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帝恋(第二卷)——暝夜殿
暝夜殿  发于:2013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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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面朝窗棂,低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门被轻轻推开。金色的夕阳流淌在他的侧脸上,把长长的睫毛也映成了透明的金色。

好美……

枢几乎要忘记了如何呼吸,他甚至愿意相信,湫洛就是堕入凡间的仙子,出脱得一尘不染。

这样美的人儿,让人好想去抱紧他、疼爱他……

当枢猛然间察觉到这个想法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不自觉地按住了胸口,那里的搏动猛烈异常。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想要悄悄的离开。

却在回过头的一瞬间,枢差点撞上了端晚膳的唤樱。

唤樱也被枢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枢要进去,便跟在身后。谁知枢半中间猛然一个转身,竟然打了个照面过来。唤樱觉察到枢神色不定,越过枢的身子,快速看了眼屋里:“主子不进去?”

枢还没开口,湫洛就听到了唤樱的声音,抬起头:“你回来了?”

“嗯……”既然被发现了,枢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回答。

“那就好。”湫原本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听在枢耳中,却如三月春风一样的婉约柔和。

唤樱把饭菜放在桌上:“主子、公子,用膳了。”

“枢公子?”

枢原本在发呆,猛然听到湫洛在叫他,回过神时,正好对上了湫洛仰望的眼眸。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里似乎有一波秋水,闪烁动人。

“嗯?”枢问。

小人儿向他伸出手,双颊因为尴尬而略有红晕:“能不能抱我起来……”

“啊?哦!”枢第一次被湫洛主动要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醒,一把将湫洛打横抱起,放在桌边。

“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湫洛低头说。

“哪里,湫洛公子能用到枢,枢倍感荣幸。”枢一贯笑得温润。

湫洛托着腮帮子,有点懊恼地自言自语:“公子总是对别人这么好,才让人觉得无论对你做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是合理的。”

“这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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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的,”湫洛冷冷道,“好得让人不知道底线了,便无法估计自己可以触探到什么程度。时间一久,对别人的那份距离就忘记了,就像忘了自己是谁,有朝一日与别人相处,就很容易死得很惨。这样慢性地害死人,死时连原因都不知道,倒是比直接杀人更加毒辣。”

“啊?”枢没想到湫洛会是这样想的,怔忪了好久,最后只能说了句“对不起”。

气氛因为湫洛刚才的一席话,顿时变得尴尬起来。两个人围桌面向而坐,却都一言不发。

湫洛低头扒着碗里的白饭,忽然一双筷子伸过来,夹着一块剃了刺的鱼肉,放进湫洛的碗里。湫洛抬头,正对上枢温柔谦逊的浅笑。

“多吃点菜,不要光顾着吃白饭。”枢说。

湫洛点头默默吃了,枢又夹过来一只拨好壳的虾。湫洛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涌在喉头,他放下筷子,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脾气突然变得这么刁钻……刚才不是有意针对你的,我知道为了我的事,公子已经费了很大的心神,我哪有资格这样趾高气昂的评论公子……”

话说到一半,忽然一只手覆在了湫洛的头上,宠溺地轻轻揉了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要憋闷着,尽管告诉我就是了。如果能够让你有所好转,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

“以后不会了,”湫洛沮丧地摇头,“今天我查了暖阳宫所有的书籍,都没有找到治疗脚筋彻底断裂的方法,这才烦躁异常。”

原来是这样……枢知道这种失望。他也为此跑遍了咸阳城内外,可是,他所承受的失落和湫洛比起来,那就微不足道了。枢拍拍湫洛软软的黑发,用无尽温柔的声音说:“放心吧,会找到的。”

“嗯。”

“为了快点好起来,多吃点,把身子养结实了。”枢说着又夹菜过来给湫洛。

整整一顿晚膳,枢完全充当了布菜者的角色,湫洛的碗中菜越来越多,完全超过了他吃掉的速度。

晚膳过后,唤樱进来收拾了桌子,并报告说,昨日派出去的人今天来回禀。并一些政事有待处理,请枢快些到书房去。

枢一再关照了湫洛要记得喝他送来的调理之药,这才离开了朝笙阁。

枢走之后不多时,随着暮色负压四野,竟然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按照唤樱所说,在秦国,这个时节但凡如此下雨,就至少要下两天一夜,更甚者连绵数天。

湫洛裹了件皮毛在腿上,他隐约感觉到,在镜湖那次,因为泡久了水的双膝,风湿又犯了。

但是他还不想睡。自从那一夜,被秦王亲手挑断了脚筋,湫洛就觉得心里某处死掉了一样。却唯有在这样的夜里,当他一遍遍地回忆那夜的事情,才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只是这活着,却是如此痛苦……

湫洛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秦王缓缓地走到自己面前时,那样的从容和潇洒。甚至当他将剑刃插进自己的脚踝的时候,都是那么地迷人。

