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晖？”沈欣担心地叫了声。“小晖，你还好吧？”

“他们那么可恶，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项雪晖的嘴角忽然翘起，那笑容甚至可以说是顽皮的。

“你……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小晖啊，这样会吃苦头的。”

“任何一次出生都不会简简单单轻轻松松。”项雪晖望了探头一眼。“我不怕。”

“也是。”沈欣叹了口气。“还有件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被季先生取走的精子，非常健康，他们已经在进行试管婴儿的试验。如果受精卵，或者胚胎发育一切正常，随时会进行手术将它植入子宫里。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活了下来，那他，或者她，就是你的孩子。你有想过吗？还有……他们要知道吗？”

“如果不成功，还会再取一次吗？”项雪晖的声音很轻，说到这里，又把头埋了起来。

“我听你的，小晖。虽然……我自己倒是很希望许经理的孩子会出生，一定非常可爱非常漂亮。我见过那位女士，马小姐的女儿。她是一个很有教养，很乐观的女人，像她妈妈，我是说那个女鬼。”

“顺其自然吧。”项雪晖抹了把脸。“我没有权利，去阻止一个生命，如果他真的存在。”

“小晖。”沈欣往前挪了几步。“小佑已经回家了，他，还有许经理，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别放弃。”

“我没有放弃。”

“我不是说让你不要放弃那个属于你的美好未来的希望，是想你不要放弃信任。”沈欣说到这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我们都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小晖，有时候明明目标很明确，总是免不了要去绕远路。知道这样不对，还是不敢直接笔直地往前冲。我们鬼魂都害怕伤害，何况是活人呢。”

“嘉鹤。”许嘉鹏没有等到项雪晖的回应，还是自己慢慢地推开门，先探了头进来。“我进来了。”

项雪晖现在的样子在许嘉鹏眼里显得非常可怜无助，因为药物，眼神还有些死，反应也不快，看着他时眼睛只大大地睁着，没有任何的情绪在里头。孙之溏说许嘉鹤原来的人格就在这个身体里，他很享受看着他们现在的改变，对现在的许嘉鹤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小心谨慎。他很享受看着他们的窘态，所以不愿意出来。许嘉鸮听到这样的话时，愤怒地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砸了。更为极端的方式，不会损伤身体，却会带去一定程度的痛苦。一定程度的痛苦，孙之溏没有去具体的形容它，许嘉鹏就是知道一定很痛。

“嘉鹤。”许嘉鹏在项雪晖身边跪坐下来。他不舍得，一点点的痛都不想眼前的人尝到。

“孙之溏怎么说？”项雪晖木木地看着许嘉鹏满是无措担忧的神情。“你们预备接下来怎么做？”

“我想带你回家，嘉鹤。”许嘉鹏抬起手，试探着伸向项雪晖。“嘉鸮想死，就让他死吧。”

“他是你弟弟。”项雪晖看着许嘉鹏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整个人慢慢靠近。在之前犹如坠入深渊的那一瞬间，他渴望过有一双手伸过来拉他一把，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双，可以把他拉出黑暗，永远地。去信任一个人真的很难，特别是还要同时交付自己很宝贵的东西，像是生命，和希望。

“你也是我弟弟，不只是我弟弟。”许嘉鹏没有再靠近，离项雪晖一个拳头的距离停了下来。“我一直是一个很糟糕的哥哥，自私，粗暴，残酷，出尔反尔。我知道嘉鸮把你抓走了，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还答应他等等看，看看……我欠他们，嘉鸮和嘉鹤，我没有办法拒绝。但是嘉鸮一走，我就后悔了，我不能……不能看着你消失。我了解嘉鹤，他的东西，绝对不会允许别人碰，不然他会丢掉，毫不犹豫地丢弃。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在嘉鹤的身体里醒过来。如果嘉鹤知道，嘉鹤在某一个地方，知道，他会感谢你。”

“说得乱七八糟的。”项雪晖同情地看着许嘉鹏，并没有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

“所以我唯一可以为嘉鹤做的事，就是保护他留下的你。”

项雪晖察觉到许嘉鹏的神情不太对，警觉地直起后背，问道。“出什么事了？”

“上边接到举报电话，嘉鸮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过去协助调查。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说的是嘉鸮，还是嘉鸮被困住，我正好没事？”项雪晖见许嘉鹏被自己问得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体贴地笑了。“我在许家的日子不算短，刚刚来时，爸爸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二伯和三伯那边没有动静？嘉鸮出了事情，你确定他们手里没有能落井下石的东西？”

“你很关心嘉鸮。”

“嘉鹤不会真想你们死，他也是哥哥，虽然……挺没用的。”

