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嘉鹤在哪里？”季先生显然感兴趣。

“我知道这个孩子，如果他出现，他会知道，所有一切的真相，所有的。”项雪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么的严肃和镇定，甚至冷漠。这种冷漠，配合上许嘉鹤的脸，变得更加决绝。季先生不陌生这样的表情，他在许嘉鹤的脸上看到过。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夺走什么呢？那个时候的心疼和现在的，差了多少？

“你不会有机会跟他说一个字。”季先生虽然觉察到项雪晖的表情不对，但还是抱着侥幸，觉得项雪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季先生多少对项雪晖这个人有所了解，他本质上非常善良，就跟许嘉鹤一样。

“所以……你还不知道我通灵吗？就是能见鬼。也不知道小孩子，可以看到鬼魂？”项雪晖用很同情的目光看向已经慌乱起来的季先生。“看不到的朋友，你还记得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的世界比现在看到的要拥挤很多。那些鬼魂，如果留了下来，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即使我们老死了，他们还会在，无可防备。他们会一直反复地跟那个孩子说，那些记忆会根植进他的大脑深处。他会相信，他会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你觉得他会因此骄傲庆幸自己血脉里遗传着的那种特殊的能力，还是对自己的存在和自己血脉里传承的特殊能力感到耻辱？它会像是赌咒，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挥之不去。”

“你可真残忍了，项先生。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有软肋，你忘了那个小白痴，忘了你那个怀孕的姐姐？”

“如果我死了，我一样不能保护他们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没有伤害他们？”项雪晖并不喜欢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如季先生想的，他本质上是善良的，就跟许嘉鹤一样。但是现在的许嘉鹤，一点也不善良。“所有的孩子都会知道，然后许家人也会知道，蔡家人也会知道，马家的人也会知道。”

“我、不、相、信。”季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但是没有用，一点底气也没有。

“不相信什么？鬼魂吗？还是我会那么做？你真的觉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那么……”季先生的脸扭曲起来，说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那个灵魂在扭曲。“那么我们现在，就让那些我看不到的东西，好好欣赏……欣赏你是怎么兴奋得高潮，怎么在我手里射精的。”

项雪晖的眼睛反射般瞪大的瞬间，季先生已经不客气地撩起了遮盖在项雪晖下体处的衣料，露出腿根间那个软软的颜色偏浅形状漂亮的器官。在这个身体里，暴露出下体被一个同性这样直视，对项雪晖来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屈辱。季先生抬手那一刻，项雪晖就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应该那么激他，但是如果不那么做他又不甘心，因为不管他是否反抗，他们对他都不会仁慈。所以只是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也出击狠狠刺痛下对方。不管有没有作用，有多大作用，谁都别想要太顺利太好过。

“表情也很漂亮，你好像让嘉鹤更加漂亮了。这个叫什么来着？”季先生一边轻佻地说着，一边用带了塑胶手套的右手小心地将还没有什么反应的器官握在手里。“意识对物质的反作用？”

项雪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睫毛不停地打颤。他真的很害怕，害怕接下里会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被迫射精痊精不过是一个开始。季先生说的没错，他现在就是案板上一条可怜的小鱼。心里还在渴望着水，只是项雪晖的水是什么，什么时候会来，他开始模糊不确定了。

074 反悔的人

“嘉鹤呢？嘉鹤在哪儿？你不是说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人呢，你说啊，人呢！”许嘉鹏不顾许嘉鸮手下的阻挠冲进那间最开始关项雪晖的房间，在里头转了一圈后拎起许嘉鸮的领子咆哮道。

“不会丢的，孙之溏他不敢。”许嘉鸮中气十足地向许嘉鹏保证着，只有他知道自己掌心都汗湿了。许嘉鹏冲进来那刻，他已经跟到了门口，看不到许嘉鹤，带给许嘉鸮的冲击完全不低于许嘉鹏。“这个房间是让嘉鹤睡觉的，不会在这里进行。我保证，不会让嘉鹤收到一丁点儿的皮肉伤。”

“皮肉伤是伤，精神的伤就不要紧？”许嘉鹏将许嘉鸮狠狠推撞到墙上。“五分钟，我必须见到嘉鹤，不然我十分钟内就把他带走。我告诉你，许嘉鸮，你给我试试，看我能不能把嘉鹤送到你一辈子找不到的地方！”

“你不用吓唬我。”因为墙上有缓冲垫，对皮厚的许嘉鸮来说，这一下根本没什么。“你们马上给我联系孙之溏，五分钟之内把嘉鹤带到这里。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都他妈找死呢？”

“你直接给孙之溏打电话，我们自己过去，我到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样。”许嘉鹏叫住已经不客气地踹了一个手下一脚的许嘉鸮。那几个手下互相看了眼，低着头退到一边，留了条路出来。

孙之溏这个电话，响到自动挂断，第二次快要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那时许嘉鸮的七窍都快要喷火了。

