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孙之溏先一步向项雪晖伸出了手。“等得很无聊吧？”

“你好。”项雪晖跟着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孙之溏的手掌一直都是暖暖地，这次也是。“孙医生考虑得那么周到，怎么会无聊。刚刚等的时候随意翻了几本杂志，没想到孙医生年纪轻轻，发表了那么多论文。”

“都是学校给逼的，不写不行。”孙之溏答得从容谦和，看项雪晖的眼神很平淡。

“孙医生太谦虚了。”项雪晖转了下眼睛，全不理会一边的许嘉鸮，问道。“这些画很特别。”

“难得许先生会喜欢，不过是鄙人一位儿时好友的画作，看着有趣，就挂了出来。”孙之溏那么说时，眼睛也不觉瞄向墙上那几幅画。原本平静如水，客套疏远的眼眸里，立刻有了温暖和情感。孙之溏平时对项雪晖好是好，两个人最多算是至交，这样的眼神断是不会有，但在项雪晖看来，好像又并不陌生。

仿佛是在看自己的爱人。孙之溏有爱人吗？项雪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孙之溏有在谈恋爱。

“二哥，我跟孙医生说了下你的情况。”许嘉鸮说话间就伸手搭在项雪晖的肩膀上。“不过还是要听你的。”

“如果许先生信任孙某的话，也可以约个时间过来坐坐。不是看病，只是聊聊而已。”孙之溏收回看向画作的目光，又变得职业生疏起来。同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项雪晖。

“我会考虑的。”项雪晖接过孙之溏的名片细细看了看，从自己的名片夹里掏出一张许嘉鹤的递过去。

“那今天我们先回去了，谢谢孙医生。”许嘉鸮抓在项雪晖肩头的手又加大了力，似乎在宣示主人的不满。

项雪晖强摆着张笑脸，也不和许嘉鸮计较，跟孙之溏告别后一个转身，不动声色地把许嘉鸮的手给甩开了。

孙之溏站在诊所门口，看着那两兄弟离开，才转身进去。前台姑娘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

“那孙医生，我后天再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我拿下东西就走。你路上小心。”孙之溏点了下头，站定在候诊室与休息室间的过道里，看着那副项雪晖欣赏了很久的抽象画作。画上似乎画了两个人，又似乎是三个，很抽象，人形融合着，根本分不清。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很可爱的铃声，是一个在唱歌的小孩的声音，口齿不清的娃娃音。

“喂，小佑，怎么了？……我就快回来了，再等我半个小时，乖乖的哦。……晚上想吃点什么？饿的话有吃桌子上的蛋糕吗？……好，我晚上回来给你做。……乖，我马上就回来。”

孙之溏笑着吸了口气，进到办公室收拾了下，带着自己的公文包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许嘉鸮的车就停在小区另一头，看着前台出来，然后五分多钟是孙之溏的车，去两个方向。

“真没想到啊，二哥，你和外人见面，聊得还挺自然。”许嘉鸮忽然这么来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头会舒服些。项雪晖没理他，他也不指望项雪晖回答，看对方的车开走了，也跟着发动车，往许家开去。

许嘉鹏的电话已经来过，打在许嘉鸮那里，两个人说的是公事，没有问到项雪晖。

“二哥不想听听今天我有什么收获？”车开了一半，许嘉鸮终是没有忍住，在项雪晖打瞌睡前开了口。

“你们说了些什么？”项雪晖其实也忍得挺辛苦，他不想知道许嘉鸮的事，但孙之溏的，他有兴趣。

“孙之溏这人还不错，没跟我说什么找个女人交往，或找找其他男人试试这样的狗屁话。”许嘉鸮拍着方向盘，脸上笑得痞痞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不时转头看看项雪晖，或者从后视镜里瞧他。“他说要是我能给你幸福……啊，也不对，是让你在我这里觉得幸福，那我可以喜欢你，不止心里喜欢下，你知道，就是……瞪我做什么？虽然这个心理医生可能有些三观不正，对于某些人来说，但……真他妈实在人。”

