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帝恋(第二卷)——暝夜殿
暝夜殿  发于:201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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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连忙制止:“叫他做什么!”这样的他,还要更多人知道吗?

38.

“枢弟本来就更细心,多一个人多一个办法,我们会竭尽所能帮公子医好双足的。”说罢不由湫洛辩驳,闪身就跑了出去。

“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湫洛看着门口轻声说,“既然他想废了我,你们又有什么办法。”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放眼帘外寒秋,竟是四野清霜。

天外湖光,一片萧索。这一年的确是太多了波折。

湫洛在客室静默地坐着,他原本就不是喜欢出去走动的人,现在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就更是一动也不想动。湫洛知道泷药寒小王爷那江湖心性,想必枢公子不久就会到来。此时他静默地坐在床上,突然就觉得有种等待审判的感觉。

只是他说不清那应该是命运的审判,还是那个人的审判……

失神了很久,湫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匹马的蹄声,随着一声勒马清嘶,又有许多人进来。湫洛隔窗看去,正是暖阳宫的软轿队。泷药寒在人前骑马领路,此时早就翻身下马,先一步打帘进来。

还未见人,倒先听见了折扇抖开的声音:“那些轿夫真是慢,走得本王束手束脚。”

身边的小童一面殷勤地为泷药寒撑着帘子,一面道:“小王爷身手不凡,自然不是凡夫俗子赶得上的。”

泷药寒压根没把小童的话放在心上,过来重新坐回湫洛床边,连椅子都省了:“给你又搬来一个救兵,别太感谢本王。虽然本王常年在外逍遥,王府里没什么珍宝收藏,但枢弟可是把暖阳宫的藏宝阁里最好的药材都带来了。”

“别相信他的,”一个温柔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小王爷也搜刮了王府不少宝贝,皆是江湖罕见,都一并送来了。”

湫洛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心头一暖,转过头来,正对上枢若水的眉目。

公子枢,比那天在床榻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顺长的青丝拢在颈后,只有两侧的几缕轻轻垂下;紫金腰带,坠星宝玉,月牙白的袍子勾勒出完美颀长的身形。

与秦王极尽相似的容貌。

枢上前探了一下湫洛的额头:“扶涯说你高烧,看样子是退了,那我就放心了。”

泷药寒不以为意:“扶涯开的方子,你有什么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湫洛一看到枢就会有种温暖的感觉。也许是枢以同样的样貌,却给了湫洛秦王给不了的关怀,此时的湫洛忽然觉得几日来的委屈一下子就崩塌下来,禁不住埋头扑进枢的怀里。

枢胸口一软,愣了一下,才抬手宠溺地抚摸着湫洛柔软的长发。湫洛最是受不了别人对他好,这一摸让他心里更是难受,竟然失声大哭起来。

“湫洛公子……”枢对湫洛的眼泪向来没有办法,他搂着湫洛的肩膀,像哄着孩子一样轻轻拍着。

枢身上的香气,让湫洛莫名地安心。

许久之后,湫洛才稳定了心情。抬头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枢的温柔,而是泷药寒生吞了活蛤蟆一样的表情。

一时间尴尬万分,湫洛连忙从枢怀里躲开。

湫洛那样的反应,让枢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可是他顿了片刻,还是轻轻笑了笑。

泷药寒凑近枢,用折扇挑起枢的一缕发丝,嘴角有点抽搐:“枢弟,本王刚才在你身上看到了母性的光辉。”

“咳。”也不知道是枢旧疾复发,还是一时尴尬。

嗙。

湫洛愣神间,被泷药寒一支折扇敲在了脑袋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发泄过了,面对现实吧。”

“嗯。”湫洛应道。

“你到底听没听进去本王的话啊?”折扇又在头上点了一下,泷药寒唬着脸问。

“啊?”湫洛这才注意到,枢带的太医已经跪了一地,还有宫女捧的各种药草补品。

泷药寒折扇一摇,对着地上的太医们发号施令:“发什么呆啊,看病!还让本王请你们不成?”

太医们弓着身子上前来,轮流诊治了一番,却还是个个摇头。湫洛早就猜到结果,也没有太意外。

39.

“湫洛公子,”最后一名太医使了个礼,“老臣有一言。”

“请讲。”湫洛盖好被子,说。

“先前扶涯公子已经为公子开了保筋骨的方子,臣这里还有一方,可保湫洛公子脚筋不因长时间断裂而萎缩。臣等愚钝,无力回天,此方可以拖延时间,留待能人来诊治。”

“这天下精英尽在秦宫,扶涯亦是熟谙奇医怪草,若你们都不行,谁还可以?”

“‘月白公子’。”老太医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甚是虔诚。

“月白公子?”湫洛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看向枢。

枢点点头:“没错,正是上次告诉你的那位医仙。”

“如此甚好!”泷药寒折扇打在手上,一拍一笑:“反正左右都是要找那位云公子,既然有人能治,总好过坐以待毙。”

泷药寒说罢朗声:“来人,传本王的令,加派人手寻找医仙的下落,纵是千金也要将他请来!”

