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琉璃——西伯利亚羽扇仙
西伯利亚羽扇仙  发于:201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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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天子只觉额上青筋一抽,干笑道:“哦,这是什么道理?”

花箴道:“臣略通术数与天星风水,受太后之托,以六十四卦详加推算,由此得知。”

天子道:“朕说你算的不准——昨日,杨妃在你布的秋千阵那儿冲撞了朕,朕便不去理她,更不和她生皇子。告诉你算错了。你又待如何?”

花箴胸有成竹,夷然不惧,依旧微笑道:“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臣了?那臣有话照直说了。——臣奉太后之命,按演算结果将宫中各处格局一一改建,也并不是只有秋千一处。”

天子默然不语,然而花箴正说到近日难得能炫耀于人前的得意之处,未加留意,续道:“陛下政务有暇,不妨在宫中略转一转,说不定会有奇遇。”

天子狠狠一掐虎口,强自咬牙笑道:“这等小事,缀人何必这样费心。”

通常天子若要同花箴翻脸,便绝不会忍着,此时见他这般和蔼可亲,花箴也谦逊道:“陛下乃端方君子,想必不察房中之道;何况陛下日理万机,精力宝贵。能为陛下省些事,也是为人臣者应尽之力。”

“……朕最后再问一句,今日月圆时在柳树下行事,当真能生儿子?”

花箴正色保证道:“千真万确。”

“如此甚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天子一把薅住花箴的衣领——花箴自不敢不从——强行往最近的柳树拖去,“那便劳烦花先生为朕生一个罢。”

柳树只在御花园里有,天子在半路上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然而鉴于花箴那句“不察房中之道”的质疑,事关尊严,天子不得不有所展示。

他才将花箴按在树上,整个柳树林子就已被柳逢春带人用明黄的布障围得密不透风,正迟疑间,许是花箴看出了他的迟疑,忽而出言鼓励。只听了几个字,天子便知这句话多半能教他筋酥骨软真气逆行,铁定是听不得的,连忙喝止,兀自不放心,又狠心从自己衣襟上撕了一幅布,命令花箴咬住,这才乾纲独断,自行摸索。

毕竟是圣明天子,天纵睿智,未过多久也无师自通,不免得意万分,情不自禁在耳畔低声笑问:“朕的手段如何?”见花箴不答,一直用手遮住眼睛,心道他终于也知羞涩,欣喜之下扣住他手腕强行挪开。花箴实在忍不住,一把摘掉那块布,睁眼叹道:“虽然人间爱说春宵苦短,但我看书上双修都是先……唉,总之你倒真是不闹虚。”

天子大惭,遂将花箴之口牢牢封住。

在宫中滞留两个夜晚,出宫时又换了身衣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先前随着云贵妃持刀出走而停演的折子戏,终于再度喜闻乐见起来。

国朝初年,民风潇洒,华灯初起时,京师有名的大酒楼如意风便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荷花池畔的雅阁中,一名歌女正拨弄琵琶,唱的是前朝词人的一支减兰,最末一句“困依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当真是莺啼鹂啭,无限惆怅。

雅阁众人纷纷击节赞叹,有人忽而叹道:“这女子的技艺已是不错,可惜听过云妃娘娘的琵琶……也罢,这世上再不闻云妃娘娘的琵琶了。”听口音却是南朝的士人,是以依旧呼云沈岁为云妃。

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众人垂头丧气了一阵,又有人道:“说起云妃娘娘,当真是红粉豪杰、巾帼英雄。奈何天家无情本是常事,如今,凉风又在殿……南头了。”

此言一出,阁中文人雅士顿时哄笑成一团,更有几人被对桌同伴含着的酒水喷了一脸。佐酒的靓妆女子不懂他们笑什么,便出言询问。方才说凉风那位哈哈大笑,逗着她又喝了三杯酒,才笑道:“南、南头是我们的胡话,你不懂也罢。”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的是、是那花……花……”

“花你大爷!”伴着一声呵斥,满满一只海棠花叶五彩盆的鸡舌羹兜脸罩在那人头上。歌女惊叫声中,酒席也被人掀了,“哪儿来的无耻鼠辈,竟敢编排你家曾祖爷爷!”

