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拾起一条金链、玉蝉和几只玉镯,说:「咱们找出的东西,值钱的就这些了。」
陈老七不禁摇头苦笑,「大冬天的,咱们得受冻,一到酷暑,大伙儿又忙得一身汗水像下雨似的,这
盗墓的勾当真不是人干的哪。」
众人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李朝央努努嘴,朝耗子说:「这样继续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一伙人吃穿都
靠这勾当,快喝西北风了。」
他们可不像耗子得回府装乖,几个臭男人酒色财气样样沾,攒的银两几欲耗尽。
「我明白。」高颢一点儿也不丧气。「咱们的问题出在找错了目标。」
「哦……」大伙儿听出一丝兴味。
「耗子的意思是?」
他拎起一只破碗,仔细瞧了良久,才悠然道:「时兴的物品不值几个钱,真正贵重的赏玩,有专人独
揽生意,一般市井小民想摸也摸不着边。此刻,我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
高颢淡笑道:「陈老七,我可没忘咱们的约定,大伙儿暂且收手,等我的好消息。」
张大同望着陈老七,问:「那俊小子在卖啥关子?」
「谁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要咱们暂且收手,就听他的。」
众人一致站起身来,李朝央盯着满地的物件,又问:「这些东西怎办?」
「能卖的就收,剩下的,就地掩埋。」
大伙儿立刻动手善后,不消多时,掩盖得妥妥当当,荒野中,仅剩下一座简陋的棚子,任其风吹日晒
雨淋,逐渐破败……
高颢待在府邸,几回溜至西苑,暗中观察二哥自从上回得知他会私闯藏书阁,便派了两名家丁日夜严
守。
此举无疑是断了他查阅典籍所需的路子,防他跟防贼似的,哼,若要动手,他岂会偷不成。
不想在府中徒惹事端,他索性入夜后便外出四下打听。
获知城内一名王爷在苏州养了一批匠手,那么此人鉴玉的功夫肯定一流了。
沿途,不断思忖,王爷的名讳颇耳熟……孟焰……赫然,忆起小时候所遇之事,他尚欠对方一条人情
债。
呵,等着吧。一旦他将掘墓的事业干得成功,发了大财,一定偿还这份人情。
半个时辰后,高颢从外头攀回府中的小苑内,发现房内透出灯光,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是谁闯入?
老嬷嬷听见屋外有些动静,便喊:「是颢儿少爷吗?」
高颢心魂甫定,一脚跨入内,勉强笑问:「奶奶怎还没睡?」
老嬷嬷的气色憔悴,花了数月缝缝补补才制好一件棉袄,此时搁上了桌。
「老奴为你制衣,穿穿看,是否合身。」
高颢怔在桌旁,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棉袄,湛蓝的衣料虽称不上好,手工也不精致,尚未穿上,内心已
暖得似怀炉熨烫。
「何必为我做这些……」彷佛做错事的孩子,他低头避开老人家的目光。
老嬷嬷没问他上哪儿,仅是问:「不喜欢吗?」
「喜欢得紧。」他捧起棉袄,目送老人家缓步离去。
合上房门的刹那,老嬷嬷叮咛:「早点儿睡,别再日上三竿,还窝在被子里头。」
他没回话,揪着棉袄的指节一紧,满怀的温情上涨至喉头。
今夜,他噙着笑意,睡得特别暖。
赶着年前,高庆在母亲大人的命令之下娶一房媳妇,高府热热闹闹地的办婚礼,席宴百桌,满园子都
是宾客人潮,唯独僻静的小苑内冷冷清清。
高颢早已习惯受到冷落,也没出席婚宴,就连奶奶端来的山珍海味,他连瞧都不瞧一眼。
一连数日穿着奶奶亲手缝制的棉袄,怎也舍不得换下。
老嬷嬷趁他熟睡后,才将棉袄给收了去洗涤。
安居在府中的日子,高颢时而外出,甚有把握奶奶会帮护着他的行踪不让人知情,他偷溜的时辰已不
限夜晚。
年后,高府之中也发生了变化;高庆藉由裙带关系,仕途顺遂,攀升至五品官员,已迁至别府。至于
另外两位兄长依旧任于现有的官职,平日与高颢鲜少碰面,也谈不上什么交集。
春雪未融,高颢的生辰日在有心人的隐瞒下悄悄而过。一日,又被老爹给传到书房。
他已有心理准备听老人家教诲。沿途思忖:自个儿挺安分地,可没再去招惹了谁。
一跨入书房,除了老爹,尚有大娘和二娘。高颢隐约察觉一丝不寻常,老爹将丫鬟们统统遣退,关起
书房门,怕是隔墙有耳嘛。
高老爷走到桌案前,打开了一只小盒箱,神情严肃道:「颢儿,爹今日要向你说一件事。」
「嗯。」他恭恭敬敬,佯装一丝不苟。
「你已年满十八,这重要的物件,爹该交给你了。」高老爷取出了一张纸,交递他手中。
「咦?」
「这是一份地契。」
他抬头,愕然——
莫非老爹想起这么多年来都冷落于自己,要赠地补偿?
