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帝恋(第三卷)+番外——暝夜殿
暝夜殿  发于:2013年09月09日

关灯
护眼

第三卷:残雪成夜

01.

自那件事之后,这朝笙阁里虽然依旧过得如同往常,连说话的内容和态度都不曾改变过,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隐隐地还是气氛有了些尴尬。然,却是一如往常的融洽。

初夏的第一场雨之后,到底气温开始变化了。各色植物也抽芽成浓荫,朝笙阁里尽是梧桐和柳树的清爽。

近日来,狼穆来得格外殷勤,不过每每汇报完近日的时态后便会离开。可是今日,狼穆却在殿外徘徊了很久,似乎是在等待湫洛有空闲的时间,想要长久的谈论什么。他唇角今日看着很是放松,甚至面上还有掩不住的喜色。

湫洛正在用膳,起先还不将狼穆当回事,只当他像往常一样,汇报了情况便会离开。可是看着狼穆迟迟不进来,却又耐心等着自己召见,最终还是忍不住,对着门外道:“有何事?”

狼穆听闻主子召见,立即快步跑上前,叩拜在门栏外,喜道:“今儿刚来的消息,给少主接驾的人马已经全部安顿好了,现今在秦国外延安营扎寨,兵马粮草充备,撤离的路线并招募新的人手亦井井有条,只待少主复国兴邦!”

湫洛原本举着筷子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里说不分明什么感觉,只是突突地跳着,然,湫洛面上却毫不动容,只是吩咐道:“命他们在边陲小镇隐匿好,切不可走漏了行踪。”

“少主请放心,陛下派来的都是得力人手,已经授命一切听从少主吩咐,”狼穆压低了声音说,“陛下有旨,若不能平安接回少主,他们都要陪葬;若是保了少主周全,来日封王拜相。这等干系,谁人不尽心尽力?”

这圣旨委实有些霸凌,枢不禁微微挑了眉,再看湫洛,面上却什么都没有。然,他刚刚分明在桌下握紧了自己的手。不过说到底,这样的手段对于帝王并不罕见,所以也无甚评点之处。

湫洛顿了顿,问:“何日可行事?”

狼穆见湫洛不似以前那般推脱不情愿,更是喜从中来,连忙道:“秦王攻楚的大军近日连败,据报说,朝中已经新委派了大将增援,不日将会接风启程。届时百官迎送,是少主离开的好时机。”

“当日走?你可确信那日守军会懈怠。”

“不会。”狼穆老老实实回答。

湫洛听不明白了:“那为何要说那日是时机?”

“因为全朝无论臣子还是皇亲贵胄都会出席,为三军鼓舞士气。”狼穆说着,目光游离向枢。

枢点头:“是,我也会去。”

湫洛会意:“所以,即使平时暖阳宫出宫的车子都会被检查,可是因为迎送三军是在秦王眼皮底下,守卫料定我不会自己送上门,所以枢的马车不会被搜查。”

“没错,届时的确可以借此离开,”枢微微托着下巴,看着湫洛,“可是去了又如何,三军何其严备,要想中途溜走几乎是不可能;况且你能想到这里,皇兄为何想不到?若是反其道而行,搜了我的马车,又当如何是好?”

“那又何妨?”狼穆跪直了身子,脸上自信满满。

“嗯?此话何解?”

“搜车便大大方方地让人搜,我们问心无愧——因为少主根本不在车上。”

枢此时心里略猜到一二,但还是想听听狼穆的意思,便道:“愿闻其详。”

“护送皇子的侍卫在外出时会带上头甲,以表隆重和威严,虽然不似出战军人那般,但看过去也都一般无二。如果少主成为其中一员,只要挑选的护卫不在一个小组便彼此都不认识,自然没人会发现他。届时随行而出,如若有搜车,少主也可参与其中,谁会怀疑?”