这个地方是许嘉鸮找的没有错，人都是他安排的没有错。但是当他第二次踏进这个位于郊区的废弃车库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隔离出的房间数量，大小，还有探头的位置，都有别于最初他拿到的图纸。这个地方许嘉鸮自己才来来过两次，一次是送项雪晖进来，一次是来看睡着的项雪晖，这是第三次。许嘉鸮要找地方根本不用自己出面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跑去看，他只要把要求吩咐下去，手下自然会出力去寻找最符合他要求的。然后把合适的几个地方的环境情况汇报给他，再由他来做最后选择。

这个车库在被废弃后，当过几次货仓，住过一些临时监管的人，也算许嘉鸮负责的一块小地盘。许嘉鹏是不参与的，所以他并不会事先知道。这次，许嘉鹏那么快找过来，许嘉鸮现在还没有找到原因。

孙之溏本人就在这，许嘉鹏他们见到他时，他穿着身正装，一丝不苟地，连袖口都熨烫得笔挺。项雪晖就在他身后不远的躺椅里睡着，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一动也不动，眉头似乎有些稍稍皱起，好像做着一个不太安稳的梦。许嘉鹏正要往里头去，被孙之溏直接不客气地伸手挡住，如同拦着家属进急诊室的医生。

“什么意思？”许嘉鹏转头看了孙之溏一眼，又回头看看在他身后侧的许嘉鸮。

“我好容易让许二少爷睡着，你们现在是想把他吵醒吗？”孙之溏不紧不慢地说着，难得的温吞。“我跟许三少爷说过，病人需要一些特殊的药物辅助，来降低他的敏感度和对周围事物的防备。现在才刚刚进行到第一步，你们就等不及了，后悔了？之前那些事算什么？寻我人开心呢，还是钱多不怕烧？”

“你答应过我，一切都会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才进行。”许嘉鸮开口道。话里在说孙之溏，其实还是向着他这一方，他也不想现在许嘉鹏进去把人直接抱走。“嘉鹤现在情况怎么样？要这样睡多久？”

“还不确定，目前情绪还算稳定，等会儿我会先测量下许二少爷的各种生理数值情况。”孙之溏放下举在许嘉鹏面前的手臂，人还是挡着没有动。“然后会用特殊的方式把他唤醒。我不希望受到打搅。”

“我要知道你具体会做什么。”许嘉鹏抢在许嘉鸮之前开口说道，态度非常强硬和坚决。“这是你让我离开这个房间唯一的办法。不要说什么我不懂，你只管我，我会记下你说的每一个字，这是我的事。”

“我会叫醒许二少爷。”孙之溏完全没有任何跟许嘉鹏争辩的意思，直接回答，语气非常沉稳。“当然不是像平常一样把睡着的人叫醒。刚刚我有说过，已经给许二少爷注射了用于放松神经的药物，它的目的是为了降低人的自我防御本能，我们称它为，物理性催眠剂。临床上主要用于辅助心理催眠，来到达最理想的效果。这一次，是试图和许二少爷身体里其他的人格进行对话。这种药我曾经给项雪晖注射过的，效果可以说非常好。没错，这东西不久国内没有出售，即使在国外也是处于临床实验阶段，是我导师替我申请用来做临床心理研究的。如果两位不放心的话，我可以随时邮件给你详细的说明和现有全部临床实验报告。”

许嘉鸮和许嘉鹏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对孙之溏刚刚那番看似通俗的话，基本没有任何头绪。

“接下来的步骤要看具体反应，因为有太多可能性是无法预料的，只能根据出现的情况做出判断，而二位找我，也是因为相信我在这方面的能力。简单地说，我们需要先确定许二少爷的身体里是否还存在其他的人格。他们是什么样的性格，自我意识是强是弱。”孙之溏知道前面的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知道二位非常关心许二少爷，并且会提出在边上做陪的要求。我在这里事先跟二位抱歉，除非二位是和我一样的心理医生，否则必须清场，因为二位任何可能的过激表现都会惊吓到许二少爷的任何人格。药物可以降低自我防御本能，但如果真的有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人格……这等于你把一个人剂量的药分给了几个人同时服用。你们说，药效会如何呢？我也知道，二位目前唯一最关心的，是许二少爷会不会受到伤害。看看这个房间，临时隔离出来，只有一个出口，连窗户都没有。我会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做手脚？”

“录像录音也不可以吗？”许嘉鹏问。

“二位真的想看到吗？”孙之溏回头看看躺椅上一动不动的人。“我介意二位还是在外面等一个结果，过程从来都不那么美好。消灭一个人格，跟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质上，差不了多少。就是一个你曾经熟悉的生命，永远都不再出现。二位，你们真的想要看着这个过程吗？不管是过去的许二少爷，还是现在的许二少爷，我想都会不舍吧？当然，也可能毫无任何结果。那么，接下来，如果计划不变，就要换一种更加激烈的方式。这个可以等今天结束后再商议，毕竟……里面的人是二位的亲兄弟，而孙某只是医生。”

许嘉鹏转头再次看向许嘉鸮，两个人对视了有足足一分钟，一句话没说。

“不好意思提醒二位，任何一种药物都是有时效的。短期内二次注射会有副作用，基本不会建议。”