众人大惊失色,阁中傲然屹立着一位好汉,看面容正是卢烜,只听他高声喝道:“你们这群南蛮崽子听着,爷爷不爱听人提什么云沈岁,谁提爷揍谁!”

被拍了一脸热羹的那位兄弟被烫得满脸通红双目朦胧,混乱间也看不清是谁,只道背后说人被正点子听见,不待人扶便跳起来回敬道:“爬到床上去了还装什么清高!我们自说云妃娘娘又与你何干。云妃娘娘别的不说,不事二夫的气节,岂是你这不知羞耻的佞幸小人能比的!”

卢烜大怒,抄起一只花梨木的圆凳劈头就砸,水阁众人怎肯束手待毙,也抱起窗下的花瓶、夺下歌女的琵琶纷纷还击。

骂战改演全武行,一片乒乒乓乓,忽听阁外有人嗤的一声冷笑,道:“南方诸公,也配谈不事二夫的气节?”

这一句语音虽不甚响,在水阁众人耳中却如同静夜的雷霆一般。但见水阁外站着个一身短打的年轻人,手捧餐盘,想是端送菜肴的如意风伙计。

卢烜已着实挨了几下琵琶的牡丹头攻击,见状不由捶胸大笑:“连贩夫走卒都明白——云沈岁的气节是云沈岁的,与汝等何干?——说的好!真有你的!回头赏你!”

他原是无意,不过这句话一说,水阁众若是放着伙计不打,斯文颜面便全沉到荷花池底,再也打捞不出。

于是眼见便要展开一场如意风罕见的恶战。伙计掷出餐盘夯倒两人,卢烜更不白给,一脚踹开一人,挥舞凳子又杀退围攻,伸手拽住伙计抹头便跑。

冲回家中,卢烜笑得全身发抖,半天才缓过来,见伙计站在院中自行打了井水,不禁奇道:“我看你谈吐不俗气质沉稳,绝非凡俗之辈,胜过那帮不要脸的南蛮无数倍——我姓卢,单名烜,扶风人,工部郎中。你呢,是什么来历?”

“秦养浩,瓓京人,怀化十七年进士。”

怀化是旧时南朝后主的年号。

这一场风波,以所有当事人被罚俸三年告终。喜闻乐见的秋天和太平无事的冬天陆续过去,转眼,又开春了。

这一天天气极好,碧空无瑕,一丝云也没有,苍穹深得仿佛秋日一般。花箴往郊外去,看见前方行来一众队伍,敲锣打鼓彩旗喧天,便让在一边观看。原来是无数农民好汉簇拥着四座彩塑,分作青红皂白四色,龙头人身,头戴冕旒冠,身披五彩袍,塑像吹胡子瞪眼看着甚是威风。

“等、等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拦住,“你们要对四海龙王做什么!”

乡民见是位书生,并不怠慢,人群中走出一位颤巍巍的老者,向花箴说道:“这位相公有所不知,并非小民要对四位龙王爷不敬,而是从去年冬天至今滴雨未下,小民们香花果品奉献了无数,眼看就要开春了,再不下雨可要误了一年的收成,情急之下不得不将龙王爷请到谷场上晒一晒。”

“岂有此理,不能这样……劳动……我、我们的龙王!何况天上下不下雨,并不是龙王说了算,你们晒他四位也是无益啊。”

“唉,晒一晒还是轻的。万一再不下雨,说不得,小民们也只好动手打了。”一声吆喝,众人抬起四位老龙继续前行,留下目瞪口呆的花箴。

因为要看晒龙王,今天郊外人格外的多,花箴走出去很远,也没找到可以祷告上苍的僻静场所,只得返回城里。

虽然近来隆恩极盛,他依然住在原处。未及到家便心念一动,推开院门,果见屋里坐着一位贵客。

贵客劈头质问道:“上回忘记问你,你竟姓花?”