“这倒也是一计,可送了众将呢,如何脱身?”枢问。

湫洛咬着筷子,此时开口:“因为陛下忘了带随身的药,命随行去取回来。只是这人一去不回,次日才被发现,却不过是个小小侍卫,可能是怕再次征兵上战场临阵脱逃罢了。虽然秦王有令逃兵斩立决,但是找不到,也就这么过去了。”

枢噗嗤一声笑出来,刮了刮湫洛的鼻子:“你这小脑袋,说得头头是道,真应该给戏子编戏本去。”

湫洛侧头躲过去,用筷子一敲枢的手,唬着脸说:“别刮鼻子,又不是小孩子,会变塌鼻子的。”

“这才束发几天,就跟我充起大人来了?”枢笑得更是快意,索性搂过来揉着湫洛的发,宠溺地吻了下他的头发。

狼穆看着,眉角微微有些颜色。他躬身道:“少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湫洛狐疑地看了一眼枢,问:“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枢的面?”

“事关燕国王室家室,虽然二殿下于我们有隆恩厚典,只怕宗族矛盾还是不易让外人知道。”

这句“外人”让湫洛有些不快,他知道枢即使嘴上不说,却是心里会想着这些,连忙呵斥道:“枢怎么就是外人了?说话仔细点!”

狼穆连忙叩首谢罪:“属下知错。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燕国有些难言之隐——陛下的身体……”说到这里,故意拖长了尾音,一副为难的样子。

枢拍了拍湫洛的肩膀:“既然是家室,到底不适合我在场,恰好今儿有些折子要帮皇兄看,我去去就来。”

言毕,带了唤樱离开。

湫洛微有不悦,可是枢分明是给了他们台阶下,于是也不好发作,只得冷着脸问:“父皇怎么了?”

不是不担心,可是这么多年,父皇何曾给过他和丹温暖?到了,还将丹的首级送给秦王祈求保命……这样的事,当真那让他释怀。

狼穆回头确认没人能听见,这才说:“属下请罪,陛下万寿无疆。刚才情急,只得随便扯了个借口。”

“特意支开枢,你到底想说什么?”湫洛不动声色,只是发问。可听起来,却没有一丝对这话题有兴趣的意思。

狼穆直直地看着湫洛,问:“少主当初与秦王交好,险些延误大事、被贼子所骗;今日又与二皇子亲厚,属下只是担心,少主是性情中人,当真分离的那一天,唯恐少主又迟疑了……”

抬眼看着湫洛没有说话,狼穆又补充道:“少主,此时再不可拖沓……”

“知道了。”湫洛挥挥手。他转头不再看狼穆,只是兀自夹菜才入口,说:“吩咐你的只管去办,我分得清轻重。”

狼穆略停了一下,叩首:“属下遵命。”

言罢,墨蓝的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狼穆的气息全然消失在朝笙阁的宫殿中,湫洛迟缓地放下筷子,盯着一桌子菜发起呆来。

这一次当然不可回头——湫洛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他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他的国家,他的宗族,不是因为自私的心就可以抛弃的。这些背负将会是他永远的桎梏——但是,义不容辞。

枢,谢谢你对我做的这么多,我怕是今生都无以为报。我走了,你会更加幸福吧?

没有任性的人要求你什么,亦不会有谁再带给你烦忧。失去的心,可以用时间来修复;当你重新爱上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秦国将是你坚实的后盾,那么,再没有人能够分开你们。

秦王,你是一国之君,我们唯有站在对等的位置上,我才能真正无后顾之忧的去爱你;然而,那个时候,亦是我们爱的终点。秦王,你将有自己的江山,而你所对不起我的、你所恩赐予我的,都将被历史所遗忘。

如此这般,少了我也不算什么。

湫洛抿起唇,敛起了的眼眸中,一汪秋水深邃的看不见波澜。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落?

02.