“你和他说别的了吗？”项雪晖没兴趣听许嘉鸮的部分，扭过了头。

“你是指宇珂？他似乎并不知道宇珂是我表妹，也不知道蔡家。当然也可能藏得太好，我没看出来，心理医生，对吧？”对于项雪晖爱理不理的样，许嘉鸮这次到反应不到。“而且孙家条件也算不错，能把孩子丢出国的都还是可以的。至于……嘉鹤，你一点不想知道我和孙之溏说时，有没提你名字？”

“你不用提，他知道，不过可能不知道是我。”项雪晖忽然顽皮地笑了下。“因为是我，我不会陪你来。”

“擦，还真给你猜到了，这事我得跟咱大哥好好汇报下，免得他下次见到这表妹夫时太尴尬，呵呵。”

“孙医生和宇珂，你觉得合适吗？我没见过宇珂表妹，她什么性子不记得了。那个孙医生好像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的，你一定也看得出，那么明显，被陌生人第一次都能察觉。”项雪晖说到这，心里头有些不悦。他和孙之溏关系那么铁，却不知道对方有喜欢的人。如果说是在项雪晖出事后那差不多两个月时间里认识好上的，还真让他这个喊冤受死的哥们很憋屈。自己前脚一走，兄弟的缘分就来了。

“那二哥的意思呢？宇珂这个人，小时候太给宠了，和我一样。她喜欢的，不管是什么，都是要到手的。”

“死方休吗？”

“是，至死方休。”不知不觉中，许嘉鸮已经加车速提了上去。

“确实是被宠坏了，这次要是能得了教训长点记性，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未尝不是坏事。”

“嘉鹤，宇珂是我们的表妹。”对于许嘉鸮来说，现在唯一可以让他好好说话的就是踩着油门的脚。

“她不是我的表妹。”

“将来会是的。”蔡宇珂和许嘉鹤没有血缘，自然不是表亲，但若许嘉鸮和许嘉鹤在一起，那便就是。

“她的将来跟我没有关系。”

“那我呢？”

项雪晖和许嘉鸮，就在许家外不到十米的地方又对上了。车刹得很快，项雪晖都能感觉到被安全带勒住的那部分胸腔隐隐作痛。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于许嘉鸮来说，看一次心理医生，是远远不够的。

“怎么了，嘉鹤，我不是故意的，你下次绑松些……好了，对不起。”许嘉鸮的手就悬空在项雪晖身前三四公分的位置，没按上去，也没移开。车里很静，车窗都关着，暖暖地，只混着两个人的气味。许嘉鸮用了香水，不同于许嘉鹏的那瓶Tears&Heal，味道更浓郁些，带着侵略性。

“我们下车吧。”项雪晖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正要下去，被许嘉鸮从侧面紧紧抱住。

“嘉鹤。”许嘉鸮将头埋在项雪晖的肩窝处，孩子气地紧紧抱着。“嘉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次项雪晖没有把人立刻推开，他坐着停顿了数秒，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不是许嘉鹤，他没有办法替他回答，就像如今也没有人，可以替项雪晖说话那样。给予原谅，或者惩罚，没有人。

死方休吗？

女鬼和小鬼就站在门口，如同等待丈夫夜归的母子一般。她对着项雪晖招手，还指给他看周围另外一个新出现的鬼魂。这个鬼魂路过于此，和项雪晖对视一眼，便走了。项雪晖知道，这是和沈欣一样的鬼魂。

或者是，死不休，才更正确些。

城市的另头，一幢居民楼内，孙之溏掏出钥匙，正准备去开自己那套两室户的公寓房门，门就从里头及时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底黑点睡衣，抱着一只有他三分之一大的玩具熊，光着脚丫子的年轻人站在门内，对着他笑得眼睛弯成迷人的月牙。很可爱的一个人，五官其实挺帅气，不过行为举止上显得很可爱。