“诺。”宫人得令退下。

枢命人给了太医打赏,尤其是刚才那名老太医甚厚:“林太医,还烦请你为湫洛公子抓药。”

“那是自然,臣这就退下了。”

枢转头对身边桃红蟒袍的侍女说:“唤樱,你跟去把药煎了,然后安排人每日送来。”

“主子放心。”唤樱巧笑盈盈地退了下去。

这时泷药寒突然一排头,惊呼起来:“啊!本王忘了件事!”

“怎么?”枢问。

“前两日到本王王府的贡品里有一批上好的鹿筋,正适合湫洛公子滋补,我命人随意丢在了库房里,近日雨水多可别给霉坏了!”

枢有点哭笑不得:“既然知道是好东西,当初就该好生收了,免得亡羊补牢。”

“本王怎么知道现在就给用上了,罢了罢了,本王亲自去拣选了,省得下人手脚不够勤快。明日一定派人炖好了给公子送来。”

湫洛正想说不必麻烦小王爷,枢却先一步替他受了:“那就有劳小王爷了。”

泷药寒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跟来时一样甩了衣袍大步流星地又出去了。身后小童赶忙一溜烟地跟上,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念叨着“主子小心摔了”。

“噗,这个泷药寒。”枢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转过来时,脸上的笑意僵了几分。

风动树摇,一片荒凉声响。

湫洛仰头靠在床边,清透的黑眸里了无生机。

那双原本如黑曜石一样的眼眸空洞着,像是夜里孤雏悲鸣,空荡得宛如隔绝了世事。

枢的心里揪了一下。

原来刚才的一点点生气,不过是这个孩子强装出来的而已。这番的折腾,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希望,只会让他更加笃定双足已废。

自己确实太不小心了,忽视了这层关系。枢暗暗自责。

枢讲手隔着被子,轻轻按在湫洛被中的手上:“湫洛公子?”

声如投石入渊,了无涟漪。

亥时的梆子远远地传了过来,在柳树列阵的天问宫听着格外渺远。

许久许久,湫洛才转过头来。那一瞬间,枢吓了一跳,那孩子的脸色难看如纸,唇角死死咬着,隐忍着浑身的颤抖。

“你哪里不舒服?”枢皱起眉头,用手背去探湫洛的面颊。

一片冰冷。

枢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低下头,十分内疚地说:“对不起……要不是我当初拒绝帮你,惜琴公子也不至于暴毙月华殿,你也不会被皇兄……”

听到秦王,湫洛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枢感觉到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攒了起来,心头也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他忍不住把湫洛抱紧在怀里:“你别怕,你越是这样,我的心里更难受了……”

枢像是哄着孩子一样,缓缓拍着湫洛的背:“对不起,我没想到当时的一个错误判断,会导致这样的后果,是我愚钝了。皇兄向来心思难定,我以为他这一次会为了你有所改变;亦是我自私了,我不该用你打这个赌,若我能有一分警觉,不惜承担一切后果,当时也该把你送出秦国……”

长久的叹息。

40.

湫洛迟缓地从被中抽出手,将枢拍着自己背的手拿了下来。枢看着湫洛毫无焦点的眼睛,有点伤神。

湫洛向里靠了靠,虽然动作不大,却又有刻意避开枢的意思。枢明显僵了一下,不明所以。

湫洛抬起清瘦的下巴,失神望着斜上方的窗幔:“公子若是当真心里有愧,就尽快把湫洛送出吧。”

枢呆了半天,才点点头:“……嗯。”

闻了这话,湫洛猛然激动地抓住了枢的胳膊,眼里满是泪水:“枢公子!湫洛是当真宁做故乡一掊土,也不愿在他身边枯朽成偷生!”

“知道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枢小心地掰开了湫洛的手,站起来。

“拜托了……”湫洛重新靠回床上。

枢点头,放轻脚步离开。临关上门的时候,他还看了眼床上的人。原本的仙风傲骨被消磨成伶仃憔悴,身上的灵气渐生哀恸,单薄的身子靠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睑偶尔煽动一下,显示这却是一个人而非精致的雕塑。

枢负手掩了门,却没有力气抬脚离开。生平第一次,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身子只能感受到心口跳动的疼痛。

这时,他听到屋内传来隐隐啜泣,还有哽咽的低吟:“山雨崆峒,诸般皆风,柳浑花暝,妄断山盟……”

湫洛……

湫洛……

枢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一遍一遍,每一次念,都是揪心刺骨。

******

枢走后稍许,湫洛暂居的那件客室的窗户传来了三声叩击。

湫洛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淡淡道:“狼穆。”

一个沉稳的声音隔着窗子应道:“属下在。”

“进来吧。”

湫洛话音刚落,窗子便被推了开来,一袭墨蓝的身影闪进来,悄无声息且快难捕捉。

狼穆单膝跪在湫洛床边,抱拳道:“太子爷妙计,不仅脱离了秦贼的囚禁,还使宫人都放松了警惕。”

“怎么讲?”

