俺帮你出气!」张大同卷起袖口,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一派要找人晦气的狠劲
儿。
高颢闷不吭声,陈老七却说:「这小子不会让人给欺侮,准是发生了说不得的烦心事。」
姜还是老的辣,陈老七一猜就中。今夜轮到高颢望风,他走出农舍外,放眼望去,城郊外灰蒙蒙的一
片萧索,几不可见远方的小村落。
一座老坟头,离这儿不远处,林边的野鸦聚满枝头。人终将一死,他不怕干出会掉脑袋的勾当,却怕
见着奶奶一脸失望的神色。不禁拧眉,为什么二哥与丫鬟们厮混就没事儿?爹却塞给他风月场所的女
子,怎么也兜不出一个道理……
他思索着是否该学学兄长们,弄些权力在握,再找机会搬出府邸……养一票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看谁
管得着。
陈老七捧着畚箕出来坑土,回头走向他,抬手往他肩上拍去,「打起精神来,小子。」
他怔了怔。
「大伙儿还在担心你哪。」
眼底的眸光一闪,他提气振作。
陈老七又说:「不论发生什么事,咱们这几人打心眼里都没当你是外人。」
高颢挑高眉,意识到自个儿是这帮人的头儿,怎能为了丁点小事就窝囊得像龟孙子了!
掘坟的事业刚起步,他撂下豪语:「你放心,我没事了。我这辈子就算再怎么窝囊,也一定要比兄长
们还有出息!」
「嘿,有骨气!」陈老七又拍拍他的肩头,「等你有本事能光明正大地将咱们这几人都带在身边,就
算要我这光棍老汉给你这小子提鞋,我也认了。」
「呵,咱们就说定了。」
耗费近两个月的光景挖地道,高颢这伙人终于盗出墓穴之中的陪葬品,论贵重与价值性,远不及夜盗
富豪的库房。
物品一转手销赃,高颢分毫未取,全数赏给手底下的人均分。
接下来的日子,一帮人陆续盗了几座坟,所得的陪葬品都是时下的玩意儿,耗费的时间与收获不成比
例,徒增经验罢了。
一日,大伙儿聚在郊外荒野中所搭建的棚子下,满地都是锅碗瓢盆、几口瓮和铜镜等日常用品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