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项雪晖忍不住笑起来。“太可笑了，你还真他妈把自己当蔡经雅了。许嘉鹤真是可怜，难怪他不想活了，不想再跟你这样的母亲联系。谁会想要你这样的一个母亲？对，你不是蔡经雅，不是季敏敏，你是许太太，是许佰时合法的妻子，是许嘉鹏，许嘉鹤，许嘉鸮合法的母亲。你有一个完整的家，丈夫，争气的儿子，还是三个。所以你不怕，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他的妻子，他们的母亲，他们不会为难你。”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如果不是你，我的嘉鹤……”

“如果没有我，现在你的嘉鹤，就跟季敏敏一样，已经化成灰埋在地下了。”

许太太猛地站起来将一杯热茶泼在了项雪晖的身上，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要不是中间隔着办公桌，项雪晖不怀疑许太太已经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有那么一瞬间，项雪晖想，为什么办公室里没有监听呢，为什么许嘉鹏或者许嘉鸮不突然闯进来问他们在吵什么？他真的很想，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开一个圆桌会议，将所有的事情都一次在桌上摊开。他不想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特别是许嘉鹤的部分。

“很抱歉，我刚刚失态了。”许太太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挪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我确实很生气，很不喜欢你，因为你，把嘉鹏嘉鸮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去。什么小佑，什么赵戈，这些人本来跟许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在利用他们，不是吗？借着我的儿子的躯壳利用我另外两个儿子，不是吗？”

“那您想过，他们为什么愿意被我利用吗？”项雪晖扯了几张纸巾，随意地擦着自己身上的茶水。“因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他们犯了一个连自己都懊悔不已又不敢纠正的错误，一次又一次地下去。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妈妈在边上看着，看着他们犯错，看着三个人独自痛苦，却不愿意站出来引导他们。他们希望通过现在为许嘉鹤做的事获得原谅和信任，可以有新的机会，哪怕是新的再次追求他的机会。他们可恶，而且自私，是的，我不怀疑，但是你呢？许嘉鸮那个时候15岁，许嘉鹏才毕业进入社会，作为他们的妈妈，你尽到了什么责任？你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推进深渊，看着另外两个一个跟着一个跳进去，你看着，你什么都不做就在边上看着！许太太，作为许佰时的妻子，许嘉鹏，许嘉鹤，许嘉鸮的母亲，您觉得自己配吗？”

“即使这样，也总比找一些外面的女人将来瓜分……”许太太猛吸一口子，将自己的话咽回肚子里。

“所以您是希望许家断子绝孙吗？”

“只是要个孩子，有什么难的？但媳妇不一样，她会把你的儿子抢走。”许太太的脸色异常可怕，惨白得没有用一点血色，唯一艳红的是她唇上的口红。“就像那个女人，她抱着我的儿子，跟我说她要给他取名字叫嘉鹤，她要他叫他妈妈，要教他怎么规矩做人，要他叫蔡家老头子外公，要给他找她认为体面的女人。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我们季家的孙子，她蔡经雅凭什么！”

“如果许嘉鹤可以选择，我相信他会认可蔡经雅的提议，即便将来她对许嘉鹤不好，也不会让他感到绝望痛苦，因为至少……她不是许嘉鹤的亲身母亲，因为他会有一个信念在心里，如果是自己的亲身母亲，一定不会那么对待自己。”项雪晖这一刻再不想听到许太太的声音，看到她歇斯底里的疯狂表情和扭曲可怕的观点。“许太太，您还是请回吧，我想我们谁都不想再跟对方说什么。我也……没有见过许嘉鹤。”

项雪晖真的很同情许嘉鹤，如果他不说，他永远也不会去揭穿他现在的身份。

“雪晖。”许太太忽然很轻很亲切地叫了项雪晖一声。“季敏敏死了，季慧慧也再不会醒过来，医生说她的卵子根本不能用，所以……现在唯一还流淌着季家血脉的，就只有你了。”

