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王成磊脸色越来越糟，那边陈飞还笑着手舞足蹈，沈衡完全听傻了只好回头看老熊，熊向东模模糊糊有点明白过来，伸手想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刚开口“喂”

殿下就扭头过来“啊呀想想沈医生也是相当不错，我们不该分手的是不？”

沈医生猛地抬头“陈飞！”

“够了！”

王成磊刷地一下站起来，也不看陈飞，瞅着桌上满烟灰缸的烟蒂，

又说了一遍“够了”，转身出了大门。

三个人一下子都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陈飞身体慢慢软下来，瘫在椅子靠背上，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走神。

老熊点了支烟问你们怎么回事儿到底？叫我们出来看你们吵架？

陈飞就说我把我以前的事儿跟他说了，他不信。

沈衡目瞪口呆，你有病？他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儿吗？不是一直当你还是当年那小纯洁吗？

殿下就垮着肩膀，笑了一下。

春节那几天陈飞基本上就没一晚上呆在家。

那天王成磊提前回来了，一直等到凌晨三四点才把他给等回来，神志不怎么清醒的就罢了，更要命的是脖子后面还留下了痕迹。

问得急了，躲不过去，他就想凭什么你就能回家相亲跟父母团年装孝顺儿子凭什么我每时每刻都要害怕这样偷来的相处时间明天就要被收回，怕到睡不着觉，怕到不敢一个人呆。

他坐在冰凉地面上冲他笑，敞开的毛衣领口里面还看得见红晕点点，说我就这么个放荡的人，脏了你眼大可以叫我滚出去。

结果受了刺激的王成磊三更半夜的自己撑不住滚出去了。吹了半宿冷风天快亮了才回来，小孩还坐在老地方屁股都没挪一下，王成磊看了一会儿，越过他直接进卧室，掀开被子倒头就睡。

装得跟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但陈飞少说认识他也有十几年，王成磊这种传统得近乎迂腐的性子，跟个同性恋搞一块儿已经是人生极限，乱交，嗑药，群趴根本是另个世界的词汇。

怎么接受得了。

陈飞后来跟沈衡他们说怕了那么久没想到这步是自己给逼出来的。

我们呢，估计也玩儿完了哦了拉豁了，还以为可以再撑个两三年。

回去路上沈医生心情就很糟糕。

殿下有多喜欢王成磊王家长又是多宠陈飞，他一直都知道，圈子里那么多人，他们这样的有多难得，不怕丢人的说，就是他沈衡也曾经多羡慕过他们，然而不行就是不行，还是走不下去。

现实如此让人沮丧。

熊向东双手插大衣口袋里叼着烟看沈医生一张脸板得跟块木头似的，知道他正在无比苦逼，酸不拉几地调侃道心痛殿下了？那就去抢回来嘛。

然后听到沈衡嗯了一声，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简直又想抽自己一嘴巴。

不过说回来他也没想到王子殿下那么极端，分明是把两个人都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就说“本来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又不是什么问题都要想清楚得个答案才好，哪儿有那么绝对的东西，是与否好与坏。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就好！”

沈衡想了一下回，要不得，这样岂不是会一直有个疙瘩堵着闹心？

老熊就嗤笑一声说，看这不是跟殿下一样么，啊，你还是太连（lian）轻了。（。玩过盛大三国杀的各位你们懂的。）

沈医生就跳起来揍他，连轻你妹你妹你妹！

那之后一个星期，沈医生想想还是打电话过去问陈飞怎么样了。

王子殿下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电话那头吵吵闹闹声音听起来都非常年轻，就笑嘻嘻地答王成磊啊，他回老家了。

沈衡说啊？

那边就说哎呀就那样，我同学叫我了，医生拜拜回头一起出来玩~

然后挂了机。

……他妈果然还是很闹心啊很闹心，沈医生无语地收了手机，蹲在他脚边的盖浇饭耳朵一竖立马跳起来摇尾巴撒娇打圈，沈衡伸手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感慨到“还是只有饭饭最乖，走爸爸带你散步。”

