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帝恋(第二卷)——暝夜殿
暝夜殿  发于:201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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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吧,这连年战乱的,却是生了许多奇才出来。但他们不屑与皇族为伍,反喜欢纵情山水做闲云野鹤、游荡江湖。”

“这个我知道,”湫洛说,“所以各国储君才致力于拉拢奇才,希望找到能够治国安邦的谋士——莫非,这其中就有医术甚好者?”

“不假,简直是医仙。”泷药寒说。

“医仙?”

“嗯,本王托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去查问,这天下间确实有位妙手回春的‘月白公子’。这位公子据说不仅相貌清俊,而且非常随性——本王觉得跟本王应该挺合拍的,哈哈哈——这‘月白公子’本姓云,表字听笛,据传是因为他最喜在青色衣衫外加白色的罩纱,又总是借着月色在晚上赶路,所以才有了此号。”

“晚上穿着白衣的公子?怎么听起来阴森森的。”

17.

“是白纱!”泷药寒一脸的不服气的纠正道,然后又换做了一副崇拜的表情,托着腮帮子道:“——分明很帅气啊!这么特立独行,不屑与白天的俗人为伍,偏喜欢夜深人静独享月色,不是位很浪漫的公子吗?”

“……算是吧。”湫洛不想和这个小王爷争论这个无聊的话题。他问:“找到那位公子了吗?”

“还没有,不过已经捕捉到一点行踪了。”

“哦……”

“好了,”泷药寒站起来,“本王是来收碗的,顺便告诉你枢的事情——虽然好不容易进来一次,但是待得时间久了,那个人要吃醋了呢。”

说着,泷药寒拿起桌上的药碗,向空中抛起,又接在手里,然后举着碗冲湫洛挥了挥:“真是的,想告诉你就直说啊,还派本王过来做这种杂事——本王走了,回见!”

“小王爷……”湫洛突然叫住了正往出走的泷药寒。

后者回头,用无辜的表情询问什么事。湫洛淡淡扯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告诉我。”

“哇——不要这么诱惑本王!本王只是来传个话而已,你别这么客气好不好。”泷药寒一副受不了得表情,挥了挥折扇,转身就要开门。

门刚一开,却正见到秦王站在门口,似乎也是正要开门的样子。泷药寒刚刚转过头,表情都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差点撞在秦王身上。但是秦王向后退了一步,躲了过去。

“办完事还不快走。”秦王冷着脸道。

泷药寒回头冲湫洛吐了吐舌头,举着碗一溜烟儿地跑了。湫洛在心里说,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一个囚奴,却人人都往过来跑。

秦王等泷药寒出了月华殿的外门,才反身关上了门。几重拢帘是撩开的,湫洛可以清楚地看到秦王略带了些憔悴的面色。这才片刻不见,怎么就成了这样,湫洛心里有点舍不得。

“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吗?”秦王走向湫洛,问。

湫洛略看了一眼窗外,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是弹了一夜的琴,几近天明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而现在已经是黄昏,于是答道:“大约六七个时辰吧?”

“四天。”秦王回答的波澜不惊,可是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微微动了一下。四天,他一直守着他,几乎要以为他醒不来了。

湫洛也有些吃惊:“怎么可能是四天?”

秦王没有接话,只是坐在床边。床上的人本能地缩了一下,秦王看在眼里,心里不快,但也没有说破。

“我……”

湫洛正想说话,却被秦王打断:“今天什么都别说,朕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过来。”

湫洛略微犹豫了片刻,但看秦王却是眉间忧烦不减,心里担心胜过了之前的愤恨和惊惧,于是挪了过去。

秦王果真什么都没说,把湫洛裹在怀里,抱着湫洛躺在床上。湫洛窝缩在秦王怀里,秦王的鼻息就在自己头顶上;听起来不急不躁,不带任何情欲。湫洛稍稍放心,却还是不敢乱动,只是很小心地透过秦王的前襟向上偷看。这一看吓了一跳,原来秦王也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湫洛连忙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很久之后,当湫洛以为秦王已经睡着了,那个磁性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湫洛。”

“朕想好好休息一夜,”秦王疲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王贲将军已经领兵直逼魏都大梁,成败在此一举。”

湫洛明白秦王的心思,他乖顺地点点头:“嗯,今天我什么都不说,你睡吧。”

出乎意料地顺从,让秦王倍感安心。湫洛果真什么都没说,只是蜷缩在秦王怀里,像是冬天取暖的猫咪。

听着秦王匀称的鼻息,湫洛在心里数落自己的不是——明明是国仇家恨,却因为秦王的片刻温柔而被掩盖了吗?

他就是这样的自欺欺人,当秦王还是秦王的时候,他还可以束起全身的刺来抵抗;可是当秦王只是一个精疲力倦的男人时,湫洛却顾不上之前的恩怨重重,忍不住地为他心疼起来。

湫洛暗暗鄙视自己,却还是麻痹自己道,就这么得过且过吧,如果秦王需要,那么他就是秦王身边的湫洛;一旦这个人坚强起来,那么,他还是他的燕国太子。能在他身边待多久,全看天意造化。

安静的月华殿时间似乎是暂停的,也不知道多久之后,秦王的呼吸变得舒缓沉重。湫洛这才敢微微抬头——秦王已经睡了。

18.