心里,痛得无以复加。

湫洛摇了车椅的轮子,向朝笙阁外移动。门开启的一瞬间,冷风加着雨水呼啸而入,让湫洛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是,身上越是多一份寒冷,便可以多抵去一份心头的痛。

湫洛呆滞地望着屋外密集的雨帘,像是着了魔一般,缓慢驱车而入。起先还是淅沥沥的秋雨,片刻便狂暴如倾盆直下,混着呼啸的罡风,狠厉地扑面而来。然而,驱着车椅步入中庭的湫洛,身上却没有被打湿。

好一会,湫洛才抬起头来:一支油纸伞不知何时起悄悄地撑在他的头顶上空,为他遮了一天风雨。

湫洛将头更加后仰一些,这才看清那个在他身后撑伞的人。月牙白的锦袍,眉目温润如玉。

枢有着和那个人一样的容貌。

湫洛猛然间想到,去年春节,秦王也曾站在高山之巅,在风雪中为自己撑伞。而秦王自己,却长立在肃杀之中,任由雪落眉间,偏偏更显至尊霸凌。而今此风依旧,撑伞的人却不同了。

秦王……湫洛想到那个人,眼睛酸涩异常。他抱膝蜷缩在车椅中,将头深深埋在腿里,泪如雨下。

枢看得难受异常,他解了披风披在湫洛身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枢带着一丝酸涩问:“湫洛,你为何爱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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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依旧蜷缩着,将头埋在膝间闷闷地说:“秦王他有着帝王独特的魅力。他是真正的天子,却在秦岭遇险时以生命换我安危。”

枢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两个有过交换生死的人,纵是因为命运的捉弄如何决裂,也断没有人再能替换彼此的地位了。

看着这个单薄的孩子,在这样凄风楚雨的夜晚哭得那样伤心,枢真的好想拥他入怀,让自己成为他一方天下。可是,现在的他只能这样站着,他能做的只是撑好这支伞,因为这个人儿心里的人,不是他。

他的欢喜他的悲伤,都是为了那个人。即使他们生就一样的相貌,他却对自己的皇兄望尘莫及。

枢觉得,这是他今生最大的悲哀。

“咳咳咳咳咳——”一阵寒风过,枢忍不住咳嗽起来。先前的旧疾让他眼前晕眩了一下,但立刻就过去了。

“枢公子?!”湫洛听到枢咳嗽,猛然回过神来。他心里暗骂自己该死,怎么就忘了枢大病未愈,竟然让他跟着自己发疯胡来。

“没事。”枢安慰似的轻笑。

可湫洛看到他一副隐忍的样子,却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脱口驳道:“怎么没事!快点回去,你不要命了?”

枢听了也不气恼,反而有点开心的样子,微笑询问湫洛:“一起回去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湫洛只好闷闷地点点头:“好吧。”

枢把伞递给湫洛,用披风裹着湫洛打横抱起,往殿中走去。湫洛举着油纸伞为两人撑在头上,枢浅浅的体香传过来,夹杂着九月深秋的雨水的味道。落叶随着风从他们身边卷过,散了一树五更夜寒。

湫洛心头忽然涌起几分异动,他从枢的臂弯里悄悄看上去——枢那较秦王更敛了神色的柔和面颊,在朝笙阁的烛光里忽明忽暗。

枢将湫洛放在床上的时候,唤樱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枢的肩头湿了好大一片,裤管上都是雨水,不由得失了颜色,脱口惊呼:“主子!您怎么去雨地里了?!”

枢蹲下来一边帮湫洛脱靴,一边安慰唤樱:“何必大惊小怪,不打紧。”虽然低着头,可唤樱还是能够听出言语间那抹温和的笑意。

“主子!”唤樱护主心切,满言的嗔怪之意。她上前强拉了枢起来,不由分说地为枢褪去外袍,更换干净的新衣。枢也不多言,纵容地任由她摆弄。

“算唤樱求求您了,主子,”唤樱絮絮叨叨,手上却不停下来,“主子若真是惦记着我们好,就好好爱惜自己罢。”

“是是是。”枢好笑地点头道。

“主子别光嘴上答应,奴婢们都暗地里为主子担忧呢!主子是大善人,对别人都比对自己好。可主子要知道,我们这群奴婢都是指着主子活命的。自古做奴婢的,只有主子大好了,我们自然就好;主子若是不好了,且不说我们活不成,就是心里也不好受啊。”

枢听了这番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啊,平日里就属你温惇,没成想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这可都是奴婢的真心话。”唤樱为枢整了整衣襟,哀怨地看了眼枢。

理好了里衫,唤樱正想给枢套上外袍,枢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再陪湫洛公子坐一会,这里烧了地龙,不必穿太多。夜色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奴婢去给两位主子泡点姜汤驱寒,主子们不比奴婢,都是较贵人,这寒秋的出去难保不会受了风寒。”说罢唤樱偏着头,甜甜微笑。