「这块地,是你亲奶奶留给你的。」
「亲奶奶?」高颢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亲奶奶早就两腿一伸,魂赴黄泉。推算一下年限,已是白骨一
堆了。
大夫人这时开了口:「颢儿,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是已故的老爷子在生前奉命饲养。」
「饲养?」他瞠目,没听错吗……爹娘当他是牲畜?!
一股怒意打从心底冒了上来,尚未发作,却听娘接着说:
「论血缘,你和高家是有渊源的。你也知咱们是高太后的一房亲戚,老爷子仍在世时,受过不少恩惠
。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年,高太后传一道密令,让老爷子收了你当我们的孩子。」
他脸色一沉,懒得听些废话,从未感受到长辈们的重视,现下得知自个儿与这三位长辈们是一表八千
里的关系,心里压根没多在意。
「我究竟是谁生的?」
凤夫人睨了他一眼,哼道:「这孩子似乎有怨呢,你们瞧他那张脸都发臭了。」
高颢忍着二娘奚落,却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吼:「爹,为什么不回答孩儿的问题!」
「放肆!」凤夫人立起身来,登时发作:「在高府,只有你听长辈训斥的分儿,哪来的胆子敢顶撞你
爹!」
她疾言厉色,妒他得了一块赏地,光是每年的税收就供得起他躺着吃、横着睡,一辈子逍遥。
「咱们高家养你这闲人到了十八岁,合该让你独立自主,拿了地契,这几日你就可以搬出去住!」
高老爷一惊,急唤:「凤儿,我可没要他搬出去。」
「你不要,我要!」凤夫人来个秋后算帐,「他不走,咱们府里的丫头都没好日子可过,怕哪天又被
这孩子给勾引上了,弄出个娃儿,岂不跟他过世的爹一个样儿——」
「闭嘴!」高老爷冲到她面前,气急败坏的跳脚。「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我才没乱说!」她将老爷子生前立下的规矩给搬了出来,「咱们都心知肚明,老爷子一再交代,那
孩子未满十八前不许成家立业,防的是什么?莫非老爷忘了?」
「你……」高老爷一时语塞,想打她,高举的手抖了半天又重重放下。
凤夫人拎着手绢儿,睨了那多馀的孩子一眼,有恃无恐地冷嗤:「咱们是养老鼠咬布袋,再怎么防,
他不也是明目张胆地咬上了丫头吗,真是丢脸!」
「你越说越不像话……」高老爷气得差点儿喘不过气,顿了顿,都怪自己平常给惯坏了。
大夫人扯了扯妹子的衣袖,出言制止:「别说了,老爷有犯头疼的毛病呢。」
「哼。」她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一扭头,不看丈夫的坏脸色。
长辈们为了他吵翻天,高颢处在当场,脸色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地难看到了极点。
犀利的目光扫向老爹,「我究竟是谁生的?」
高老爷抚着胸口连连喘气,好半晌,抚平了情绪,才道出:「你的身世是……出生的那一年,宫中传
出一则要寻找奶娘的消息,引起民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然后?」
「当时……皇上才十四岁,由高太后垂帘听政……消息传到她耳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夜传唤了一
干宫女等人去审问,于是……」他没再往下说,颢儿应该听得明白,身分就是那未明的私生子。
高颢浑身一震,惊退了数步。「爹没骗我?」
「这事儿能开玩笑吗。」高老爷摇头叹气。暗自瞒着没说高太后本想杀掉婴儿,但一时心软,为了掩