“你什么意思？”项雪晖本能地后退一步。

“如果季家绝后，许家一定要陪着。”许太太说完，转身出去，抬着下巴，走的非常神气，和可笑。然后到门口的那一刻又忽然转过身。“听说小佑也喜欢男人，他那个样子，怕将来也照顾不了女人。听说项雪晰已经怀孕了，头三个月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像她那样自己家里，母亲家里两头跑，还要上班的女人。”

“要是你敢动小佑和姐姐，我不会放过你。”项雪晖紧握着拳头，指甲都扣进了掌心。不能打女人，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暴力不能解决问题，项雪晖，要镇定，保持清醒，你以为你眼前的还是那个会逗你闹你随便你挥拳头的孙之溏吗？一切都不一样了，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暴力，是没有用的。

“雪晖，我们……还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吧。”许太太已经恢复了进门那刻的泰然。“我是你妈妈，嘉鹤。”

054 练习曲

赵戈到许家的消息，项雪晖是通过许仕群知道的，那天他还在公司上班，就接到许仕群的电话。那时许仕群已经在去许家的路上，一直兴奋地叽叽喳喳，还说给他的小鸽子买了礼物，要项雪晖早点下班。项雪晖挂了电话，就往家里去了一个，打的是小佑房间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有个小孩子，小佑在窗口，有看到他们。许嘉鹏在，那个小朋友，跟小鬼长得，一模一样呢。”

项雪晖和小佑的电话没打完，另一部手机上就来了条新信息。是许嘉鹏发过来的，说赵戈和赵五已经到了许家，他刚刚知道人来去接，没来得及告诉他。项雪晖看了一会儿，简单地回了条他知道了。

“小佑乖，在客房不要出来，我马上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项雪晖说着就收拾了下东西，拿了自己的外套往外赶，才要跟Anna交代几句，那头许嘉鸮就过来了，是来接项雪晖一起回家。

“今天早点下班，赵戈和赵五来了。爸爸说一起出去吃个饭，我订好地方了。带上小佑也一起。”

“小佑？不好吧，那么多陌生人，小佑会不习惯的。”项雪晖边说着，已经和许嘉鸮一起进了电梯。

“但大家一起出去吃饭，把小佑一个人留在家里才不太好吧？”许嘉鸮很不喜欢项雪晖一说到小佑就一副紧张宝贝的样子，但说话口吻还是保持得很平常。“一起吃个饭，我们都会在边上照顾着的。”

“那……好吧。”项雪晖想了下，点头应了。有小佑在自己边上，看到许太太和赵戈也不会太烦躁。

回去的路上，项雪晖让许嘉鸮绕了个远路，特意去给小佑带了盒五颜六色的小点心。那是他以前很喜欢吃的一个牌子的点心，只是K市只有一家直销店，而且远，价格也不便宜，所以买得不多。

“你对小佑都比对我这个亲弟弟好。”许嘉鸮见项雪晖将点心盒小心地放在腿上捧着，忍不住抱怨了句。

“小佑是弱者，而且他是个好孩子。”项雪晖并不计较许嘉鸮在小佑的事上吃醋。只要不在许嘉鹤的事情上出状况，许嘉鸮是不会伤害小佑的，因为许嘉鹤在乎的，许嘉鸮都不会去伤害。

和许太太谈过到现在，项雪晖每次见到许嘉鸮时，都会有一个很奇怪的疑问出现。那就是许嘉鸮到底算不算许嘉鹤的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毕竟许太太怀上许嘉鸮时，她的灵魂已经是季敏敏的，而不是蔡经雅的。真的是非常奇特的事。这两兄弟的关系要比他们自己预想的还要亲很多。

“宇珂知道孙之溏要回老家过年，还知道他不会带上小佑，高兴得不行。这几天应该会来一次。爸爸生日虽然不大办，他们还是会过来聚聚。三家的关系表面上还是非常和谐的，尤其是我们这一辈的孩子。”

