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雪晖无奈地朝天看了眼，越过许嘉鸮往演奏厅外走。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三兄弟和一位打扫阿姨在。

“嘉鹤，我是说真格的，我真的不介意，但是你不能不理我啊，嘉鹤……”

许嘉鹏很无语地转过头避开扫地阿姨极为好奇的目光，跟着追出去的许嘉鸮快步离开。自己孩子他是没有想过，至于许嘉鹤的儿子，一定也和他那么可爱。如果存在，两个伯伯一定会想着法儿让他幸福快乐的。

尽管没有和赵戈见上一面，但在项雪晖眼里，这个孩子并不讨他喜欢，虽然他也惊讶于他琴技。

027 会谈（上）

项雪晖前来和孙之溏见面，并没有只会许嘉鸮一声，他被许太太留在蔡家脱不开身，碍于母亲的面又实在不得耍性子，只能电话叮嘱了一句，记得等他过来接。而许嘉鹏对于项雪晖的行踪似乎兴致不大，或者偷偷关注着没有让对方知道。和原先一样，许家兄弟对于他的想法，项雪晖并不在乎。

孙之溏见到项雪晖时，态度和先前一次并没有差别，礼貌地握手，不过地点是在他的办公室里。让人感觉很轻松愉快的办公室，如项雪晖想象的一般，墙上有孙之溏那个神秘恋人的画作，窗口靠墙有一张皮质的躺椅，是为病人准备的。既然叫孙之溏“孙医生”，项雪晖到不太计较自己被当作“许病人”看待。

按照孙之溏的意思，项雪晖很惬意地躺下来放松，其实他能来到这里，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本身就已经让他心情无比愉悦。孙之溏还是戴着眼镜，就坐在离项雪晖不远的单人沙发椅里，没有坐在门边的办公桌后头。手里拿着本硬壳的笔记本，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录音机。有没有摄像头，项雪晖没有注意。

“许先生的情况，其实我有做过一些了解，听说许先生是因为意外而导致失忆，是这样吗？”孙之溏没有和项雪晖闲聊太多，见他进了状态，还是一副很期待谈话的样子，也直接进入了主题。两个小时按分钟算钱的时间，可不真的是来闲谈的。“那许先生这次来的目的是完全放下，还是想恢复部分记忆？”

“我看过你的几篇论文，因为没有找到中文版，也就浏览了下大意。”项雪晖侧着头看着孙之溏，开始把自己带入到过去的场景里。他会一个人躺在长椅上，然后任性地要孙之溏坐小板凳或者草地。那个时候孙之溏也是那样地看着自己，不过眼里带着感情，不像现在这样疏离罢了。“真的可以通过催眠的疗法唤醒一个人潜意识里留存的记忆吗？会不会是一些在没有失忆前就被忽略了的记忆？”

“有这个可能。不过催眠疗法有一定的风险，在没有评估受测试人的心理生理状况下，不会轻易进行。”

“那孙医生，一个人的记忆，到底是潜藏在哪里？他的肉体里，还是灵魂里？”项雪晖问话的状态带了一点点顽皮和恶作剧心态在里头，就像以前他会故意问孙之溏一些难解或本身有争议的问题。因为孙之溏比项雪晖高了一届，有时会好心地过来给项雪晖补课。项雪晖会从那些练习册里挑连提供的参考答案都异常复杂的题目，然后装着认真好学地样子去问他。看着孙之溏皱眉，没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孙之溏都知道项雪晖这些小把戏，他从来不揭穿他，配合着他玩下去，从来也不觉得厌烦。

而现在的孙之溏，是不会和许嘉鹤玩这样的游戏，项雪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点。

“都有。不知道许先生想唤醒自己的哪一部分记忆？”孙之溏合上笔记本，淡淡一笑。“许先生是心理有疑惑想要找人排解，还是冲着我那篇‘催眠治疗对深层记忆唤醒的作用’而来的？”

“你猜。”项雪晖转过身趴在躺椅上，孩子气地笑了笑，注意到孙之溏没有给出他印象中的表情时，才想起他现在是许嘉鹤的身份。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下，移开视线道。“虽然忘记了，但我就是知道过去的记忆并不愉快，相反可能很痛苦，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想起它们，成为一个所谓正常的人。我想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又难免被过去的事情所牵绊，还是我不记得，又似乎应该记得的事，所以……很矛盾。”

“如果你认定因为过去的记忆让自己不愉快，甚至痛苦，最终借此意外事件将其遗忘，那么我个人认为你并没有再度把它们重新唤醒的必要。除非你认为作为遗忘的代价，同时忘却快乐幸福的事情太过巨大。但如果这些回忆又足以承担抵抗那些反面回忆对自己的影响，我想当初你也不会选择遗忘，不是吗？”

“孙医生认定是我个人潜意识的选择遗忘，而不是意外导致的大脑撞击吗？”

“你的大脑没有问题，意外并没有伤及到脑部，我看过你的病例。”孙之溏在刚刚被自己重新打开的本子上快速了记录了两笔。“就我们刚刚的谈话，许先生，你应该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认为你此次过来的，也并不是真的要跟我谈是否应该唤醒记忆的问题。”

