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都见不着二哥的面,高颢闷在房里,躲进被子里直呕气。
搁在桌上的晚膳早已凉透,他一口都没吃,自怨自艾爹偏心、娘和二娘也偏心,丫鬟们更是没心没肺
的欺他不受宠……
他好不甘心!
一古脑儿跳下床,二哥白日不见他,夜晚总该有空见吧。
高颢步出房外,离开小苑内,一路就开始躲躲藏藏地避人耳目,溜进西苑内。
四下无人,视线也不佳,瞧着书房内透出晕黄的光亮,他压低着身子潜伏在走廊下,听见了一阵娇笑
声。
高颢愣了下,是丫鬟的声音呢。她和二哥说些什么这么高兴?
伸手往窗纸上戳了一个洞,高颢探出脑袋眯缝着眼偷瞧,书房内的炕上有三个赤条条的人影,又搂又
抱的,令他吃了一惊。
顿时面红耳赤,浑身软软地滑坐地上,他们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脱光衣裳?
二哥不是爱书成痴吗,怎会和丫鬟们做些奇怪的事?
他壮了壮胆子再度偷瞧,这一回好奇心犹胜本能的羞耻心,书房内正上演一出活春宫……
他皱着眉,想起了丫鬟们在日间对自己喳呼的嘴脸,对二哥就不同了,腻称庆少爷呢,还伏在二哥身
上又亲又蹭地……
恶!他别过脸庞,眉宇间隐隐透出一抹嫌恶,原来做人要有好几张面孔,遇见喜欢的就笑,讨厌的就
骂或不理不睬……
他望着这座府邸之内,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有几个?一股怒意渐渐凝聚于心,胀得满满的。瞥见不远处
就是藏书阁,他当下决定再也不找二哥了,要什么,干脆靠自己想办法弄来!
高颢躲在藏书阁内的一隅,直到快天亮、室内不再漆黑一片,他藉由微弱的光线动手查找架上的书册
。
会掉脑袋的事,就等于做坏事。
那么要查戒条,就得找跟刑罚有关的书册了。
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到一籍相关,摸来藏入衣襟,溜出藏书阁外,眼看天都亮了,书房内仍毫无动静
。
他哼了哼,循着僻静的小径,溜回自个儿的小苑内。
五年后,高颢已从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蜕变成精明且流里流气的公子哥儿。
白天,他在人人的面前装傻且装乖。一旦入夜,他露出本性,在外结识了一票鸡鸣狗盗之辈;学偷窃
、逛窑子,把酒言欢,干尽下三滥会干的事。
一开始,他混入人群之中从小玩意儿下手,渐渐越偷越大胆,翻梁窃物、夜闯库房,交友渐广且复杂
,其中不乏绿林好汉、武功高手肯教他习武练轻功。
期间,他也体会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伙儿在道上混饭吃,目的只有一个。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偏偏与众不同,只为享乐,不予人计较,也就鲜少惹出事端或引来
杀机。
至于逛起窑子,也仅止于欣赏女人的面相和媚态,那黏上身来的骚样儿,比起狐狸更胜一筹呢。
「呵呵……」他毛手毛脚的在娼儿身上乱摸一通。
「唉唷!」媚儿从他腿上跳走,抚着胳肢窝,娇嗔连连:「颢公子,你尽往人家怕痒的地方搔,真坏
呐……」
「会么?」他也不故作清高,「若没我这种人,这窑馆的旗帜就得摘了。」
「呵,你的嘴也坏。」媚儿故作生气的瞅了他一眼,一转身,从桌上端起一壶酒,为他斟满一杯。存
心灌醉,有意委身于他这个俊小子。
处在风月场所,各式的男人见得多了,唯一令她看不透的是眼前人,一身穿着虽不是绫罗绸缎,挥金
洒银的程度也不似一般纨裤子弟。但他待女人挺好,几位姊妹私下透露,此人不睡娼儿呢。
若嫌弃,怎会是流连花丛里的常客?
