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母子一样可恶，项雪晖心里暗骂一句，脸上保持着笑容，盯着赵戈那纯真可爱的脸偷偷磨牙。小佑在身后拉拉项雪晖的袖子，额头在项雪晖的肩膀上亲密地蹭了下，项雪晖知道，小佑是在鼓励他。小鬼这个时候已经不闹了，女鬼也不像之前那么紧地抱着他，他看着项雪晖，等待他的许可。

“很久没弹，有些生疏，如果弹得实在入不了耳，也希望大家不要介意。”项雪晖回头对小佑点了下头，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小鬼已经在边上坐好，非常端正，没有擅动，转头望了项雪晖一眼。眼睛里还是空空地望不见底，项雪晖明白他是在跟自己交流。看来他们的默契，要经受检验了。

小鬼选择的是一首练习曲，克莱德曼的《童年的回忆》，又名《爱的纪念》。曲子是小鬼选的，项雪晖根本没多想，就配合着弹。这曲子他们之前有弹过几次，琴声连贯流畅，但说弹得有多少那是不太可能的。

“我不知道嘉鹤有练过这个曲子，你知道吗？”许嘉鸮偷偷问一边的许嘉鹏。

“一听就是才练的。嘉鹤确实退步了不小。”许嘉鹏有些反感许嘉鸮这时打扰他。这个曲子一出来，他就知道是哪首，心情跟着自然不会太好，单纯冲曲名，就够让这两兄弟纠结一阵子的。

许太太没有想到项雪晖还真能坐上去弹，弹得还不差。许太太也不是存心想要项雪晖出丑，就是忍不住想看着这个人坐在钢琴前，像她儿子还真的一直在这里一样，弹奏他喜爱的钢琴。

小佑听得很激动，眼睛亮亮地睁得很大，只可惜不能因为太开心就鼓掌。女鬼是这里唯一和小佑打心眼儿里为这两个人的合作演奏高兴的人。她走到小佑身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女鬼喜欢所有还能看到她的生命，这是成为一个鬼魂后得到的一点好处。只有善良，值得信任的人，才会看到她还存在的世界。

内行的三人，三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许仕群失望，赵戈是疑惑，而被墨镜遮着眼睛的赵五，眼眶都红了。

055 回家的鸽子

许佰时对自己错过儿子难得的钢琴演奏而表示了抗议，项雪晖孝顺地表示他生日那天一定给他单独弹奏一曲。这话说的时候，正在包厢吃饭，赵戈也在场，就坐在对面，抿着唇看着许仕群给自己的碗里夹菜。

一大圆桌，九人坐，许佰时主位，右边是许太太，左手边就是项雪晖。小佑自然挨着项雪晖坐，许嘉鸮和许嘉鹏隔着四人正好一个斜线对着。一边许仕群，一边赵五，中间的赵戈和许佰时算是隔着桌子面对面。

项雪晖带给小佑的那盒点心，放在小佑的客房，换外出服时已经给小佑吃掉了两个，如果不是项雪晖阻止估计半盒就要没了。那个自己曾经很喜欢的东西在许嘉鹤的嘴巴里，味道变得有些一般。

因为是许嘉鸮选的地方，点的菜，有一半是迎合了许嘉鹤的口味，项雪晖知道，是因为许嘉鸮给自己夹的菜都是赵戈吃得比较多的。而那盆西兰花炒虾仁，每次到项雪晖和小佑跟前，就会被小佑转走，赵戈倒是每次看到就会伸一筷子。这样幼稚的举动，被心理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发现了。

“小鸽子和嘉鹤叔叔以前喜欢吃的东西都一样呢。啊……这一定是缘分。”

许仕群这话一出口，正巧在往嘴巴里塞菜的项雪晖和赵戈一下子停下动作，抬头时视线还直接撞上了。那一刹那碰发出的转瞬即逝的火花，估计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清楚。小佑根本没注意听谁说了什么，很开心地勺了两颗白白的水嫩嫩的鱼丸，第一个放在项雪晖的碗里，第二个放在自己碗里。

“小孩子挑食，就捡着几样吃。”极少说话的赵五这时忽然开口，脸上还带着分歉意。“别见怪。”