这一日碧天如洗,秦宫之外百里仪仗,自高高的城上看去,竟是一带军队如龙,绵延无尽。

秦王一袭玄色华服,负手站在九十九阶玉台的大殿前,峨冠博带,英姿绰约。他的一动一静、一言一行,无不尽显君王之范;朗声祝行,音色雄浑沉郁,中气十足。

湫洛远远地混在一队随护卫士之中,扮作骑兵。他跟在公子枢的仪仗最后,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观望着那个高台上的君王。

那样好看、威严的一个人,曾经为了他以一敌众;那样指挥千军万马的双手,也曾细细抚过他的每一处肌肤……

心头微微颤了一下。

狼穆站在湫洛身边,亦是佯作了将士的样子。略侧了头轻声道:“一会就要过去了。”

“嗯。”湫洛只是应了,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祝祷之后,便是王宫贵胄的迎送。此时,作为公子的枢便会近了御驾前;而仪仗卫队则移至门外等候。

湫洛和狼穆随着队伍出了外门,过了这道门,便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湫洛微微深呼吸,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只有军队出行、君王送军城郊的时候,他们才能司机逃脱。

湫洛立于马上,站在门外,忽然地就觉得落寞。因为这个角度,他看不到秦王,也看不到枢——一如他未知的未来,再没有了这些人的庇护。

纵是背负着国家的命运,可此时到了离别,湫洛心里还是一阵空。

胡思乱想中,秦王的銮驾出了外门。所有人都立即抖擞了精神,齐齐跪下。狼穆趁旁人跪下,连忙报了湫洛下马同跪。

这是最后的离别了,湫洛忍不住抬头,偷偷去看那座上的人。

那尊銮驾,自己曾与他同坐。而今秦王直身其上,坐得端正英挺,却不负了那日的温和轻松。这最后的时光,湫洛细细地看过秦王的每一个细节,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秦王的侧脸,但他还是想在最后,记住那个人的气息、音容。

就在这时,秦王突然转了过来!

銮驾停了。

起先,湫洛还以为秦王只是扫视而过,但几乎是在同时,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湫洛就发现,秦王分明是在直视着自己无疑!

顿时间,湫洛浑身都凉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能找到自己……

当然会找到。

秦王是一头嗅觉敏锐的猛兽,在战乱的沙场,他这样敏锐的感知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性命。感受对方的目光、在同时做出分析,这是久经战场和政场双重历练的人,才具备的本能。

而在这蛰伏着数万人的广场上,所有人都敛目屏息,唯有那道目光分外炙热——况且,这双眸的主人自己曾想了整整十年;后来的每一个夜晚,他都细细看了无数遍!

虽然意外于湫洛的出现,但秦王眉梢一贯的不动分毫,即时他马上便猜出湫洛的意图。反观湫洛,倒是吓得不轻,原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难看非常。

两人的对视并不算太长,可这万般思绪闪过,时间竟像是静止了一样。

终于,狼穆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在秦王厉声喝出“抓住他”的同时,陡然起身,抱起湫洛,飞身上马。

赶在众人反应过来前,狼穆鞭花一甩,马儿长身嘶鸣,竟是越过数人的头顶,向着外围突出。

下一刻,大队的人马终于反应过来,一齐向着这边涌了来,一片人顿时乱作一团。然而,狼穆早已先一步策马跃出重围,向着外围突出。

湫洛被狼穆护在前面,偷偷觑眼向后望去,只见秦王已经跃身上马,亲自追赶而来。猎猎晨风扬起了他的衣袂,翩跹不胜朝阳。

湫洛连忙收了目光,缩回来。这时,追兵已经要赶了上来,狼穆一边催马疾行,低声在湫洛耳边道:“少主,这样不行,跑不了。所以,待会我会拦下他们,您从后面的林子里穿过去,走山涧那条路!”

狼穆暗自揣度,湫洛骑的这匹马是枢的宝马“飞翩”,想必能够带湫洛逃出生天。

“不行,你这是在找死!”湫洛大惊,愕然地回头,手里却已被递上了缰绳。狼穆眉峰紧蹙,竟是一派冷静,丝毫不显出惊慌的神色。唯有双唇紧泯,线条刚硬,似是视死如归。

“少主,保重!”