“不错,你仇家姓花,我懒得再想,反正是被你害的抓了来办事,干脆也就改姓花了。倒是你,数月不见,花貌如昔啊,云掌门。”提过茶壶,替宾主都斟上,“不知后来你与南宫盟主决出了胜负没有?”

来人正是容华绝代的天风派掌门云沈岁,或者说谌海岳。

那一日他与卖炊饼的女仙双双被花箴揪下黄山,女仙被用困仙金线捆上一条小龙直送南天门,他却是手握瑶池王母的旨意、堂堂正正托生此时此世,花箴也奈何不了,只得任他继续一统江湖的大业。

上一世争夺江山,谌海岳有一个对手。这一世争夺江湖,云沈岁也有一个对手——武林盟主南宫霁。

谌海岳昂然道:“料那南宫小儿岂是我的对手,不出数载,就要他跪在我脚边俯首称臣。”

花箴仰头想了一想,劝道:“虽说你如今改作男装打扮,可是这话以后还是少在人前说为妥……”

谌海岳立刻扭头呸了一声,对花箴怒目而视,说道:“少废话,我有正事问你。江南近来数月滴雨未降,姜奭地宫的宝顶都快裂开了——你究竟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惹得上天震怒人间大旱。”

花箴道:“并没做甚么。”

谌海岳一丝也不信,斜眼睨视花箴片刻,只听门边又微有动静。谌海岳忽低声道:“我早就说过,你迟早得上诛仙台……”

花箴微微一笑:“何至于此呢。”

二人目不斜视,相对狞笑,直笑得门外那人狼狈万分,恨不得立刻抠出一条地缝钻进去。

门外那人满面惭色,只道:“朕……朕有些事,待会儿再过来,你们慢聊。”便立刻缩了回去。

谌海岳是个极其聪明敏锐的人,早已明了天子绝无可能是为探望云沈岁而来,一时间福至心灵,不觉哈哈大笑道:“万岁九五之尊,竟然微服亲至陋巷,拜访一位布衣臣子,当真是礼贤下士的明君。”

花箴微笑道:“你竟称赞他,也当真是能撑船的宰相——只可惜当年你不愿充任辅弼之臣,才临时抓了我来。”

谌海岳笑道:“于是便辅弼到床上去了?”

花箴笑道:“这不也是你不愿上么?云沈岁若是乖乖当了新朝的贵妃娘娘,哪里还轮得着我?”

这可太颠倒黑白了,谌海岳忍不住怒道:“放屁,要不是你多事,云沈岁这会儿没准就是新朝贵妃娘娘了!”

花箴笑道:“莫非你意有不甘?你要是真想回来当贵妃,我这就主动让贤,怎么样?”

直把云沈岁一张花容气得变形,谌海岳指着花箴,运气良久才说道:“你……我早就说过,你迟早得上诛仙台!”摔门而去。

待谌海岳走了,花箴也出了门,在坊外的小茶铺里找到了带着柳逢春的天子,正与茶铺中的其他市井人物谈论,只见他双眼通红,一脸胡茬,十分的融入环境。

见花箴来,天子连忙拉住他说道:“朕刚从御田回来,虽然有水渠灌溉,但也干得厉害,据说河里也没水了。前几日各地都奏报旱情,这事着实不同寻常。朕想,会不会是天罚——你帮朕想一想,朕做了什么失德无道的事?比如……错斩了什么好人?”

花箴神色自若,说道:“陛下不必胡思乱想,天道不仁,旱涝有时,哪能年年都风调雨顺呢?若是水利修建好了,也不怕他旱。还是尽快预备赈灾救济为上。”如此这般把天子劝回宫去,而后抓了一把五枝香直奔泰山。

泰山乃五岳之尊,历朝历代封禅之所,也有个南天门。所谓名之为名,必有起因,此处确实是人间与天庭的南天门至近之地。花箴将一把五枝香全点燃插进天街地面的岩石上,没一会儿,被熏得直打喷嚏的天音便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听花箴厉声质问为何九州都不下雨,天音沉默片刻,才说道:“自然是那天子失德无道,上天震怒,才降下大旱。”

花箴道:“他做了甚么失德无道的事,我怎么一概不知?”