“怎么会，嘉鹤那么大还这样。人嘛，总有对自己口味，不对自己口味的。”许佰时立马跟着圆场。许仕群的话在他耳里听着那是万分正常，而在座的人，除了许仕群和小佑，都好像有些莫名紧张了。

这会依旧只沉浸在美食里的小佑，已经用筷子把鱼丸戳碎，吹得没那么烫嘴，一次送入口含着，让鱼丸自己化开。回味了下后，小声地对项雪晖说了一句。“没爸爸做的，好吃，不鲜，硬。”

许嘉鸮拿着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许仕群和小佑中间，看项雪晖吃着小佑勺给他的鱼丸。那是许嘉鹤不吃的东西，他嫌它太腥不说，小时候还被里头没剁碎的鱼骨卡过喉咙。许嘉鸮这次会点，是因为这是这家饭店的一道招牌菜，许佰时喜欢吃，作为客人的赵戈赵五他们或许也喜欢吃，但绝对不会是许嘉鹤本人。

许嘉鹏的表现要比许嘉鸮自然很多，他坐在赵五和许太太中间，扮演好儿子和好主人的角色。会把许太太喜欢的菜转到她面前，但他不会用自己的筷子夹给她。会把新上的菜转到赵五面前，给他介绍，跟他讲具体在几点钟的方向。赵五如果喜欢，他会自己夹。而赵戈吃了些什么，许嘉鹏开始到并没有注意。直到许仕群那句话出口，他才好奇地抬头看了眼。那个赵戈，确实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许嘉鹤。

小小的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很安静，捧着碗拿着筷子自己乖乖吃，没什么存在感。他和许嘉鸮，还有蔡家许家的其他孩子，都比他闹腾，这个不吃，那个不要，统统挂在嘴边。许嘉鹤不一样，他不喜欢的，不会囔囔着说不好，他看也不会看一眼。许佰时和许太太，是不会在餐桌上给自己孩子夹菜的，会给许嘉鹤夹菜，还夹得频繁主动积极，拍马屁一样把他认为最好的部分送到许嘉鹤碗里的只有许嘉鸮一人。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许嘉鹤也会礼貌地说谢谢，然后咬上一口，跟许嘉鸮说他更喜欢他夹给他的别的什么。许嘉鹏每次夹都是在观察一阵子之后，每回都是许嘉鹤喜欢的，但次数不多，一顿饭一两次，不会太过。

现在的许仕群，到跟许嘉鸮当年挺像。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许佰时，许太太，许嘉鹏和赵五时不时聊上几句。许嘉鸮和项雪晖偶尔插话。许仕群和小佑除了顾着自己吃，还每每想到身边的人。只有赵戈一个人，埋头吃饭，几乎不说话。

赵戈的碗里一直满满地没少过东西。许仕群会热情地偷偷问他，这个你不喜欢吗？我觉得很好吃啊。你不喜欢我给你夹点别的。那个是我们这里的特产，你尝尝看。这个这个很贵的，妈妈说一般饭店没有。赵戈不像一般孩子这时会显得不耐烦，他非常镇定和耐心，还跟许仕群说什么东西对小孩好，要他不要挑食。

“你自己不也挑食？”许仕群见赵戈直直地看他，摸摸鼻子，低头嚼着自己碗里已经冷掉的菜。

“换点热的吃。”赵戈见许仕群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疼地极为难得地给他夹了菜。

“小鸽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兴奋地瞪圆眼的许仕群，跟小时候的许嘉鸮还真像。“谢谢小鸽子。”

许嘉鹏和许嘉鸮交换了下眼神，同时转向项雪晖。这一刻，他和小佑就像是放大版的许仕群和赵戈。

饭后许嘉鸮直接送许仕群回家，赵五和许佰时许太太一个车。项雪晖小佑赵戈坐许嘉鹏的。赵戈不愿意坐在副驾驶座上，就跟小佑一起坐在后排。项雪晖有点明白，赵戈其实根本不想坐许嘉鹏的车。

一路上四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许嘉鹏问了下赵戈这次演出的事，因为他要安排司机接送，被赵戈极为客气疏远地拒绝了，说不麻烦他们。小佑已经睡着了，项雪晖看着窗外的夜景不说话。许嘉鹏对着显然不想和他多费唇舌的赵戈，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本着不和小孩子计较的心态，许嘉鹏慢悠悠地将车开回了家。