“高兴？是以为没带回家见家长她就有机会？”项雪晖侧身朝向许嘉鸮。“你说孙之溏和宇珂到底能成吗？”

“你希望他们一起？为什么？”

“我没希望孙之溏怎么样，只是小佑……”项雪晖低头看着点心盒，忽然想起有次上班去见一位客户，结束后直接回的家，正好路过那家点心店就买了两盒回去。一盒让姐姐带去了婆家，还有一盒放妈妈那。妈妈也很喜欢，不过只吃了一块。项雪晖那时没在意，乐颠颠地把剩下的全吃了。现在想起，妈妈是因为他喜欢才特意留给他的。妈妈总是这样，永远把他当作一个小孩，什么好的，项雪晖喜欢的，都给他留着。

“只是什……么？”许嘉鸮见项雪晖低着头，从侧面看更加长翘乌黑的睫毛一颤一颤，心里头就痒痒地。

“项雪晖的身份已经注销了，有没有办法给小佑弄一个？如果还是用项雪晖的身份，免不了要把那个案子翻出来，警察会问很多问题，小佑会害怕，不可以的。我想……时机成熟时，送他回项家。”项雪晖小声述说着，根本没在意许嘉鸮是不是有听进去。他那么说的，一个字一个字，无比认真。“总归是回到自己家里最好，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己家好，不如自己的妈妈好。……名字，叫项雪旸，可以吗？日字旁的那个旸字，我记得是太阳升起来的意思，晴天的意思，晴朗明亮，很适合小佑，不是吗？晖是阳光，太阳升起来了自然就有了阳光。如果太阳一直都不升起，阳光也不会存在的，不是吗？”

“嘉鹤，你怎么了？”许嘉鸮腾出一只手摸了下项雪晖的额头，被他转头避开了。

“我只是亲自在给你演示哥哥弟弟的相处之道。”项雪晖有些生气地咬了下唇。“我不是在生你的气，这次真不是。只是现在还不能跟你解释清楚，很抱歉。我只能跟你说，小佑对我很重要，而且也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把我和小佑想成那样的关系。”

“有点难度。”许嘉鸮说道，看着确实没什么情绪波动。

“什么？”

“身份。”许嘉鸮这刻说话的态度还挺正儿八经。“小佑的身份。一个大活人，说死了，又活过来，还不叫一个名字，长一样的脸，DNA肯定也一样，还回到一个家里。警察早晚会找过来，有太多疑点了。”

“是啊，我也知道，确实很难做到。”项雪晖遗憾地垂下头，轻叹了声。“走一步是一步吧。”

“嘉鹤，相信我，再难的事，我也给你做到。真的，我有自己的办法。最多说小佑是孪生子，从小就给送走了，现在认祖归宗。把小佑说得远一点，警察要查，也有的可查。而且那个时候记录也不一定完整。”

“谢谢你。”项雪晖很诚恳地看向许嘉鸮。许嘉鸮态度变得越好，项雪晖就越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占了许嘉鹤的身体活了不说，还利用他的家人为原来的自己做事。许嘉鹏许嘉鸮如果还是最初的态度对他，项雪晖可能还会心安理得些。现在被许嘉鸮那么看着，那么严肃地保证，免不了有些心虚。

“一家人，客气什么？小佑是你朋友，我们都会帮忙的。”

项雪晖有时想会想，自己有什么别的办法，认识什么人，可以不用求助许嘉鹏许嘉鸮就能把小佑光明正大送回家的。项雪晖明白自己的能力很有限，在重生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人真的可以诈死，还骗过警方。

项雪晖回到许家后是直接朝着小佑的客房去的，客厅里并没有人，客房里也是，只有小佑新完成的一幅画竖在窗前。小佑画画的速度并不固定，有时一个下午就一副，有时要几天画一幅。这一副看来算是已经完成了，小佑用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一层层地刷着颜色，反反复复，感觉混乱，还有些焦虑。项雪晖不知道小佑是怎么想到要画这些，他问过，小佑说他也不知道，只说拿着画笔，画就自己出来了。