“之溏，你回来了？小佑吃了蛋糕，桌子上的，不过……没有吃完，留了一半。”

“小佑真乖。”孙之溏宠溺地怀住小佑的身体，低头吻上他的唇瓣，舔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一股芝士味。”

“嘻嘻。”小佑抬头，在孙之溏的唇上回吻了下。“小佑今天，有画画，给你看。”

“好，不过，我先去做晚饭，小佑在边上帮我，好吗？”

“好，小佑帮之溏。”小佑转身跑到沙发边，将玩具熊放好，又“噔噔”跑到厨房拿了两条围裙。一条很认真地给自己系上，一条抱着跑到孙之溏跟前，笑着给他穿。“小佑画画，衣服脏了，在洗衣机里。”

“嗯，晚上一起洗。”孙之溏低下头方便小佑把围裙给他套上，又转过身等他打好结。

小佑比孙之溏矮了一个头，不是特别瘦，脸上有肉，撑得皮肤又白又嫩，所以加上他那些有些不合年纪的幼稚行为，会显得很可爱。孙之溏的这个小佑，是他一辈子的秘密，藏在家里，全心全意地爱着。

“小佑晚上想吃什么？”

“冰箱里有鸡蛋，番茄，空心菜，洋葱，牛柳，硬邦邦的小乌贼，还有……”小佑数数手指。

“小佑，晚上不能吃那么多。”孙之溏抓住小佑的手，笑着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头。“颜料的味道。”

“小佑洗手，洗很干净。”小佑低头自己也闻了闻，撅了下嘴。“之溏坏，骗小佑。”

“呵呵，跟你开玩笑。”孙之溏刮了下小佑的鼻子。“走吧，帮我打鸡蛋。”

“好，小佑喜欢，鸡蛋的颜色，很暖和。”

小佑不是特别聪明的孩子，智商不高，但应了一句话，天才总是会有缺陷。不聪明的小佑会画画，那些画可不是孙之溏说好就好，他有拿去给美院的人看，其中有一副挂在孙之溏办公室里的画，那个人，要出十万买下。孙之溏当然不会卖，他的小佑画的画，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拥有，就像小佑自己一样。

“又吃到嘴巴上了。”孙之溏已经很习惯放一盒纸巾在餐桌上。小佑很容易投入，画画，美食，还有其它美丽的东西。他投入进去，就会忘乎所以，不记得时间，不注意吃到嘴角的食物。

“嗯。”小佑抬起头，腮帮子鼓得大大地，像只小鼹鼠。

和小佑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对于孙之溏来说，那是他一个做了很久很久，终于成真的梦。以至于孙之溏现在会有那么些时候，特别是怀抱着小佑，进入小佑身体的时候，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就像身处于两者的结界里，没有出路，也不想离开。小佑太美好，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

“我的天使。”孙之溏揉着小佑那头硬硬浓密的黑发。“小刺猬。”

“你又说奇怪的话。”小佑探出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吃得干干净净，一个大白碗。”

现在的小佑，还和过去一样依赖自己，不同的是他不再那么胆怯，不再那么被动，不再轻易地就躲起来让他怎么也找不到。现在小佑就在身边，只要孙之溏愿意，这个人，他可以关他一辈子，一辈子只和他。

项雪晖确实不知道，孙之溏心里有个人。这个人不是在他出事后才遇上，爱上，这个人，比项雪晖更早地就认识了孙之溏。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小小的一个，比那只玩具熊大不了多小，就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高出多少的孙之溏看到了他，那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如他说的，那个小天使。

现在，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

025 过渡节

许嘉鸮的心理医生，连着看了三次，第四次找借口推掉了，原因是得不出结果，人也查得差不多。说孙之溏和他们表妹蔡宇珂还是挺配的，有这样的心理医生做表妹夫，许嘉鸮这边觉得没有问题。