人耳目,遂将婴儿交给娘家这方面的亲戚抚养。他也明白,高太后逐日削减高家的势力,存心打压是
为了不让这孩子有出头日,以免日后败坏朝纲。
「欸……说到底,你不能怪亲人不要你。」高太后会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这孩子,毕竟她尚有一丝
温情,才会将名下的一块皇地转给流落在外的孙儿作为补偿。
「呵……」他低头苦笑,小时候就怀疑过自己不是爹亲生的,原来……他终于弄懂了。「我是名不正
、言不顺的私生子……呵,你们何必神秘兮兮地瞒着我多年,早该将这件事给摊了,或许我会活得更
加快活。」
他拿着地契,咬牙切齿地在众人的面前折了几折,塞入衣襟内。
「老爷,你听听,这孩子说的是人话嘛?」哼,凤夫人虽敛了脾气,仍忍不住冷嘲热讽——
「咱们为了他不得势,当真值得?你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有了一块地在手,我看过不了多久呀
,也是被他尽数败光!」
「凤儿,你够了没有!」高老爷知她恼,一块地没有转给庆儿,趁机撒泼个没完没了。「咱们养他这
么久,即使不是亲生,好歹他也唤你一声二娘,你又何必计较他现在的态度对咱们不敬?」
大夫人向来娴静不管事,虽知妹子为人较自私,但相处这么多年以来,一家子鲜少出乱子。此刻,她
却毫无顾忌,可见积怨已久。大夫人为了一家和睦,出言缓颊:「既然颢儿已知身世由来,是否要搬
出去,我是没意见的。老爷、妹子,咱们就由着他吧。」
高颢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会、搬、出、去!」
高老爷的脸色一白,「你……当真要搬?」
「是。」他偏头盯着二娘,回敬一着:「既然手头上有一块赠地,我就没道理继续赖着不走不是吗?
」
凤夫人轻哼一声,「如果可以,连养都不用养呢。」
多么伤人……高颢不忘提点他们,「一旦我走,名义上我仍是你们的孩子,这一点怎么也改变不了。
」
高老爷的身形一晃,扣住桌缘支撑,万万没料到好好的一桩事会演变成如此。老爷子生前千叮咛、万
嘱咐,要让这孩子平凡过一生,即使要高家养一辈子都应该……
高颢走到桌旁斟了三杯茶水,捧起一杯,恭敬地跪在老爹面前,「孩儿奉茶,感激您这么多年来对孩
儿的照顾。」
高老爷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茶水,见他心意已决,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挽留的了。
高颢依样来到大夫人的身前跪下,唤:「娘,孩儿也感激您的养育之恩。从今尔后,您要好好保重身
体,孩儿会为您祈福,安泰过一生。」
大夫人捧来茶水,啜饮一口,心想这孩子尚知感激,也就不计较他先前的态度不敬。
第三杯茶水,高颢倾身献给二娘,说:「您瞧我不顺眼,是孩儿不懂得做人,曾对二哥言语上多有放
肆,是孩儿无理,请二娘恕罪。」
凤夫人勉为其难地接过茶水,哼道:「你会这么想就好,人搬出去,别在外惹事生非,传出去仍是给
高家丢脸。」
「是,孩儿谨遵教诲。」
他隐忍着脾气,又对他们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退出房外。
头也不回地,步履渐走不稳,脑海萦绕着声声训斥——养老鼠咬布袋……丢脸……呵,他的一番身世
简直是一大笑话!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他什么都不是,宛如阴沟里的耗子,小时候在人前得躲着,在人后也得藏着,
府邸的众人就是要他当窝囊废,才不会引人注目。
他咬牙,岂甘心一辈子就只能是耗子,别傻了!