她暗自猜测,此人看似风流,却不下流。同伙的一帮汉子个个不懂怜香惜玉,满口鄙言粗话,视女人
为玩物。
「颢公子,来,奴家敬你一杯酒,今夜就让奴家伺候你一宿可好?」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拒绝得委婉:「媚儿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我得回去当差呢,难道你
没注意那张椅子上放了什么?」
打更的锣棒。
她巧笑倩兮,「当然瞧见了。」可打心眼儿压根不信他是一名打更夫。
浑身娇软的黏回他腿上,白玉般的手搔着他的胸膛撒娇:「少敲一时半刻又不碍事……」
「哈!」李朝央一拍大腿,笑说:「媚儿姑娘甭做梦了,你可别看那俊小子年纪轻轻就好拐,人精明
得咧。你若要他付酒钱、饭钱都好说,夜渡资是免谈。」
媚儿睨了那大胡子粗汉一眼,「奴家可没提银子呐。」
「那就是睡免钱的吧。正好,老子的床空着。」
「呿,想得美!」这话儿,她说的句句肺腑:「谁不知道燕儿是你的老相好,我岂敢抢她的男人?李
爷就别逗我了!」
高颢朝张大同使个眼色,该打发娼儿出去。
顿时意会,他拍桌,「碰!」一声,吓得媚儿和另外三名娼儿花容失色。
「你们这些娘儿们就嫌俺的长相丑不拉叽。俺在这儿坐了老半天,也没人肯搭上一句,看了就一肚子
烧火。」
「这……张大爷……」媚儿勉强露出笑容,试着安抚:「您别气……」
「滚!」他有如狮吼,下一秒,娼儿纷纷夺门而出。
张大同站起身来抱拳一揖,「自家兄弟们也别笑话俺是北方来的大老粗,有话直说若得罪,大伙儿别
见怪。」
「唷……气啥呢,娘儿们都被你给吓走了。」李朝央顺势和着一出戏,弟兄们有要事商量,他忙着把
门给栓上。
回到座位,大伙儿一致收敛,谈起正经事儿。
「耗子,这回相中了哪家姑娘?」
「姓颜的,府上门禁森严,妄想走正门提亲是不可能。」高颢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夜闯颜宅的库
房是作梦。
「怎么办?」
「打消念头罗。」高颢一派无所谓的耸肩。
长相黑头黑脸的杨超可急了,压低了音量问:「大伙儿张罗了这么久,不提亲?」亏他这俊小子佯装
打更夫探路,岂不白忙。
高颢为他斟了一杯酒,话说得明白:「要提。」
「重点是怎么提?」话又绕了回来,李朝央弹指敲桌,和其他人一并等着耗子有何打算。
他们一帮人虽年长耗子几岁,却以耗子为马首是瞻。这份服从的缘由不外乎耗子探路一把罩,摸透了
富豪缙绅的府上地形和宅院格局,简直当自家厨房似的来去自如。
一般市井小民岂懂这些,遑论他们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粗。他们跟随耗子这段时日,吃香喝辣,快活
得很。
至于另一项因素,耗子有眼光,也不知打那儿来的本事得知官家财主私藏些什么宝贝,他是专偷骨董
字画的雅贼,一旦销赃,收获比扛着一袋银子还来得有价值。
众人岂能不服。
高颢横扫了他们一眼,笑说:「何必皱眉头呢,咱们不向活人提,得找死人。」
喝!