一连好几天,秦王都只是在月华殿就寝,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没有粗暴无礼,没有盛怒难平,亦没有欢笑畅谈——秦王每次都是深夜才来,来了,便搂着湫洛睡觉。

日子似乎渐渐平淡下去,湫洛不介意这样,甚至于,这就是他想要的安静的生活,他宁愿这样什么都不发生地和秦王睡一辈子。秦王似乎已经消了气,之前的事情也绝口不提。这么一直下去,竟然就到了酷夏之末。

那天秦王回来得甚早,一扫之前的疲惫,虽然能看出来些许操劳的憔悴,但是却神采奕奕。

因为以前惜琴公子希望能直接看到庭院中,方便接驾,所以月华殿从正殿到寝宫没有屏风相隔,只有夜间放下拢帘遮掩。那天因为天色尚早,故而拢帘都是打开的,湫洛远远地就看到秦王足下带风地跨步而进,一进门就朗声大笑:“哈哈,王贲那一仗打得漂亮,诸将引河水和沟水灌魏都大梁,魏国以为朕囊中之物,快哉!”

“魏国降了?”湫洛满脸震惊。

短短四年时间,秦王连战拿下了东北方向的赵国和魏国,而在此之前,韩国亦早已在秦王铁蹄之下成为历史。照此局势,下一个目标不是楚国,就必然是燕国了。

湫洛矛盾非常,一方面,他是真的为爱人的成就所高兴;另一方面,自己的国家却是那个人铁蹄下的一块肉,他提不起任何的兴致去道贺或者嘲讽,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秦王今天真的很高兴,完全不介意湫洛冷淡如常的样子。他兀自取了一旁酒架上的佳酿——桃花酒,惜琴每年都亲自酿造封存一些。想必近年来的还应在酒窖里,这些摆出来的,都是惜琴一同带进秦王宫的珍藏。酒坛打开,顿时满屋子的醇香。秦王取了两盏酒觞,斟满后给了湫洛一杯。湫洛不是很会喝酒,但是桃花酒香甜异常,他忍不住接了过来。

随着秦王一饮而尽,湫洛也小酌一口,果然唇齿留香。

“怎么样,住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有这样的好酒?”秦王笑道。

秦王笑的时候,虽然好看异常,但不似惜琴的那份娇媚,而是带着君王特有的大度和爽朗;却也不是蒙恬将军那种完全的释放性,而是带着些稳重沉着。

“嗯,”湫洛老实回答,“总觉得既有的,就保持着看着舒服。总觉得这月华殿,要是留下了我的生活痕迹,就没有以前惜琴公子在时那样的优雅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朕的洛儿比较他人,不知道高贵了多少倍。”秦王今天真的好兴致,竟然夸奖起湫洛来。

“还是就这样的好,我心里也安慰些……”湫洛轻轻说。

秦王又满饮一杯,也不多言,只是自语一般道:“这里没有屏风,朕改日命人送来一架罢。那‘遗思’就摆在院子里,你在屋里天天看了也只会睹物思人;要是想看了,既然有了屏风,就得走出去,也正好散散步。”

湫洛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想了一下,又问:“蒙恬将军呢?”

“怎么想到问他?”秦王本来准备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才继续仰头而饮。

“只是最近总听陛下说道王贲将军,就突然想到,好久没有见到蒙恬将军了。”

“他啊,”秦王眯起眼睛,有点似笑非笑的感觉,“去守藩篱了。最近胡人闹得凶——临走前还跟朕嘟囔,说不要去干修长城的苦差;可近日的公文急报却加了封家书,说那地方大漠孤烟,最适合他这样的人纵马驰骋,逍遥快活。”

“是吗?”湫洛听了有点忍俊不禁,他甚至能够想象到,蒙恬那样性格的人,看到广阔的大漠时那种激动得像小孩子一样的神采。

秦王隔着酒觞,看湫洛白皙的面颊因为忍俊而染上淡淡的粉红色,心下动了动。谁知那孩子笑过了,却还是那副杞人忧天的表情,突然问道:“秦王,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设——我们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在你心里,我们一直都是对立的立场。”秦王凉凉提醒道。

“……”湫洛沉了片刻,像是微微叹息般地,说,“好吧,且不论现在。我的意思是,若是在将来,如果站在背立的立场上,唯有一个人先死,才能化解一场矛盾纠葛,你会杀了我吗?”

秦王听到这个假设,手中的酒觞停在半空,露出些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心血来潮想到了而已。”湫洛直视秦王,似乎很期待回答。

“不会。”

干净利落的回答,不带丝毫的犹豫。言毕,杯酒见底。

19.

“是么……”湫洛低下头,竟然有些怅然。

秦王单手支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影,好看的侧脸镀上了夕阳的余晖。他远目而思片刻,半晌,淡问:“那么,你呢?”