憋着一肚子愤懑,他挺起胸膛回到小苑内,仅带着一件棉袄和年迈的奶奶离开了高府。
第四章
一座古色古香的豪宅座落于城内热闹区域,高颢带着老嬷嬷一跨入漆红的大门内,打从这一刻起,老
嬷嬷浑身颤巍巍,尚未逛完整座宅邸,已是气喘吁吁,双腿抖得都快走不动了。
「这……这座宅子是……谁的?」这句话,她问了不下数十遍。
「奶奶,您放宽心住下吧。我早先就说了,是我买的。」
「颢儿少爷哪来的银子买?」她坐在床沿抚着雕花大床的软榻,触感丝柔滑腻,活了大半辈子,从未
睡过这么好的。
就连颢儿少爷以前睡的床,都比不上这里。
宅子就更不用说了,占地宽广犹胜高家府邸;楼台亭阁,分别栽植了松竹翠柏;堂屋前后,廊下转角
立置单一或成组的石景,苑中小桥流水、杨柳丝垂,海棠花开了满园子,白里透红,缤纷摇曳的拂散
了尘嚣纷扰。
「奶奶,这是孙儿靠苦力攒得,积存了一段时日,当然得买房了不是吗?」否则,他偷盗而来的那些
银两能藏那儿去?这话儿不能对奶奶说。
「你又胡诌了。」老嬷嬷不信他上哪儿攒得银两。「以前我瞧你每日待在小苑内,一时半刻偷溜也干
不了什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
「孙儿岂敢。」他扶着奶奶,半推半哄地说:「您先睡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或许不用我亲口告诉
您,迟早您也会发现孙儿实在很忙。
「您瞧,我带您出来住,这儿仅有一名长工修整花草,就是没有奴仆、丫鬟来伺候。那是孙儿还没空
去找,以后会慢慢增加人手的。奶奶只需好好保重身子,多活几年陪陪孙儿,我努力的这些也就没白
费。是不?」
老嬷嬷被他哄得晕头转向,虽不信他,听在耳里却挺受用。
「你呀,嘴太甜了。」
「那是孙儿在乎您,才会这般对您说。」离开高府之后,他对奶奶更加敬爱。至于其他人,一概从脑
海中抹去,就当自个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高颢为她覆上被褥,轻声说:「孙儿要去忙了。您就安心的住下。明儿一早,我会带吃的回来。」
话落,他离开了厢房,轻手轻脚地合上一道格扇门。
三日之内,高颢陆续带回几名同伙,且聘请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专心照料奶奶的生活起居。他行事低
调,出入穿着皆与寻常人一般,吃喝方面自行打理,新来的仆妇只当他是行事怪异的主子,虽瞧见了
他带回几名大汉,也没敢多问些什么。
留听阁内,大伙儿商讨未来。
「嘿,俊小子,真有你的!俺佩服你有本事弄来这么一座漂亮的宅子要咱们一起生活。」
「这是当然。」他尚有计划要实施,缺了这一帮人,无疑缺手缺脚的成不了事。
马超纳闷:「奇怪了……你说离开府上,怎不带出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带个老太婆能干啥呢?」
「嗯。」张大同接了话:「俺听那老太婆唤你一声颢儿少爷,那就不是亲奶奶了。难道你长这么大了
还离不开奶娘?」
高颢的脸色速倏地一变,厉道:「住口!不许说奶奶与我毫无关系!」
「唷,生气了?」李朝央目光扫向众人,仍逗着:「瞧,耗子经不起这玩笑哪。」
外表老实,成熟稳重的陈老七忽地喝道:「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