“聪明。”项雪晖一下翻身坐起，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双腿挂在躺椅外悠闲地晃着。“我只是想有些自己的时间，和以前……并不认识的人聊聊天。孙医生，你不讨厌我吧？”

“不会。”孙之溏礼貌地笑道。“许先生人很可爱。”

“你以前也经常……经常那么说你的病人吗？”

“我的病人通常不太可爱。”

“那……”项雪晖转了转眼珠，试探地问了句。“我知道孙医生也副修灵学，还发表了一些与此有关的论文。”

“许先生感兴趣？”孙之溏再次合上笔记，架起二郎腿，整个人陷在沙发椅内。

“你觉得心理和灵魂是一个东西吗？你觉得一个人的肉体死亡后，还会有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吗？”项雪晖又变成了孙之溏面前的好奇宝宝。“还有，所谓的一个人的人格，是不是也是灵魂的一部分？我听说世界上有一些人有双重，甚至多重人格，那么这些人是不是也有很多的灵魂，他们交替出现？”

“许先生。”孙之溏笑着摇头。“许先生把孙某当作课堂老师，搜索引擎？你刚刚问的那些问题，科学并没有给出答案。至于是否相信，也无法肯定回答。信其有，疑其在，是很普遍的思想，即使是在我的论文里也从未抱着一个观点不放，然后对另一个观点不断抨击。我想……许先生这方面疑惑，孙某无能为力。”

“但是……”就在项雪晖来了兴致想要和孙之溏争论下去时，前台姑娘过来敲门。

“对不起，孙医生。”前台小姐半弓着背，职业的笑道。“是医院那边的电话，说紧急事情，所以……”

“你先别让他们挂，我马上过来。”孙之溏站起身，那本笔记还牢牢握在手里。“非常抱歉，许先生，按理说我不该去接这个电话，但是事出有因，我希望你可以谅解。用去的时间，我可以翻倍补偿。”

“不用，你去吧。”项雪晖随意地挥了挥手。“我会自己个儿玩的。”

孙之溏眉头挑了下，也没多说，对项雪晖点了下头，转身出了办公室，还把门给带上了。

项雪晖还对着门摆摆手，很舒服地一个转身后躺了下来，架起腿很得瑟地躺着。这应该算是项雪晖重生以来最是舒坦轻松的时刻。不过这份清闲没有持续几分钟，就被一阵铃声吵到了。不是自己手机的铃声，应该是自己编辑的，非常可爱的小孩说话声，就从孙之溏的办公桌上传过来。项雪晖一时好奇跳下躺椅就走了过去，直接把桌子上的手机拿在手里。可能是太过于熟悉，项雪晖此刻太把自己当作项雪晖，他和孙之溏两个人互相帮忙接听电话也不是一次两次，见上头有“小佑”两个字，想着不是陌生号码，应该是真有事情才会打过来，想都没有多想，直接按了接听。另一只手已经直接拿起桌上的笔，准备在便条上记录。

“喂，我……”

“之溏，什么时候回来？柠檬黄，用完了，小佑画画，画不了，不高兴。”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细很柔似乎还在撒娇，但一定不是一个小孩子，不过应该年纪也不大。项雪晖都没有来得及把“喂，我不是孙之溏本人”给说出口，对话就开始讲话，还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快点回来，柠檬黄。”

“对不起，孙之溏医生刚刚出去接了一个电话，我是他的一位……病人。”项雪晖不太喜欢“病人”这个词但一时又找不到其它。“他很快就回来，你先不要挂，或者我让他一来就打回给你？”

“你不是之溏吗？”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之溏电话，小佑的颜料。”

“你叫小佑？”也不知道为什么，项雪晖挺想和电话里的人聊几句。

“嗯，我叫小佑，你叫什么？”

“我……我叫许嘉鹤，许多的许，嘉宾的嘉，仙鹤的鹤。”

“仙鹤，小佑画过，很漂亮。”

“是吗？那孙医生诊所墙上的画，是不是也是你画的？”

“画画，小佑的。”

“我见过，很好看，非常好看。”

“你喜欢？”

“嗯，很喜欢。小佑画得非常好。”

“之溏也那么说。小佑画画，之溏说很棒。柠檬黄没了。”

“我一定告诉孙医生让他……”

“你在和谁说话？小佑打来的？”孙之溏一把夺过项雪晖握着的手机，另一只手用力将人推开，力气用得很大，看向项雪晖时的脸色也很糟糕。刚刚的那串行为可以说，完全让孙之溏瞬间变了个人。不过这并没有让项雪晖太过惊讶，他认识的孙之溏，也会因为一些在他看来很小的事情，发很大的脾气。

028 会谈（下）

项雪晖被推得重重撞在了椅子扶手上，侧腰那么一下，还真有些疼。

“小佑，我是之溏。”孙之溏看着项雪晖的眼神很凶悍，甚至可以说带着股夸张的杀气，但跟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确是异常温和，仿佛他此刻的眼里也满是温情一般。“嗯，刚刚是我的一个病人，不打扰。……晚上给你买回来。……没关系，小佑的事情都是重要的事。……好的，晚上见，小佑要乖。……也想你。”