“我有一个问题，这几天一直没想明白。”许嘉鹏保持着跪坐着拉着项雪晖的姿势，完全没有了大哥或者曾经的许嘉鹏的架势。项雪晖其实并不肯定，到底是谁把谁往深渊外拉。“我知道你可以见到鬼魂，可能现在我们身边就有。孙之溏说把项雪晖这个人格消灭了，但小佑那么信任和喜欢这个人格，如果他真的彻底消失不见，小佑一定会哭得很厉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看到那些人格吗？我知道我的问题很蠢，但是嘉鹤他即使丢下了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就那么轻易丢下过去。他会来报仇，我知道他会的。”

“报仇？他觉得嘉鹤会杀你们，要你们的命吗？”

“杀我们，那么便宜的事，嘉鹤不会做。”许嘉鹏苦笑着垂着头。“嘉鸮不想放弃，要把嘉鹤唤醒。我不会允许他那么做，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你一下，什么狗屁药物，什么治疗都不可以。那么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个一定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然后许家，许氏就会变得一团乱。……当然，我们是自食其果。”

“如果可以这样，是挺痛快地，想想我刚来时你们怎么对我，忽然也觉得，那主意不错。”项雪晖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反手抓住许嘉鹏的胳膊。“我确实有很多事，没有跟你们说，我自己也很困惑。但是如果你们发现了，来问我，我不会撒谎。至于孙之溏……我不知道他具体怎么跟你们说的，他的人品，我现在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可以感觉到……许嘉鹤留下这个身体里的东西。”

许嘉鹏听项雪晖那一说，头一下弹了起来，眼睛也撑大。那是一种很明显地惊慌，就像你在逃命，以为自己逃了出来，最后要冲出门的那一刻，发现那墙上的门只不过是一副逼真的3D画。

“怕什么？越是深的记忆，越是时间久，许嘉鹤……还是有一个很不错的童年和青少年的。”

“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许嘉鹏憋着口气，伸手覆盖住项雪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

“你问。”项雪晖侧着头靠在墙上，脸色比刚刚稍微好看了些。

“嘉鹤……喜欢嘉鸮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许嘉鹏，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总有一个名字的，我知道所有人格都有自己的名字，爱好，经历。”许嘉鹏有些得寸进尺地将项雪晖的手握住，抓到自己唇边，正要亲上去，被项雪晖不客气地甩开了。许嘉鹏也不气，陪着笑很是赖皮地往前又挪了几厘米。“这样，等我们出去了，好好睡一觉。然后你出门，我跟着，我们……在路上遇到。我跟你说，你好，我是许嘉鹏，能跟你交换名片吗？我觉得你人挺好，想和你认识，我们……交个朋友吧。我请你吃饭，不知道先生赏不赏脸。你……会不会，一拳揍过来？”

“你不希望我用许嘉鹤的名义生活吗？”项雪晖没有理会许嘉鹏这段其实很暧昧的话。

“说实话，不太想。”许嘉鹏答得很诚实。

“为什么？因为许嘉鸮吗？”

“因为嘉鹤是我弟弟，我应该只能像爱一个弟弟一样爱他，哪怕只是精神上，也只是兄弟的爱。”许嘉鹏再一次伸手要去抓项雪晖的手，再一次被不留情地躲开。“有没有那么一个可能，我们只是偶然遇到，然后……”

“许嘉鹏，你不觉得我们换个地方说话更好吗？”

“这里现在看看也挺浪漫，你看，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一些我看不到的人。”许嘉鹏回头看了眼并没有关上的房门。“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把嘉鸮的人都换走了，有些困难，不过时间应该差不多。”

“嘉鹏。”项雪晖拉住已经站起身要带他走的许嘉鹏。“许太太呢？”

“许……你说妈？她在外公那里陪着外公啊，好几天了。你为什么那么问？”

“一直都你在问我，换我问一个。”项雪晖扶着墙壁自己站起来，才起身，许嘉鹏的手就过来帮忙。

“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许嘉鹏小心地让坐久了，药性还没完全过的许嘉鹤慢慢借着自己的力靠着墙壁站起来，手很规矩地放在没有歧义的地方。“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些补充体力的食物，在车上。”

“许嘉鹤来许家时，你5岁。”项雪晖半靠墙半由许嘉鹏抓着自己的手臂站着。孙之溏那药，下了多少分量估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真是太狠了。“五岁的孩子该有记忆了。你有注意到你母亲前后有什么变化吗？”

“妈妈她……”许嘉鹏警觉地转了转眼睛。“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她不喜欢我，不止不喜欢，很……讨厌，甚至恨。”