在项雪晖眼里，孙之溏和许嘉鸮绝非一路人，所以对于许嘉鸮下的结论很是怀疑，所谓先入为主的偏见那是根深蒂固。因此在许嘉鸮提出不打算再去孙之溏那里时，项雪晖想把接下来预订的疗程挪给他。

“那不行，你一个人和他单独呆两个小时，我反对。”许嘉鸮第一个跳出来。“没几个钱，就当表兄见面礼。”

“你不是说宇珂是我们的表妹吗？那我这个二表哥去把把关，也不是坏事。”项雪晖说得自然，还拿筷子挑着菜给自己夹。自从许嘉鹏和许嘉鸮的行为举止被圈定在正常兄弟范畴，让项雪晖莫名很有压力的许太太不在许家这段时间，项雪晖在这里还真有些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再说我空下来也没什么事，有些话太过亲近的人说不出口，找个陌生人聊聊总比憋在心里好。心理医生，最合适了。”

“那如果他真和宇珂结婚了，那就不是陌生人了。”

“我又不会跟他谈到结婚都还在那里谈，我还真成神经病了都。”项雪晖不满地白了许嘉鸮一眼，将目光转向许佰时。“爸，那个医生我上次陪嘉鸮见过，人还不错。我看过他一些论文，觉得可以。”

“既然你那么想，嘉鸮也说人没问题，爸爸支持你。”

“我什么时候说他没问题？我是说他和宇珂没问题。”许嘉鸮这下急了。“因为他们一丘之貉啊。”

“你这是在夸宇珂呢，还是在拐弯骂她？”许嘉鹏这时也开口。“既然嘉鹤想去，就去吧。”

“你……”许嘉鸮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气得快把筷子折断了，人还不能直接跳起来。许佰时就对面坐着他不敢，项雪晖那么瞟着他他也不敢，许嘉鹏那里他不是不敢，他是碍于许佰时在不能。

“我送你去，接你回来，反正就这样定了。”许嘉鸮一副绝不容拒绝的态度。“你是我亲哥，我不能再让你有什么事情。这段时间，除了外公的事，我还是挺闲的，不像大哥那么忙，我不耽误。”

“那也行，这事你们兄弟自己商量着办吧。”许佰时说到这里，又转向许嘉鹏。“我听佰晟说，他那明星媳妇要拍电影，想我们投资，这事你知道了吧？也不是不可以，顺带让他们给做个软广告就回来了。”

“这件事我会考虑周全，计划出来后会立刻递过来，问题不大。”

这头许佰时和许嘉鹏谈了几句公事，这边两个人也在暗自较劲。许嘉鸮死命盯着项雪晖，就差扑过去咬几口。而项雪晖吃得津津有味，对他完全视而不见。许嘉鹏一直都有注意两个弟弟，只是表现不明显。至于许佰时是否觉察出儿子们之间涌动的暗流，也就只有他老人家心里有数了。

许仕群钢琴又考过一级那天，项雪晖特意买了个蛋糕过去。许家泰他们在外头给订了包厢，因为许仕群太喜欢许嘉鹤了所以也叫了他。项雪晖这一去，许嘉鸮和许嘉鹏也就跟着去了，当然也都不会空手。

说好的那次表演是在周末，许仕群偷偷地跟项雪晖说，赵戈小朋友也会去，还是说得满脸激动。项雪晖一下就明白了小孩子的那点心思，是想着和人交朋友，想着怎么让对方也把自己叫朋友。不过许家泰夫妻看着并不是那种特别会和小孩子相处的人，一个是工作忙，一个是不上心，想着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

“本来我想给他送束花的，说我很喜欢他的表演，但是会不会很奇怪，他是男孩子，我也男孩子。”许仕群撅着嘴黏在项雪晖身上。“要不我送他个玩具小车？或者音乐会劵子？可他不住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