天音又沉默片刻,道:“……还能是甚么失德无道的事……他对你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闻言,花箴也不禁老脸一红。“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九州大旱?”

“瞧你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远的不说,当年凤仙郡郡侯只不过泼了祭天素馔喂狗,便被玉帝设了米山、面山、金锁三事,要鸡嗛米尽,狗餂面尽,灯燎断锁梃才肯下雨。如今这皇帝竟敢亵渎上界天使仙体——数十次,何况你又是下凡辅佐帝业而来——两罪并罚,九州大旱已是慈悲了哩。”花箴顿了一顿,说道:“这般滔天大罪,何时押我上诛仙台?”

天音道:“上头既然都说了,那皇帝老儿亵渎仙体。那么你自然是被亵渎的么……天庭抚慰还来不及,怎么会处罚你。”

花箴道:“这有什么,我也亵渎回来了。何况……何况是我先行示好,说对他有意,他信以为真,才会有之后种种。详细论起来,一切多是我的过错。”

天音十分诧异,道:“这竟然是你会说的话?你不是姓常名有理、从来半点错都没有吗?而且那天你跟那皇帝说是真心什么的,不过是谏言的一种……别出机杼的方式,也是一心辅弼帝业,毫无杂念。就算那皇帝老儿一时糊涂当了真,上头也不会责怪你的。”

花箴摇头道:“仙家岂能失信于人,我既说了是真心,那就是真心。劳烦你向上奏一本,说我自知触犯天条,甘愿上诛仙台,不敢祸及他人带累万民。”

天音道:“我知你见凡间大旱过意不去,可天庭既然已有定论,这事你赌气也是无用。”

来时已想了一路,此刻更不必迟疑。花箴道:“未必无用。不就是行云降雨么,别的我不会,难道连这也忘了。”

天音惊道:“你……不可……”

花箴衣袖一扫,袖风将香头全部打灭,转身下山。

天色已晚,天子依旧在书房与朝臣会商旱灾之事,花箴便在殿外等他。过了许久,天子才急匆匆地走出,与花箴一同往偏殿去。

一路只见星光璀璨,银河耿耿,想是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星空才这般异常清晰,仿佛整个都向世界倾倒压来,竟有些吓人。

天子不禁感慨道:“不知天上是不是真有神仙,朕虔心祈祷,他们能不能听到。你瞧那天河多么明亮,想来河中有多少河水?若能降下人间,百姓便有救了。”

花箴正色道:“神仙听到了。”

见他一本正经,天子虽无心玩笑,但也不禁开颜。回到偏殿,天子拉着花箴在灯前坐下,给他看新绘制的水利图。花箴看他始终愁眉不展,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件物事,说道:“今天在田野里捡了个东西,陛下猜一猜是什么?”

天子一怔,不忍责怪他分心,便随手将之拿过,却是一片碗口大小的圆圆薄片,握在手中冰凉凉的,似琉璃而远为坚硬沉重,色作深碧,映火透明,其上隐隐有纹理,不禁问道:“这颜色看起来甚是熟悉,在哪里曾经见过一般——是什么大鱼的鳞片?”

花箴告诉他,这是青龙的鳞甲。

听起来荒诞不经的话,既然是花箴所的,天子便深信不疑,拿着龙鳞对照灯火细看,深碧的透明底色上微微泛着金银双色的光华,精美绝伦不似凡间所有,于是还给花箴,赞叹他运气好,随手都能捡到这么漂亮的龙鳞。

花箴便将白日时遇到农人晒龙王的事告诉他,笑道:“等他们队伍过去,它在田埂上亮晶晶的映着太阳,想是哪一位龙王身上掉的,其中东海龙王正是一条青龙。”又说道,“这是好端端的龙身上取下的。若是龙被锯角退鳞,就没这么光亮好看了。不过也没什么用,陛下说好看,就送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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