许家内部的结构呈一个马蹄形，二楼的客房安排在U字的两端，所以赵戈的客房和小佑其实是对着的，不过中间隔了两条走道两道围栏和一楼的大厅。赵五的房间在赵戈边上，和项雪晖的差不多对上。许家并不会常有客人来住，来的多是两家的亲戚，像这样一次三间都住外姓客人的，很是难得。二楼基本就许嘉鹤一个房间一直有人，边上都空着，也少有人走动，做些什么事也方便。许家两兄弟当初就是那么想的。

赵戈，也就是真正的许嘉鹤这次回来，到还没有什么机会单独面对许家的两个兄弟，而且如果不是他刻意的话这样的机会根本不会有。赵戈年纪小，个头更小，差不多到许嘉鹏许嘉鹤腰那里，连眼神都可以完全不碰撞地相处。项雪晖只偷偷观察了一小会儿，没注意到赵戈的情绪有什么波动。许嘉鹏和许嘉鸮跟他打招呼时，他表现得非常有家教和礼貌。除了许嘉鹏对赵戈两次来的巨大变化有些诧异外，许嘉鸮完全就把他当作和许仕群那一类的小屁孩。许佰时倒很喜欢赵戈这个孩子，项雪晖觉得有些东西确实玄乎。

“嘉鹤叔叔，我还想去练会儿钢琴，你能跟我一起吗？”项雪晖正想陪一个瞌睡起来的小佑回房间，就被身后软软的声音给拉住了。“赵五老师，我可以偷偷跟嘉鹤叔叔偷点师吗？”

“是我在你面前夸嘉鹤太多次了。”赵五墨镜一直没摘，嘴角看着在笑。“崇崇，不要弹太晚。”

“嗯，我知道，不会打搅嘉鹤叔叔休息的，就再练一个小时。我喜欢今天嘉鹤叔叔弹的那首练习曲。”赵戈说完，直接上前拉住了项雪晖的手，眼角还瞟了小佑一眼。“小佑哥哥要一起去吗？”

“不去了，睡觉。”小佑摇头，眼睛还半眯着，一副很困的样子。“嘉鹤晚安。大家晚安。”

小鬼知道赵戈回来时，从琴房里飘了出来，刚刚就一直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一瞬间，项雪晖觉得赵五好像转了下头，就对着小鬼的方向。瞎子是不是可以感受到身边有其他生命存在，项雪晖不知道。小鬼和女鬼，在项雪晖眼里，也是一种另类的生命形式，包括他自己的，也是如此。

“那我先送赵五老师回房间。等下如果饿的话，叫厨房热点点心。”许嘉鹏交代完，跟赵五先走了。

“我们去琴房吧，嘉鹤叔叔。”赵戈的声音还是软软的童音，不过比刚刚硬气了很多。“你还真会弹琴呢。”

小鬼也跟着去了琴房，没有白天那么激动，乖乖跟在项雪晖边上。如果小佑或者女鬼站在门口的话，就可以看到钢琴前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个大人，两边各一个小孩，个头差不多的小孩，穿着不同。

“是你先来？还是我？”赵戈的手还放在膝盖上没有动。

“我并不想进入你的身体。”项雪晖看着小鬼跃跃欲试的手指，开口说道。“也很感激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你要搞清楚，是你自己离开的，我不是杀你的凶手。如果你想认祖归宗，我没权利阻拦。许太太，也就是你妈妈，你知道她是你妈妈，对吧？她说季家的孩子，不论在哪里，都会回去。”

“嘉鹤叔叔，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赵戈抬起头，脸上挂着这个年纪孩子不该有的阴沉的笑容。

“我也听不懂嘉鹤在说什么。”项雪晖将手放在键盘上，手指对应覆盖住小鬼的手指。“不是谁都想要第二次机会，但那个机会自己来了，也一定会好好珍惜。现在的许嘉鹤可不是那么好说话，好欺负的。”

“这个家，有很多的秘密，一旦知道了，就被这些秘密禁锢住了。嘉鹤叔叔，开始吧。”

小鬼选的这个曲子依旧是克莱德曼的，那是赵五很喜欢的一位钢琴家，却不是许嘉鹤最喜欢的。《星空》和那首练习曲是小鬼和项雪晖唯一一起练习过的两首，但是《星空》，项雪晖跟不上。