“我懂，不管你身体里的是谁，你始终是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其实妈妈也有些怪我，如果我小时候很黏人，会像其他小孩一样撒娇，爸爸可能忙着应付我，没有时间去……我都明白的。”不被自己母亲期待和关心的孩子，心里永远会有缺陷，会有一种躲藏在深处的自悲，不管多大，看着多强壮。“我也不怪妈妈偏心嘉鸮，他其实也是爸爸和妈妈彻底和好的象征了，他们……感觉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们确实是。”项雪晖这次是真的同情许嘉鹏起来。季敏敏，应该算是蔡经雅的杀人凶手吧。

“我们走吧，我扶着你，我查过了，药效应该很快会过去。对不起，我又在不该犹豫时犹豫了。”

“其实我也挺想知道关于许嘉鹤过去的那些……快乐的事。”项雪晖半靠着许嘉鹏，一起往门口走去。沈欣早之前就已经离开，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项雪晖没当回事，他和许嘉鹏，太奇怪了。

“兄弟俩感情真是好啊。”许嘉鹏的手刚要碰到门框，许太太忽然出现站了门口。

“妈？”

项雪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抱住许嘉鹏的胳膊。这个动作，在许太太，还有许嘉鹏看来是很明显的求助表现。许太太是愤怒地，两块巴掌肉都在抽。而许嘉鹏，则跟孩子一样激动地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喜欢男人，装得……真辛苦啊。”许太太说完往后退了两步，左右立刻站上两个许嘉鹏从来没有见过的手下，手里还拿着枪。“把他们关在里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开门。”

“妈，你想干什么？”许嘉鹏正要往前冲，就看到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举了起来，一个对着自己，一个就对着他身边的人。许嘉鹏立刻将项雪晖藏在自己身后。“妈，你到底想做什么？”

“26年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谁。”许太太冷笑了声，手指一挥，那道半开的门随即被不客气地关上。许嘉鹏在里头敲门大叫的声音还在耳边，许太太嘴角的笑容更深更阴。“蔡经雅，等着接你儿子吧。”

077 回家的孩子

项雪晰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不顾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两步一跨地要往台阶上去。郑瑞付了钱，拎着项雪晰的包冲了过来，直接把自己的媳妇拉住。接到项妈妈电话那一刻，项雪晰就已经摔了一个水杯了。

“家就在三楼，不急这两分钟，你一步步慢慢走。”

“能不急吗？我巴不得直接飞过来了，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项雪晰推了郑瑞一把。“你杵这儿干嘛？还不快先上去看看情况，我不方便往上冲，你也不方便？我说你怎么还看我啊，快去啊！”

“哦，哦，我上去，你慢着点走。”郑瑞两步一回头地往楼上跑去，到拐角还回头看看后面一步步跟着的项雪晰。那电话才挂，项雪晰披了外套就往外奔，还好这天他请假陪着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不然项雪晰一个人那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不把他这个准爸爸吓昏过去才怪。车上郑瑞被项雪晰催着又给汪海打了个电话问情况，这人正好就在这个小区另一户人家里做事。没十分钟电话回来，说真的有一个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他们家里，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汪海里电话里又说不清，弄得他们更紧张了。

项妈妈开门那一刻，郑瑞都在喘气，客厅离门有隔断，看不到里面坐的人，就见项妈妈红着眼睛。“是他。”

“妈。”项雪晰的声音很响地从后头传过来。“你怎么才到门口啊你。”

“阿晰，你们快进来，你们一定想不到，是他，他回来了。”项妈妈说着眼泪就不停往下滚。“他回来了。”

项雪晰还是冲在了最前头，越过在玄关处的汪海，直接冲进客厅。客厅最里头的角落，项雪晖最喜欢的那个单人沙发里，坐着一个看着非常委屈眼泪汪汪的男人。和项雪晖长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但又真如汪海说的很不一样。项雪晖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特别是父亲去世后，他小小年纪就跟一家之主一样特别有范儿。而眼前这个人，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符合的举止神态，却又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妈，他……”项雪晰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指着小佑，又把手伸回来要往嘴里咬。“他……”

“他是我儿子，阿晰，他是你弟弟。”项妈妈说着走到小佑身边，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妈妈。”小佑小声地叫了声，又叫了声，然后扑过去抱着项妈妈哭了起来。“妈妈。”

“乖儿子，妈妈就知道你还活着。”项妈妈笑着抹眼泪。“妈妈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我的孩子。”

“小晖，你……你回来了。”项雪晰还有些没缓过来。“真好，你回来了，真是……太神奇了。”

“姐姐。”小佑擦了擦眼睛，转过头看向项雪晰。“我是小佑，不是小晖。”

“小佑？”项雪晰和郑瑞在项妈妈那边坐了下来，眼泪刚要出来，又退回去了。“小晖，你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