旁边洗碗的老熊就非常愤愤，

“爸爸，人家也一直很乖的。”

22

晚上备课时候有人要加他Q，验证消息是非常规矩的“沈老师好~”

沈老师以为是班上学生，就顺手加了。结果那边哔哔哔哔就过来十几条消息

什么“老师你扣扣名字居然叫蛋烘糕？……好像还挺适合你的哎。”

什么“头像那个狗是你家的吗，表情……真贱。”

什么“咦老师原来是双子座的？根本不像嘛。”

最……的还有“你猜不到我是谁吧是吧啊哈哈哈哈。”

沈衡掀键盘抓狂了“周宇晟！！扣德育操行分！！！”

然后老师的模式on，开始痛心疾首“还有有空研究星座还不如多看两本书！”

真是看不惯那些孩子天天把星座啊占卜啊当人生指南一样捧着，用出生日期就简简单单把一个人定性了，贴上标签了，让人家过期产的早产的娃娃些情何以堪呐。

结果那边回了满满一页的省略号，

沈衡心说你还是太连轻，周宇晟就默默回了句“老师认真的样子也挺乖的。”

简直要吐血。

那天过后周宇晟时不时会来检验班，问问课题意见啊，跟学委商量年级上的事情啊，指导他们小组研究性实验的事儿啊，只是等正事儿问完了必要跟沈老师聊聊天。

周宇晟，作为五年制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临床六班学委，一等奖学金常年获得者，人前装得无比淡定冷静还很文青，结果其实是个话唠！话唠！巨大的话唠！

这得是一种何等境界的闷骚啊，啊？

沈衡想这样还能行不能行了，今天非得跟这孩子把话说清楚

就问找我干嘛？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啊？

周宇晟回的是“我无聊！，芥末了！”还加了个眼泪汪汪的表情。

沈医生忍着鸡皮疙瘩艰难回复“我不是圣母玛利亚，这里也不是知心姐姐服务热线。还在上学的小碰友快乖乖睡觉叔叔不奉陪了哦。”

结果这下那边很久都没回应。沈衡想是不是说太重，这下也总该知道莫要调情到老子的头上，老师很忙老师很怪叔叔老师脾气还不怎么好。

鼠标移到关闭的按钮上，周宇晟的头像又闪了起来

“成长程度又不是单单靠年龄来判断吧？老师总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也就是二十八九吧？干嘛一副老年人的样子，一直感叹老了老了的时候时间都过了，这才是最大的浪费。”

沈衡楞了一下，输入光标在对话框一闪一闪他手指放在键盘上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被一个小了自己快十岁的学生驳到哑口无言，还真是……

然后等再想输入的时候，对方头像就已经灰了。

他索性也下了机。

专业书还翻开摊在桌子上，生涩的英文一行行满视野的爬也读不进去，

那么，到底把自己的年轻丢在了哪里？

即使自认是个多么大大咧咧的人，即使相信再潦倒也要欢快着再狼狈也要骄傲着，即使有点儿没心没肺的傻逼乐观，沈衡无法否认只有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他其实非常被动和消极。圈子内的事，亦始终无法认同无法屈从。

还甚至做好了跟饭饭过一辈子的打算，

饭饭老了就继续带饭饭的儿子……然后孙子，要是以后能常回家看看妈就挺完美了。

这样。

到底把那些年轻扔在了哪里？

沈衡在HIV检验室见到一张报告单，HIV抗体阳性，CD4T不到四百。受检者名叫何瑜，性别男，年龄三十四。

刚开始只是觉得名字有点儿耳熟，拿着单子回门诊部时候半路一个晴天霹雳他忽然想起来陈飞念叨过的Angel那个很好人的老板正是姓何名瑜。

因为王子殿下着实外形打眼早先又相当乱来最容易惹到别人盯上他，那时候何瑜就不知帮了他多少次，后来沈衡自己也算跟老板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普普通通非常温和的男人。