湫洛凝眸于秦王的侧影,用沉郁地说不出的浓稠声调,轻轻说:“不知道,也许会吧——你知道,我是无法像你那样的豁达。但如果我杀了你,我也会自刎于侧,了却这场孽缘。”

“自己背负一切?”

“自己背负一切。”湫洛肯定地回答。

秦王沉默不语。

“天色不早了,朕回去了。”

秦王放下酒盏,将玄色华服规矩地抖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夕阳下的背影,颀长好看。

那天之后一连好几日,秦王都没有再出现过。十日之后,湫洛迎来的不是秦王,却是一架屏风。

“果真言出必行啊。”湫洛看着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屏风摆在正堂和寝宫之间,好笑地自语。

玄色的罩布被打开,赫然是那日山崖上的雪景。旁边小篆的题字是一首诗:

阒静晚山成眠,絮羽点白清冽。柔枝悬冰,暗梅藏雪,不落微痕映霜月。

昨夜寒风小帘,今宵杯酒梦蝶。天涯咫尺,偏是依恋,素色琼华柔月夜。

湫洛细细一看,居然是那日温泉做的。心里噔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旁边一个宫人讨好道:“这是陛下最喜欢的一首诗,去年冬天,从外面回来后就命人抄在花屏上,后来不满意,还亲自抄了一回,御笔的泼墨山水。陛下一直珍藏在藏宝阁,今儿给公子送来,可见陛下重视公子得很。”

“我知道了。”湫洛只是淡淡说。他从惜琴那里取了些银两打赏了宫人,那些人便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送走了宫人,湫洛站在花屏前细细地看。遒劲的笔法,下笔果断利落、毫不犹豫,带着些许霸道的味道,果然是秦王所为。

“明明说是不好,却还抄出来,那人真是不坦率。”湫洛细细拂过秦王的书法,仿佛那是秦王的身躯。

“重嶂千山覆压雪,叠松滚石纷乱。鹅毛飞白湮四野,乱世英雄,长风做鬣。数年英怀傲骨节,霸得江河弄雪。纵是罔弃枯魂冢,倾尽腔血,逐鹿中原……”湫洛看着自己的诗,喃喃地将当日秦王所作之词背出。

末了,他凄楚地一笑。

那日的缠绵,果然都是泡影吗?现而今他能够回忆的,也只有这架屏风了。当时何其繁盛,有惜琴公子、枢公子、蒙恬将军、扶涯公子,后面还认识了泷药寒亲王,还有池影和唤樱两个护主的小丫头。那个时候,是自己最美好的岁月吧?可是现在,空落落地只剩下这架屏风。

湫洛仰头环视一周,月华殿的朱漆依旧鲜艳,只是不知人面何处去了。

“惜琴公子……”湫洛喉头哽咽,仰起头,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一连好十几日,秦王都没有再来过,月华殿恢复了沉寂。

湫洛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如果一扇大门真的足够将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阻隔,那么湫洛倒是愿意闭目塞听,就此伴着月华殿满园的牡丹,被这个混浊的世界遗忘。

可是,这些却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真正的波涛,在往后迭踵而来。

那一天有些微凉,夏末的余热已经悄然退去,初秋卷风而来,在梧桐树梢见显出天变的端倪。午后的阳关一点也不温暖,大片的云逸遮蔽得太阳忽明忽暗,一如烛光闪动,俄而明光烨烨,俄而阴沉如盖。

时而有大雁飞过树梢的影子,在月华殿庭前的石板上一掠而无。湫洛一如每一个刚刚睡醒的午后,赤着脚坐在月华殿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寂寂地掠过树冠眺望天空。很多时候,他一坐便是整个午后。

每当坐在这里,他就能想象惜琴公子还在的样子。那席赤霞一样的绯衣,将古琴拨动得如泣如诉。那位慵懒的公子,也喜欢赤脚坐在这里,靠着柱子等待秦王。

一个人的等待,总是很漫长的啊。湫洛很难想象,秦王不在的时候,惜琴就是这么坐着,一等就是数年……

赤着脚,还是太冷了点。湫洛裹紧了衣衫,这样想。

20.

秦王来的时候,湫洛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连头都没有动,只是目光跟随着那个人的身影。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湫洛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连走路都带着风。

秦王是提着一包东西进来的,看起来脸色一点都不好,甚至蒙着一层寒霜。但是湫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着他了,既然猜不到,索性不动声色地看着秦王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没想到,洛儿真是翅膀硬了,居然在朕眼皮子地下玩花样。”秦王人还未站定,倒是冷冷讽刺起来。在秦王走近的时候,一阵说不出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湫洛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不解。

“你是想装作不知道吗,”秦王看湫洛这幅表情,面上更是不屑,“据朕所查,近日你的人在秦宫真是十分活跃啊!”

湫洛心里猛地一紧,这才意识到,狼穆被抓到了尾巴。但他还是装得面上不动,反问:“我的人?秦王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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