「这话犯忌。」张大同惊骇。
其他人闻言都傻了,唯独高颢一派悠然自得,要干掉脑袋的事,就得掘人坟墓,活人难缠,死人倒是
不会说话。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墨黑的眸光闪烁,他早已偷腻了富豪财主的家当,那有什么刺激可
言。
李朝央小声道:「这事若败露,要杀头的!」
「你们不敢?」
大伙儿噤口。
高颢不以为意,颇潇洒:「不敢就作罢,反正我在这一行也混出名堂,要找一帮人合伙,并非难事。
」
「俺做!」张大同站起身来,豁出去了,「俺挺这小子!」
先前一言不发的陈老七再三思量,也认同:「耗子说的有理。咱们一伙人到处提亲,无论手脚功夫再
好,总有吃闭门羹的一天。换个方法,安全稳当多了。」
其他人花点脑筋想,尔后一致点头,不再有任何异议。
李朝央又提醒:「门路不同,咱们都没有经验哪!」
高颢说:「经验要靠累积,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嘛。」
一帮鸡鸣狗盗之徒从长计议后,各自闪人,依然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高颢早已将小苑内墙边的洞口给填平,翻墙偷溜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平常服侍生活起居的老嬷嬷已是
两眼昏花,做事也不俐落,身子骨时常犯些老毛病。
高颢同情她老人家可怜,无一儿半女可照顾安养天年,索性揽起责任,当她是亲奶奶对待。
他跨入仆房,手上拎着药包,见老人家睡在床上闷喊腰骨疼痛,他就知这近日之内恐会下雨。
「老嬷嬷,以后别再为我做些端茶送水、洗衣裳的杂事。我大了,有能力打理,不需要你来伺候。」
他将老人家给扶起,顺手拿来枕头垫在身后,「你半躺着较舒服,我去给你煎药。」
老嬷嬷挥着发颤的手,急唤:「颢儿少爷……」
他回头,「什么事?」
「别……别忙了。老奴身为下人,岂能劳你这般对待。」
「哪儿的话。」他淡淡一哂。不由得想起长久以来,身居府邸都没人肯关怀,老嬷嬷虽不是待自己特
别好,好歹也照顾了多年。
他迳自到外头烧炭煎药,蹲在地上许久,瞌睡虫找上了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名丫鬟来小苑内打扫,瞧见了他连连打盹儿,不禁掩嘴偷笑。
两人站在树下说:
「你瞧瞧,颢儿少爷像不像那街坊蹲在店门口的伙计,没顾客上门,穷极无聊的打呼呢。」
「呵……是很像啊。」
「我真羡慕春兰姊姊能伺候着二少爷呢,人考取功名,也谋个一官半职来做,哪像颢儿少爷镇日无所
事事,除了吃饭睡觉,连生病的老嬷嬷都伺候上了。」
「嘻,这样好啊。老爷说了,老嬷嬷本该遣回家乡去,但颢儿少爷要留,老爷就顺了他的意。」
「难得老爷肯听颢儿少爷的意思呢。」
「嘘,小声点,别把人吵醒了。」
「怕什么,颢儿少爷又不是虎少爷。」
「也是。府上的虎少爷身为修武郎,人可威风了,听不得咱们这些闲言碎语,毕竟老爷有四个儿子,
颢儿少爷再没出息,他们仍是一家子呢。」
高颢眯起眼,映入那两个身穿一红一绿的小丫头,啧啧……府里栽种的奇花异卉多,倒是没见过这么
丑的。
敢说他闲话,嘿……准备倒霉吧!
他继续佯装睡觉,拎起两颗小石子,分别打中她们的脚踝。
「唉唷、唉唷!」两声叫。
丫鬟各自跳脚,不明所以的探向四周,除了颢儿少爷仍在睡,也没别人了。
她们瞪着颢儿少爷的脑袋,满腹狐疑他是否装睡……
其中一名小声说:「咱们随便扫扫就走啦。」
「嗯。」
两人当真随便,拿着扫帚做做样子,一路扫向垂花拱门处,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高颢站起身来,不禁摇了摇头,没见识的丫头片子真以为他是个窝囊废吗?拿他跟庆少爷比……呵,
等人回来,走着瞧。
高颢窝在藏书阁午睡是常有的事,尤其当他缺乏某方面需要的知识,就溜进藏书阁内,翻找了整座书
架。
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他瞒着众人另起炉灶,购置了土地和豪宅,只是还没