借着给传染科送报告沈衡偷偷去看了次他，才两个月，就已经比春节前看到他的样子瘦了很多，皮肤也蜡黄蜡黄，靠在床栏歪着头看书，也没有什么家属亲友来探望，看起来孤零零的。

沈医生在门口偷窥了会儿踌躇了会儿还是没有走进去。

值完夜班回家已经是早上七点半，老熊还没出门儿，正对着厨房的玻璃门刮胡子，顺便盯着锅里的煮鸡蛋和蒸格上的芽菜包，听见他回来就说吃了饭洗了澡再睡啊，

沈医生一晚上遇到两起车祸进来的急诊，已经配血到即将飞升的临界状态，游魂一样要往卧室里钻。

熊向东囧，停了动作“喂说你呢。先吃饭！”低头见被关在厨房里的盖浇饭伸爪子死命挠玻璃门，才打开条缝就看到饭饭嗖地一声跳进卧室迎接沈爸爸去了。

老熊都给气乐了，嘿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狗。我欠你们的。

他知道这段时间沈医生状态不是很好，前几天严刑逼供一番才知道他们科室要上一个副主任，候选人有仨其中一个就他家沈小弟。另外一个是检验科老大一路带过来学生，还一个正在跟副院的千金花前月下。

老熊的意思是要沈小衡全力以赴地争取，管你学术界医学界职场上的地位都是竞争来的，想要就去抢！

然而看着平素虽说不是熟到要糊但也算相处融洽的两位同事忽然间气氛就变得非常怪，沈衡虽然也很想要那个位置但并不喜欢挖空心思去争或是去刻意讨好谁。弄成那种相当尴尬的局面。遗憾是遗憾了点，先放弃至少心里面会轻松些。

为这事儿两人还争执过一回，老熊不惜拿出自己被总公司的顶头上司排挤到成都的耻辱事迹来说服沈医生：

——职场如战场，需胸怀刀枪棍棒。

你不是不想争，是不敢争。又没有不屑于竞争的实力，没有以德服人的前提，也不是不想要，那干嘛退让？

结果被逼急了的沈小衡咬牙，那我就努力到有那个实力为止！

这下熊向东没话说了，气呼呼地竖了个大么指，行，你牛逼。你够倔，等着被打压吧你！

就那次周末吵了过后，两人足足有大半天没有说话，沈衡一不爽了就回卧室睡觉，直到晚上老熊撑不住了才可怜巴巴拖着盖浇饭扒拉他被子说爸爸该带儿子散步了。

把煮鸡蛋和包子都拿出来放在白瓷盘里，又给拿了罐牛奶倒好，一起放冰箱。

老熊心说我这样的好男银哪里找啊哪里找，沈小衡不要太不知好歹。还是乖乖去给医生上好二十分钟闹钟，最后揣着车钥匙下楼。

竞争这种事儿，又不是说不喜欢就可以不参加。

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啦，农村娃娃拼死拼活上个大学以为能出人头地结果不过是加速破产啦，就连成都这个悠闲包容的城市也节奏越来越快最怕失了本身特点又造就个经济大都市啦等等等等，好多，担心都担心不过来。

其实呢，我们这些小人物如果不去关注不去想这些事儿，就会觉得也还好，还过得去。可是某天路上累了抬了下头望了下天，发现这个世界居然这个样子了，不是吓得赶紧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就是被一头撞死了。

熊向东慢慢倒车，看着后视镜这样想着，然后习惯性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瞬间就僵硬了。

靠，老子胡子才刮了一半！

23

沈医生第二次打算趁午饭时间去传染科偷窥时候被何老板逮了个正着，看何瑜盯着他缩头缩脑的样子一脸惊异，就非常尴尬。

何瑜反倒笑了笑问，沈医生在这里上班？

沈衡说是。然后就没话说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比刚才更尴尬。

何老板放了书，挺无语地看他。沈医生脑门一热，想也没想就问，酒吧怎么办？问完才觉得这话怎么那么混账。

何瑜喷笑出来，沈医生，不要那么紧张。难道是没见过我这种的？

沈衡心说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家，索性也皮了，关好门拉个椅子在他旁边坐好，说见过，但认识的人没有。你怎么……怎么就……