“此事之后,秦王便撤了原本加紧巡逻的侍卫,月华殿的现在亦是无人把守;况且公子暂住在这里,属下和枢公子都方便通信,实在是高明。”

“高明?”湫洛冷笑,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

狼穆自是了解了湫洛被挑脚筋的事情,伏地叩首:“属下愿做太子爷的利剑和双足,只要太子爷一声令下,属下愿赴汤蹈火!”

然而,这一叩下去,却是寂静无声。

狼穆伏在地上,面朝青石的地砖,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起来,只能静静地等待。整间屋子里蹬时悄然无声,狼穆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秋雁的振翅。

很久很久,就当狼穆几乎要以为太子爷已经睡了的时候,太子爷的声音突然在上方响起:“好。狼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手足,日后只需听我的指令,不必再额外奔波。”

与刚才不一样的声音。狼穆半惊半喜地抬起头,对上湫洛的眼神的时候,纵是有过颇深历练的他也不由得一顿。

太子爷的眼中少了平时的犹豫,多了成事之人的果敢。

这才应该是他们燕国的太子!

“狼穆。”

湫洛一开口,狼穆立刻集中了注意力:“太子爷请吩咐。”

“以后有事我会让枢公子代传,你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扶涯是秦国的智者,不仅可窥天机,而且睿智超群,你不是他的对手。”

“属下明白。公冶扶涯确实是个让人意外之人。”狼穆想起来那次潜进暖阳宫,躲在树冠中的他故意被枢发现。然而,在枢出来之前,那位名叫扶涯的公冶家长子却先一步察觉了树冠的异样。狼穆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就心有余悸,他至今都不确定,那个叫扶涯的人到底有没有确确实实地发现自己。若是没有,那他自己就真是太过敏感了;可若是有,明知道有身份不明者却不来揭穿,狼穆委实猜不透他的心思。

41.

是啊,那个人的心思就如一潭深泉,窥不见端倪,却分明每每都有自己的目的。

那样的人留不得……

即使一时不可除去,也须当心绕着走。

湫洛知道狼穆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他颔首,又道:“不只扶涯,秦王亦是睿智之人,只是着眼天下而忽略了这边罢了,你不要因为侥幸逃过就懈怠了。”

“太子爷请放心,属下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嗯。”

湫洛略向下坐了点:“丹的安葬……怎么样了。”

“秦贼还算恪守信用,没有再派人接近前太子的陵墓,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在附近设了守灵庐,新建的祠堂也派专人打扫。”

湫洛又“嗯”了一声:“你下去吧,去替我给皇兄上柱香。”

“诺。”

狼穆再拜,墨蓝精健的身子一闪,消失在天问宫之外。

湫洛重重地跌回床上,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道,这世间的变革,果真是人心难揣度……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影子久久地伫立在他的床头。湫洛隔着床纱,恍惚间看不出那个人的面貌,可是本能地,他竟觉得那个颀长的身影缱绻万分,绝不会加害于他。

……甚至,在不甚辉明的月色里,银光流泻满地,折射出那个人无尽的缱绻。

宛如不可诉诸的叹惋,抑或倾吐难出的留恋。

湫洛在睡梦里心头一紧,说不出为什么,眼角竟溢出了眼泪。许久许久,那个人倾身向前,用手指轻轻拭去湫洛的湿泪;而后,印下冗长的深吻。

光色逆反,唯有一盏烛火忽明忽暗。湫洛看不清那个人背光的眉眼,只是他隐约听到,那人吻中含糊而出的一句“对不起”。

******

秋入深寒,朝笙阁里挂出一副枯秋图。

在天问宫住了半个多月,湫洛不仅高烧退了、伤口开始愈合,就连原本凹陷苍白的脸颊也开始渐渐显出红晕来。除了双脚不能移动,其余并无大碍。

扶涯命人专门赶做了一架车椅给湫洛。车椅由沉香木打造,铺了厚实的软垫,并且在两侧配有轮轴,可由手操纵移动。

寒柳落尽枯叶的时候,神武殿的舍人奉旨传话,言湫洛伤势好转,不必再住在天问宫,令明早之前搬回月华殿。

湫洛捧着圣旨,恰时一片云翳遮蔽了天空,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色遮蔽的略显阴暗。

一群秋天的麻雀结对飞过,掠过镜湖的上空,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湫洛怔忪地望着远处,枯朽的柳条依旧列成规矩的伏羲阵。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喃喃:“天寒了呢……”

晚秋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晚膳之后喝罢最后一份药,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湫洛命人收了药碗,问身后的宫女:“都准备好了吗?”

天问宫的小宫女垂首恭敬地说:“都妥了,月华殿午时就已经彻底清洁,新派的宫女也早早等在殿中,只等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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