空去住而已。
时近傍晚,他听见藏书阁外有些动静,丫鬟们纷纷向二哥请安。
这会儿轮到他,大剌剌地走正门,步下石阶,春兰和秋菊凸瞪着眼,连连口吃:
「颢儿少爷……你怎私闯庆少爷的藏书阁?」
「庆少爷……会生气的。」
「哦。」他走到她们的面前,嘻皮笑脸地说:「有什么关系,二哥是什么身分,岂如你们所说这般小
气。」
推开了她们俩,高颢迳自打开书房大门,喊:「二哥。」
高庆端起官架子,语气不佳地问:「你怎没向丫鬟禀报要见我。」
打从进入书房就听见屋外的丫鬟嚷嚷这小子私闯藏书阁,此举令他心头不舒坦。
「二哥也未免太见外。看来是咱们兄弟俩以前少亲近,显得生疏。如今你都当官了,虽是一名小县令
,有爹罩着,不久的将来,二哥前途不可限量哪。为弟的我,能不过来巴着你的腿吗?」他迳自坐在
一旁,翘起二郎腿,朝外头喊:「春兰,还不奉茶!」
「你……」高庆指着他的鼻子,怒斥:「敢支遣我的丫鬟,胆子不小!」
高颢瞅着他,笑问:「我如何不敢?」
高庆怔了怔。颢弟何时开始变得与印象中的模样不同了……他眯起一双小眼儿仔细打量,那神情显得
放荡不羁,精锐的眸光似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
「高颢!」高庆拍桌连名带姓的叫:「你是仗着爹不管你,才变得这般放肆是不?」
春兰瑟缩在门口,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庆少爷气得不轻。
府里众人皆知,庆少爷是二夫人生的,从小就恃宠而骄,二夫人相当宝贝这个儿子呢。
高颢弹弹耳朵,回应:「二哥,你别把爹拖下水了。我本来就有胆子,只不过没人肯理我,又怎会发
现呢。」他不就专程来找碴了吗?
箭头一转,他朝春兰勾勾手指头,「别傻着不动,快奉茶。」
春兰觑了一眼庆少爷点头示意,这才走去桌旁倒了两杯水,一一奉上。
高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贼兮兮地问:「我瞧你挺会伺候人的,何不今晚转来我的小苑内,我正缺温
柔的丫鬟暖床呢。嗯?」话落,他倾身瞧二哥,「你愿意放人吧?」
高庆的脸色一变,嘴唇抖啊抖地,说不出话来。
春兰的脸色煞白,连连摇头说:「不要……」
高颢松开箝制,睨了他们俩一眼,「我随便说说,你们还当真哪。未免太不了解我了,我这人念旧,
老嬷嬷待我还不错,我脸皮也厚,自当是她的亲孙子。至于手足之间嘛……」他顿了顿,让别人去联
想。
高庆抓起桌案上的书册想打他,「你要说我们待你刻薄是不!」
「当然不是。」他瞧二哥小鼻子、小眼睛也生得人模人样,怎那脾气就像猴儿似的暴跳如雷?他顺势
放把火,让他去烧个够。
「我当龟孙子挺久了,闷也会闷出病来,我怕老爹担心哪,届时他少了一个儿子,那可罪过了。」他
喝了一口茶,润润喉。
高庆浑身颤抖,一把捏紧杯口,差点儿脱口而出:你不是老爹亲生的!
「二哥认同了?」高颢就像无赖撒泼,明知不受欢迎,还不打算走。
放下瓷杯,他闲话家常地聊:「我知道二哥当官辛苦,身为老百姓的父母大人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
得插手。若是城内出了盗贼、采花贼等等之类的,二哥也得想法子把人给逮着。
「我虽然少出府外,光是听你的春兰和秋菊闲聊些事儿,也知道你这阵子为了逮贼忙得焦头烂额,回
到府中难免为了丁点小事就发脾气。二哥,你凶我,我不会往心里去。」
他笑了笑,刻意强调:「为弟的我,还奢望你早日将贼逮着,心情一旦好,咱们就有空多培养手足情
谊,你说是不?」
高庆岂会听不出他话中带刺,「你是存心笑话我。」逮不到贼,他只好派手下的人上街抓乞丐来结案
。
高颢喊得冤枉:「二哥太多心了。」一双游移的目光瞟向春兰,欣赏那杏眼朱唇的脸蛋、凹凸有致的
身材。
「啧啧……」他话中有话地暗示:「人一旦多心,在意的事儿就不少。」
他站起身来,作势一揖,「二哥,我今日放肆了。你就瞧在老爹的分上,大人不记小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