“不太适合你，嘉鹤叔叔，还是我来吧。”赵戈话音刚落，手指已经自如灵巧地跃到键盘上。项雪晖不只是惊讶于那流畅悦耳的琴声，还被眼前完全重叠的两双手给震惊了。那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为诡异，也绝无仅有的四手联弹方式。那双手，此刻拥有了两个灵魂，被同时驾驭着，在键盘上疯狂跳动。

这一次，不仅项雪晖没有撑住，许嘉鹤也意外的失了手。琴声嘎然而止，一下把项雪晖拉回现实。

“怎么了？”项雪晖很正常地问了声。

“我不知道。”许嘉鹤很诚实地回答了，低头看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好像失控了一样。”

项雪晖扬眉，心里多少有些数。小鬼已经离开座位，背对他们站在琴房的窗前。那一晚的夜空很美，却怎么也美不过刚刚那一段琴声。项雪晖不知道小鬼以后还能否安于现状，他的音乐，是他这个自闭的孩子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忽然有一天没有了，忽然有找回了点。项雪晖相信，小鬼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好听，你弹得很好。”

“但我不是天才。他才是。”

一个人一旦有了新的机会，就总是想着要做得更好，做得更多，最终还是发现自己依旧不是无所不能的。

056 一个小浪打过

其实许嘉鹤这次来，项雪晖并没想难他，想着相安无事最好。项雪晖这几天没上班，心思在怎么把小佑送回家，快过年了，妈妈怎么样的事上。这个周末许佰时过生日，小佑，赵戈，赵五留在许家。许家的琴房比外头的琴行自然要好很多，赵戈演出前在这里练习，是最好的安排。现在赵戈去琴房时，小鬼就在客房里看小佑画画。小鬼不喜欢和赵戈呆在一个空间里，而看小佑画画，会让他不那么想琴房。项雪晖跟陈守垚也约好了，那天带小佑出去玩，结果没想到，周五下午，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一开始项雪晖还不知道蔡宇珂是怎么知道小佑在许家，那天他看小佑午睡，就自己出了趟门。陈守垚那有项家的新情况，电话里不方便说，在许家也不太合适，就外头约了地点，随便交代下第二天的事宜。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蔡宇珂的车就进了院子。直接就往客房去，直接就敲了小佑的房门。

许家管家给许嘉鹏去了电话把人从公司招来，他一直到见到小佑，确保他没事了才给项雪晖打电话。

蔡宇珂就那么站在小佑的房间里，双手抱臂气势汹汹。小佑握着画笔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对方还是盯着他不说话，低着看着自己毛拖鞋上的小猪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两下，再抬头，蔡宇珂还是拉长脸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小佑看看自己才画了两笔的话，有些不高兴。“小佑要画画。”

许嘉鹏冲上来那一刻，就看到画板摔在地上，颜料弄得地板上和小佑的衣服上都是，蔡宇珂自己手上也粘了不少。小佑撅着嘴巴，用很厌恶直白的眼神看着蔡宇珂，蔡宇珂被那么盯得更火，又不能动手。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不听得懂啊？还是你是弱智啊？之溏到底看上你什么？”蔡宇珂推倒画板并不是有心的举动。这天她在商场要给她的大姨夫，也就是许佰时买件生日礼物，正巧遇到许仕群和他妈妈也来逛街就打了个招呼，还一起坐下喝了个茶，就那么不小心听到许仕群说许家有一个会画画的客人叫小佑，嘉鹤叔叔对他特别好，有些争风。当时蔡宇珂就留了个心眼，趁着第二天许佰时生日，她就登门了。原先就想来看看这个小佑是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小佑，是的话是个什么样的情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佑是个男人不说，还完全不把她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只顾着自己要画画。一个过急就把画架推翻把颜料给打了。还发现这个小佑和一般人不一样，脑子好像不太好，那气就直往上蹿。

许嘉鹏可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看到的结果就是蔡宇珂来发大小姐脾气，给许家的客人不好受了。

“许嘉鹏，许嘉鹏。”小佑正不之所措着，见到一个熟人，立刻就跑了过去，直接躲许嘉鹏身后。“这个小姐姐，对小佑好凶，不让小佑画画，还打翻画板，是小……嘉鹤买的，给小佑的。颜料，颜料之溏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