项雪晖扶着腰站定在孙之溏面前，若不是碍于现在的身份，他一定不会客气冲上去给这个人一拳。

“你不该私自接听别人的电话，许先生，更不该私自和电话里的人聊天。对于我刚刚的行为，我并不表示歉意。如果许先生觉得我不讲道理，或者不想再见到我，我们可以现在就结束会诊。至于之前已经预付的诊费，我可以不计较违约金全额退款。但是我不会为刚刚冲撞的行为道歉。”

“用不着说两次。”项雪晖往前两步站在孙之溏面前，抬着下巴，就和他们以前那样，气呼呼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承认自己不该随意接听你的电话，但是对于你的行为我依旧认为也不能随便原谅。”

“那许先生有什么更好的打算？”孙之溏将手机塞进口袋，坐在自己办公桌的角上，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微微笑着回视着项雪晖。孙之溏的眼窝很深，显得眼睛很深邃，伪装的时候还算平易近人。

“小佑是画画的人，是你的爱人？即便是男子，也没有什么不可见人，为什么那么紧张？”

“许先生是在为我开导吗？还是许先生也认为小佑和我有血缘关系，我们瞒着父母搬出来？”

项雪晖蹙着眉，人又防御性地往后靠了靠。这样的孙之溏他没有接触过，他接触过的孙之溏说话直白，不会那么拐弯抹角，也不会故意挖苦和讽刺。他认识的孙之溏，对于他，永远直接坦荡。

“奇怪我怎么知道的？不会因为你陪着许嘉鸮一起来过一次，我就把你排除了。许嘉鹏是什么人，我多少也是有耳闻。想我怎么帮你？帮你恢复记忆？还是帮你制造些假相让他们担惊受怕后悔莫及？”孙之溏前倾上身，将唇靠近项雪晖耳边。“许嘉鹤，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你的，你自己很清楚。”

“那孙医生是觉得我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是这个意思吗？”项雪晖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时，拳头已经握紧了。他愤恨的不是孙之溏说的话，而是说这些话的人，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

“差不多。”孙之溏吐出这三个字后又重新直正腰板和项雪晖对视。“许先生不满意我，可以把我炒了。”

“你！”项雪晖直接一拳挥了过去。换在过去，孙之溏会躲开，然后跟他道歉。换了人，许嘉鸮可能会挨着然后问他有没有消气，许嘉鹏可能会一把抓住项雪晖的拳头然后把人拉进怀里禁锢着。但是不会像此刻一样，被握住拳头后又狠狠地翻身推了出去。孙之溏的力气如此之大，再次超出项雪晖的意料。

“我没有想到许先生是个喜欢使用暴力的人。”孙之溏将抓过项雪晖拳头的手掌在衣服上擦了下。“如果许先生想和孙某单挑的话，我并不介意，只不过要是你的兄弟过来了，孙某这诊所怕是也开不下去。算是许先生行个方便，勿在孙某处闹事。如果你心里头不痛快，可以去开个赛车，打个拳击，玩个激烈些的网游来发泄。孙某是拿着执照的心理咨询师，也就替人排忧解难，开导开导，动手脚的事，就免了。”

项雪晖被推着撞到躺椅边缘，肚子也跟着疼，不过还是本能地立刻转过身正对孙之溏，想着下一步进攻的路线和方式，但在看清孙之溏神情那一刻，终是放弃了。再也回不去的，又何止许家那两兄弟。

“我有些情绪失控，但你刚刚说我的话，确实说错了。”项雪晖垂着头，闭着眼睛用力调整呼吸。他需要孙之溏这个朋友，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把人给吓跑。而且作为许嘉鹤，接听他人电话的行为也确实不妥。

“那我很抱歉，许先生。”孙之溏见项雪晖软下来，也收了自己的戾气，又恢复到一个心理医生的姿态。“既然许先生坦诚，那孙某不妨直言一句。小佑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存在，想必刚刚的电话许先生也知道，小佑并不是一个智力发育健全的人，因此也应该多少能理解我会有的担心。接触陌生人对于小佑来说，有些困难，我不想让他下次给我打电话会有顾虑。小佑不聪明，但很敏感，而且非常善良，非常非常可爱。”

“我知道了。……抱歉，不该擅自接听你的私人电话。”

“那么我们算是讲和了？”

“嗯，算是。”项雪晖揉揉自己刚刚撞到的肚子和侧腰，挑起眼角看着孙之溏，脸上明显还有些不服气。

项雪晖不知道这样的神情出现在许嘉鹤的脸上是种怎样的风情，孙之溏也不会被这样的许嘉鹤所吸引，所以也全当没有看到，只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还有45分钟时间，许先生想继续吗？”

“你出去的五分钟算上吧，还有40分钟。”项雪晖重新在躺椅上躺下，这次看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