“嗯。”枢点头。

唤樱出去后,枢坐回湫洛的床边。湫洛这才发现,即使这间寝宫早早地就烧起了地龙,可枢的双唇却还是冻出了青色。

他心里内疚万分:“对不起,湫洛今生欠公子太多了。”

“别和我这么见外——我以前说过的吧,叫我枢便可……咳咳咳——”枢的话说到一半,忍不住又咳起来。喉头此时惺惺甜甜的,枢在心里暗叹来的不是时候,偷偷把咳出的血咽了回去。

可细心如同湫洛,还是捕捉到枢牙缝间的血丝,不由脸色白了一层。他一把拉开枢掩着嘴的手,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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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枢微微愣了一下,意识到可能是齿间有血后,抬手揉了揉湫洛的头发:“没事,最近秋天上火,牙龈有点出血了。”

“真的?”

“嗯。”

“……让唤樱明天弄点败火的东西吃吧。”湫洛虽然半信半疑,但枢不承认,他也不便多问,只好这么说。

“嗯。”

枢应了一声,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雨落青石砖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树冠被摇摆的声响仿佛就在耳侧。

什么东西在这样的雨声里被抽离,又有什么静静流淌而过……

少顷,唤樱奉了两碗姜汤过来,看着两人喝下了,又退了出去。

湫洛正想说要睡了,瞥眼忽然看到枢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是察觉到被发现,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倏忽间就缩回了袖子里。湫洛水汪汪的圆眼写满了震惊和害怕,他一把抓过枢的胳膊,问:“怎么……”

湫洛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便生生地吞了回去。此时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手心传来的,是枢的颤抖。

“你还说自己没事?!”湫洛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小脸竟因为气愤而微微泛起红来。

“没事……”枢放下湫洛抓着自己的胳膊的手,“上次之后,晚上偶尔就会这样,除了感觉到冷,倒是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这样……”湫洛忧心忡忡地皱起来眉头。在他的心里,即使枢不像秦王那样强大,却也是个可靠的有才君子。可现在的枢,却看起来是那样的让人难过……

湫洛强将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忍住,尽量冷静地问:“这样……会持续多久?”

“到后半夜就好了。”枢话语平平,若不是因为寒冷而有些虚弱,听起来就像是在阐述别人的事情。可湫洛知道,事实并不如此。

天啊,谁能知道,多少个夜晚枢就这样过去了。漆黑之中,寒冷侵袭而来,无人知晓亦无人安慰,只能默默独自承受。而心里的凄寒,恐怕比身体更甚。

如此往复无尽头。

湫洛的思绪触向了某个过往,可身子却不知怎么地,忍不住环抱住了枢的肩膀。

枢原本正极力抵抗着寒冷的侵袭,忽然肩头一暖,一个小小的人儿将自己环在了臂中。他浑身一怔,竟然睁圆了眼睛愕然回头。

湫洛被这么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点不自然地把被子掀起一个角,拍了拍床:“那个……进来吧,里面暖和。”

“这……不太好吧?”

“怕什么,我们都是男人。”湫洛干干地顶了回去,别过头,脸上尴尬万分。谁说男人没关系了,他和秦王就……但话如覆水难收,他也不好吞回去。为了掩饰,湫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枢一把拖了进来。

枢是半推半就地进了被子,因为被中空间狭小,两人只能贴在一起。湫洛的体温隔着亵衣传过来,让枢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湫洛还保持着拥着枢肩的动作,此时在被中,僵硬地连动都不敢动。怀中的公子,此时还在发着抖,很久之后,湫洛安慰自己说,现在不是介意这个的时候,这才换了个姿势,将枢揽在怀里:“好一点了吗?”

“嗯,谢谢。”

不知道是因为湫洛的体温真的有着治愈的力量,还是两个人更加暖和,枢渐渐觉得这样的寒冷不再那么难熬了。

近日气温连降,枢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此时在朝笙阁,他却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好好休息吧……

耳边,是湫洛轻轻的耳语。疲惫席卷而来,枢放松了身体,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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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侧耳听着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变得沉熟,心下总算是安了下来。枢已经安然入睡,显然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可现在,湫洛却睡不着了。

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他都没有好好整理过。今夜,他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心平气和。

湫洛忽然明白了,人只有好好相处过,才知道他真正的生活如何。

就像枢,温和翩跹,却承受着这样的病痛;惜琴公子,媚骨天成,却可以为了爱慷慨悲壮……

而那个人,那个湫洛本应当最为亲近的人,却带给了湫洛最大的迷惘。

秦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

夜总是让人忍不住诉诸更多,而当晨暮莅临,才能发现昨夜的一切有多么荒唐。

枢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熟悉的朝笙阁的摆设。空白的大脑停了很久,这才意识到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枢终于回想起来昨夜的事情——他居然留宿在了湫洛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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