“他们在琴房。”许嘉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皱着眉头沉浸在画里的人给拉了回来。

“他们？”

“我见你一路就往楼上来，知道是看小佑的。刚刚我问了管家，说大家都在琴房。”

“琴房。”琴房里有小鬼。项雪晖想到这里忽然“呀”了一声，越过许嘉鸮就往琴房跑去。

许嘉鸮不知道项雪晖紧张什么，只能快步在后头跟着。琴房的钥匙一直在项雪晖这，平常不会有人去，因为家里只有他弹琴。那是许嘉鹤的私人领地，是默认的。今天可能有例外，具体许嘉鸮自己也不知道。

真的是大家都在，除了小佑，许嘉鹏，赵戈，赵五，许仕群，连许太太也在里面。赵戈和许仕群并排坐在钢琴前，应该是四手联弹，什么曲子，项雪晖就听到一点，不认得，即便听全了，恐怕也不知道。小佑赵五许太太就坐在边上听着。另一边，女鬼拉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小鬼。小佑偷偷看他们，不敢说话。

小鬼伸着手，要往前奔去，项雪晖不知道他是冲着钢琴，还是赵戈，那具曾经属于他的身体。许仕群确实再看不到他们，赵戈也看不到他们。除了小佑和他，没有人知道琴房里还存在别的意识。

“嘉鹤，嘉鹤。”和许太太并排坐在一起，很是拘谨的小佑见到项雪晖进来，立刻跑了过去。“嘉鹤。”

“嗯，我回来了。”项雪晖拉过小佑半藏在自己身后。他推开琴房门那一刻，琴声就已经止住了。

“嘉鹤叔叔。”许仕群离开凳子，转身也跑了过来，扑着过来抱住项雪晖的腰。许仕群看向站在项雪晖身后的小佑时，撅着嘴巴，眼睛瞪着，完全算不上友好。许仕群似乎不喜欢，抢走了他嘉鹤叔叔关心的小佑。

“群群乖。”项雪晖伸手揉揉许仕群的头，没有注意他刚刚看小佑那一刻的眼神，因为对着项雪晖时，许仕群又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模样。项雪晖看了还背着自己的赵戈一眼，把目光转到赵五身上。

赵五是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中年人，消瘦，带着墨镜，穿着色彩明亮的衣服，黑色的尖头皮鞋。一点都不像一个钢琴老师，项雪晖到觉得他是一个搞另类艺术的人。和项雪晖想象中的人，完全不同。

“嘉鹤，这是你赵五老师。”在外人面前，许太太表现得非常很涵养，神情语气也很亲切。

“老师你好。”项雪晖礼貌叫了声，还稍稍弯了下腰。

“好久不见，嘉鹤。”赵五直直地坐着没动，说话间脸上带笑。

这时赵戈也转过身，对着项雪晖露出了一个小孩子人禽无害的笑容，软软地叫了声。“嘉鹤叔叔。”

项雪晖那时还不知道，赵五是一个盲人。

“嘉鹤叔叔，也给我们弹一曲吧。”赵戈走到项雪晖跟前，仰着头，和许仕群并肩站着。“赵老师说你是他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另外一个就是我。不过我还小，等我跟嘉鹤叔叔一样大，一定也会和嘉鹤叔叔现在这么厉害。群群哥哥也一直跟我夸你，这次好容易有机会来，大家都在，弹一首吧。”

“是啊是啊，嘉鹤叔叔，群群也想听。”许仕群跟着拉住项雪晖的衣角撒起娇来。“弹给小鸽子听听呢。”

许嘉鹏许嘉鸮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立刻出面替项雪晖解围，因为他们自己也想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许嘉鹤弹琴了，久得就真的跟过了两世一样。许太太和赵五都没说话，表情也像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