简短的告别,狼穆跃马而下,双足稳稳落地,靴子周围扬起微尘。

“狼穆!”湫洛连忙伸手去抓,却落了个空。在他回头间,马儿已经飞奔出了老远,只剩那墨蓝短衣印在眼底,一片刺目。

最后的景象,是狼穆袖中飞刀,将一名侍卫打落马下,夺了他的剑后,与追兵展开鏖战。只是,那相同的铁灰色军服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这最后留在湫洛身边的人,竟也这么离开了……

湫洛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唯有紧握着马的缰绳,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林间。

03.

狼穆一人一剑,早已杀红了眼。余光瞟到太子的马已经消失在树林的暗影中,心里总算没了最后的担忧。

唇角舔过沾染的鲜血,那番腥甜似乎燃起了他身体里的什么,一股异常亢奋的情愫瞬间被点染。

“来吧!”

眼底闪过浓浓的杀气,狼穆的唇角勾过嗜血的微笑。一时间,距离他最近的兵卒们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皆是不由得微微一怔。也就是这么短暂的瞬息,狼穆挥剑横劈,折扫周遭,竟是将一圈头颅生生砍下!

血喷飞如瀑,染满了狼穆的全身。

远处,一名弓箭手瞄准了他。狼穆无须多看,余光略过,随之将剑脱手而出,竟能稳妥地刺入对方的心脏。旋即,他飞起一腿,将身旁的一名士卒下颌踢得血肉横飞,继而飞速躲过了那名士卒的剑。

狼穆剑法变化多端,对夺来的剑毫不留恋,如果有需要必会脱手而出,随之再寻找新的武器。他浑身浴血,即使身上的伤痕几可见骨,却犹如浑然不知。此时的狼穆,已然是尸堆里的豺狼,血腥只会愈发激发他的野性。

大开杀戒,满地尸骨。

追击的小队几乎要被全歼,此时,狼穆却侧耳听到后方援兵的马蹄近了。纵是他如何骁勇,却还无法以一敌百。狼穆不再恋战,夺过一匹枣红的骏马,催鞭择了一条距湫洛逃亡的路反方向的山道,扬蹄而去。

这是狼穆今生最险迫的追逐。即使他知道秦王和湫洛的关系,却万万没料到,身后追来的,竟是秦王贴身最精锐的护卫!

那些人,各个身手不亚于自己,坐骑更是百里挑一。狼穆余光瞟了眼那小队人马的玄青色衣襟,不由得苦笑:看来,自己今日是要命葬于此了吗?

忽而,耳畔嗖嗖掠过破空的声响,来不及躲闪,肩头和腰侧便猛地一阵疼痛。回首匆匆看去,竟有两名精兵手未握缰,却能在驰骋的马上张弓搭箭。

狼穆连忙催马,蛇形而走,以此扰乱弓箭手的瞄准。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身后的蹄声似乎越发接近,狼穆匆匆估计了距离和时间,心下一冷,想到怕是此次难逃。

罢了,这名就交给上天去好了。

狼穆冷笑,催马转了路线,改向山顶奔去。身后的人虽然知道那条小路崎岖,却不猜不透他做的什么盘算,只得穷追不舍。

很快到了山顶,那里只有一条吊桥,连接到另一座山头。狼穆胯下的马本就是普通的军马,此时看到这吊桥悬危,立在前方半步都不肯走了。狼穆也不赶它,自己翻身滚下马,头也不回地跑上了吊桥。

身后的精锐到底是配了良驹,他们的马竟是没有一丝迟疑,飞奔就上了吊桥。

领队的护卫向狼穆喝道:“尔已是穷寇,莫要再逃!”

狼穆此时已经走了大半,听到这声喝止,真的停了下来。追兵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放弃,急急勒了马。马儿长身嘶鸣,在距离狼穆五步开外停了下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