我是很早前就感染了的，三十四岁的酒吧老板眯了下眼睛，想了一会儿，说

很早前的事了。早就有足够心理准备。

已经到这份儿上，就不想其他的了。

“活着为了什么”这是一个很矫情的问题，受苦受难？寻欢享乐？挑战自我？变身拯救世界？活着就为了活着，这两个字本身就挺好。

三十多个年头，没啥大事儿，早些年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后来都被琐琐碎碎日常小事儿给填满了。有狠狠爱过，恣意放纵过，艰难创业过，几个狐朋狗友，看着算是很充实的人生，虽然平静无波无澜。也的确没什么遗憾。

副院准女婿最后升了副主任的位置，学生的课题报告还要一组组指导，甚至赖在他家的熊向东从最开始就是个大问题，这段时间沈衡脑袋都要给烦爆了还要打点精神养家糊口挣钱喂狗，

到底怎样才能有那样淡定从容，非要跟何瑜一样等到直面死亡，再来回头算账，枉不枉走的这一趟？

在医院碰见Angel老板的事儿沈衡最后谁都没说，

所以等那年夏天酒吧重新开张，被一起来的王子殿下问起“怎么老板不在？”的时候他也没有回答。

最后一次见着何瑜是有人在帮他办出院手续。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长得挺好，牙齿很白，只是不爱笑。何瑜就介绍了下，“季昀。”

叫季昀的男人没说什么，收拾了包裹就说走吧，要不要我背你？

何老板说我还走得动，然后回头跟他道别，还开玩笑沈医生要好好看着陈飞。

沈衡囧如果不是殿下叫自己真很少去酒吧，王成磊定然也是极少去的，所以到现在老板都还以为自己跟陈飞还在一起，也只得摆手，我知道。

何瑜就笑笑，提了包跟那人一起走出去。

这是陪何老板吹牛聊天时候知道的事，老板跟季昀是高中时候就认识，他是低了他一届的师弟，后来同个大学了才彻底搞在一起，那时候，简直是轰轰烈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过何老板后来说了，那时候懂啥，懂不懂就“永远”“一生”太不靠谱了，日子是一天天累积的。然而又何尝不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时快活，说出口的瞬间感动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大学毕业两年就掰了，季昀提出来的，各种冠冕堂皇理由下面的本质无异于腻了，不新鲜了，没意思了，没感觉了。

提出在一起的是他，分手的也是他，何瑜那会儿才真是要崩溃，天塌下来都没那么严重一点儿都不夸张的说真是想死的心都有。那段时间就特糟糕，很乱，什么人都能上床，又没人管。结果还是自己后来觉得没意思透了，可劲糟蹋自己还想着谁会心痛怎的，敢不敢承认到头来还不是自己放不下？后来被查出HIV阳性，就辞了工作，开个酒吧。

几年前在酒吧碰到的季昀，说已经找了他很久。说得多了，缠得烦了，何瑜干脆坦白跟他说了我艾滋，离我远点。

然而消失一个月后季昀又腆着个脸来了，何瑜都给气没办法了时候他说我们总还是老同学，同学成吧？

结果他还真就是了老同学，来店里也规规矩矩喝酒，小呆会儿，有人顺眼了也带走出去开房。但所有酒吧的员工都知道季昀每次都是来看何老板的。

何瑜发烧了两个月，一直咳嗽，身上还溃疡，没办法只有去了医院。季昀这两个月就天天来店门口问，后来LEE看不下去，才给他说了在医院。

其实到现在彼此是什么感情呢，恐怕我们都说不清。

任何人之间的感情本身就复杂得很，爱情亲情友情都是人为分类的，实际上是怎样呢？而活着要高兴也有很多方式，并非一定有爱情参与。

算了，也想不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