“我们在外面等。”许嘉鹏替两个人给出了答案。“要多久才能好？”

“不好说，药效是三到四小时，但通常不会拖那么久。当事人承受压力很大，出现的人格会越来越具有自主性，所以最好速战速决。”孙之溏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手表。“两个半小时后，我会重新把门打开。”

“对身体不会有伤害，是吗？”

“药物很安全，不过清醒后12小时可能会有些反应变慢，对机体没有伤害。”

“药就是药，怎么可能一点伤害没有？”许嘉鹏朝项雪晖那里又望了眼，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才让自己移动脚步转过身，走出这道自己一脚就可以踹开的房门。所有这个时候的决定，都是一瞬间下的。

孙之溏没有回答，见两个人都走了出去，直接就把门给关上，还吧嗒上了没什么作用的门锁。

许嘉鹏和许嘉鸮就站在房门外，谁也没有离开。手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离他们最近的人也远得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话。这个时候已经快接近凌晨，除了正睡着的项雪晖，谁也不会有一点睡意。

“大哥，你反悔了。”

“没错，你离开我的书房那刻，我就反悔了，我疯了才会和你达成那样的协议。还是那句话，我不能拿嘉鹤来冒险，不要，跟我说那个人不是嘉鹤，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许嘉鹏第一次，在许嘉鸮面前急着给自己点烟来抽。他现在也开始想要反悔，就那么呆在那个房间里，抓着项雪晖的手，陪着他一起。许嘉鹏觉得接下来任何一秒，他都有可能就那么去做了。烟被抽得很快，一口紧接着一口，几乎没有停息。

“很怕吧？就跟嘉鹤是在里面进行抢救一样。就隔着一道门，你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

“不要说这些个没用的话。”

“如果现在的嘉鹤死了，大哥你会怎么样？会很痛苦吧？”

许嘉鹏抬头看了眼有些幸灾乐祸的许嘉鸮，低头继续抽烟。

“大哥，你其实也怪可怜的，不过你是……真活该。”许嘉鸮说到这里，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就光会磨嘴皮子了？”许嘉鹏别过头，没有去和许嘉鸮计较，也根本没有功夫在上面费神。

“你怎么知道的？”许嘉鸮收住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爸爸也知道了？嘉鹤在我这里的事？”

“小佑一个人回去了，那个时候爸爸就猜到了些，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许嘉鹏把烟头扔在地上，又从自己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点上。“他就问了我一句，‘你确定你弟弟安全吗？你能肯定吗？’。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知道，必须肯定，就跟肯定我自己一样。”

“谁告诉你嘉鹤在这里？”许嘉鸮背靠着墙，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知道。”许嘉鹏抬手看了眼手表。“我让人给我带了一个睡袋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在嘉鹤那个房间外面睡觉。公司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会议可以通过网络进行，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大哥，你有想过，如果里面那个人不是嘉鹤，我会怎样吗？”许嘉鸮就跟没听到许嘉鹏刚刚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假设里，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跟梦游一样。“我不能真的自杀了，因为嘉鹤的身体还在，我总是会想着，万一有一天起来，嘉鹤看着我，就跟很多年前一样看着我。如果我死了，我不是会很后悔？但是如果这一天一直一直不来，天天看着一个和嘉鹤一模一样的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会疯掉的。”

“嘉鸮，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做，为那个我们伤害了的嘉鹤，我们没有。”

许嘉鸮的喉咙口发出很轻的一声哀嚎，然后伸手捂住整张脸，一个人静静地没有声息地哭起来。许嘉鹏只在边上看着，看着自己三弟的肩膀因为压抑着哭声而开始微弱颤动起来。同样地，许嘉鹏这个大哥失败到了极致，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做，去安抚眼前这头被击中要害躲在角落挣扎的猛禽。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头，孙之溏就坐在项雪晖面前，看着他睡觉。孙之溏确实给项雪晖注射了他所说的那种药物，只是分量上比他说的重了一倍。会带来什么结果，其实孙之溏也不确定。现在的项雪晖，看着还能安静入睡，其实非常地不稳定。睡眠中的人，本身对于潜意识里潜藏的东西没有太大的控制力。所有一个人的记忆，经历，都会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以不同的形象再次释放出来，通常就形成了我们的梦境。即使现在的许嘉鹤是由项雪晖的意识控制，一样无法清除这个身体里，属于的许嘉鹤的东西。如果，只是一种合理的假设，许嘉鹤的灵魂也在这附近，很可能会被这些流动的潜意识记忆召唤回来。

“其实阿姨从来都没放弃，守在家里，等着她儿子回来，天天去你房子里开门开窗通风。还有那几盆叔叔的植物，阿姨这次居然没把它们养死。”孙之溏对着没有知觉的项雪晖自言自语。“你真幸运，雪晖，你不过是一个附属的人格，却有那么多人惦记你。今年过年，我去参加了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会，他们甚至为你开了一个小小的追思会。原来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是你，不是小佑，不是我的小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