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跟熊向东也是，而且必须得是。

事到如今想想这六个月也过得够混的，不过跟熊向东毕业后一个人的五年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那么久了到底还在死蠢个啥？怕的就是他这种撞了南墙还不懂回头的倔驴，只有等像这次一样猛地撞了个半死才终于没力气爬起来继续撞。

而熊向东到底是怎么想的沈衡是彻底搞不懂了，出个国五六年回来居然皮更厚实了嘴更缺德了人也变得捉摸不透了。说是玩玩儿呢，又搞得太逼真，但说是认真的呢，也着实太不可信。

到底是喜欢这个人，还是感慨下年少轻狂，舍不得青葱岁月。

跟周宇晟一起送殿下回去的那天，周宇晟跟沈老师严肃又认真地讨论了下“爱情”，这个青少年教育的永恒话题。

学委很严肃，同时很疑惑，周同学表示每个人都该有个百分百绝对正确的对象，但怎么老感觉不对？恩？。who do it？Why do it？How do it？！

沈老师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扯皮这个问题上居然单纯得可爱，一个没把持住喷笑出来，被鄙视后连忙自我检讨，摆出传道授业的脸说你觉着怎样就怎样吧，那样想也挺好的。

周同学黑着脸说你这不废话。

沈衡就想这孩子已经很难得了，知道圈里是啥样子，还没死透心积极向上得要命，至少比自己坚强。

于是也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以前还想得更死板更单纯。

时间往上追溯个小几年，沈小衡正要大三。

不用每天七点起一两点睡，没有多到变态的书要背，这是医学生每学期从开学第一天起就殷切期盼的假期。正宅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就接了熊向东一个电话。

老熊那会儿就要大四了，为了实习准备要提前回学校。南下回粤中途经过沈师弟的地盘口，心血来潮一个诏令过来，小衡衡出来陪人家玩~

小衡衡一口血含在喉咙管不敢喷，问了他几点的火车，带了点钱就出去了。

结果那天下午非但没把老熊接到反而被拽上了车。熊向东背了一个巨大的包直接买了两张去庐山的票招呼都没给师弟打，架着人直奔向了江西北部。

沈小弟气都懒得生，老熊脑壳有包做事出格早不是一天两天，就上学那会儿，也被他拖着连带整个510整个宣传部都做过不少囧事儿。但也没见哪个兄弟为此跟他翻脸，要说做朋友，老熊绝对有他的气场。

两人一路朝北，瞻仰名胜古迹，对着长江吼过“大江东去浪淘尽”，也站在山顶欠揍高呼“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把那一带都囧得差不多了时候，来了件挺狗血的事儿。

沈衡下山时候大概累得狠了，一口气没接上来居然哮喘犯了。

沈衡自己也没想到，上了大学之后犯病的次数寥寥可数，最近一次也都是一年前早以为没事儿了，结果还搞得挺要命的。老熊才是给吓到了，从没听他说过有这毛病，忽然间旁边那人就开始呼吸困难，揪着衣襟一脸苍白，还以为他给呛着了忙抓了沈小弟后背使劲拍，不停问咋了咋了。

沈小弟觉着自己要给他拍废了，接着喘气的空隙蹬了他一脚艰难说，别动我……缓缓就行了。

没有带药，犯病了只要支气管痉挛不是严重到要死的地步都能挨过去，只是这个过程看起来就比较揪心，

老熊瞅着沈衡撑着个石块拼命地努力呼吸，不时重重地咳嗽汗都憋出来的样子，烦躁得只想撞墙。等缓了一会儿，就坚决不让沈衡走了，大半个山路，就是他背着沈师弟走走停停到了终点。

就是晚上在旅馆休息了也不放心，一个劲儿盯着沈衡瞧。沈衡早挨过来了，活蹦乱跳得要命，就很无语地跟他科普哮喘医学知识。老熊还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小衡衡你可撑住，憋死在这儿了你妈得掐死我。

小衡衡朝他竖了个中指心说文盲真可怕，就利索地爬上床觉觉了。

然而第二天神清气爽起来，看到老熊一双熊猫眼还一脸萎靡，沈衡震惊了，说你不会蠢到一夜没睡？

老熊耷拉着脑袋点头，说操了，中途还接到两次问要不要特殊服务的电话。

沈衡给了他一拳，忽然就有点小感动。

两人直接在汽车站分的，沈衡回家，老熊直接去火车站。暑假还有一个半月结束，熊向东挥挥手说那学校见。沈衡说行。

到家跟爸妈报备完免不了一顿唠叨，回屋在自家大床上放平了就想起来，摸出手机跟熊向东短信，问他到火车站没，小心点。

一分钟不到那边就闪回来，老熊欠揍的语气回，小衡衡那么关心我终于发现好男银就在身边喜欢上我了是吗！

他囧囧有神正打算轻车熟路扯回去，么指按了两个键忽然就给霹雳了。

沈小衡就是这么开窍的，呆坐在床沿还是盯着手机的姿势，就猛的醍醐灌顶，晴天霹雳般大侧大悟，还是被当事人一句玩笑带过来的，不能活，真他妈不能活。

他想，日，我难道真喜欢熊向东？！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得出的结论很让人抓狂，沈衡还真他妈喜欢熊向东。然后按照沈小弟的纯理科思路接下去是“怎么办？”，喜欢了过后要采取什么措施？干些嘛好呢？

这其实已经很颠覆沈宝宝的观念了，从小到大别说早恋，他连暗恋都没有过，“喜欢”是种怎样的感觉都很茫然，直接导致其爱情观还停留在幼年时期的童话教育。喜欢是结果，此命题成立的充分必要条件一是两人必须经历过关乎生死的大事，条件二是不然就得一起走过漫长漫长的时间。除此之外，命题不成立。

结果现在他二十年的认知被自己给推翻了，非常矛盾。

但沈衡谁啊，一根筋的傻逼啊。认定了是喜欢熊向东的第二天，就单枪匹马，破釜沈舟，果断出了柜。

接下来的血雨腥风可以略过八百字，但能够想象得到的也就是那样。

而这些，几十公里外的熊某某一直，一直都一无所知。

27

研究性实验在六月上旬终于结束。每组人都累得要死要活也没见哭爹喊娘，其中种种心酸辛苦糟糕事有趣事冷暖自知，最后也就一本实验报告递交上去，

工工整整万把字交代了很多事，做实验被飙了一头一脸血拿个外卖都吓到小妹妹啊，蹲在实验室门口的垃圾桶旁边猥琐地扒拉盒饭啊，等离心反应死瞪着试管几个小时啊，打电话到动物中心进行着“我是小白兔，小白鼠在吗？”这样的对话啊，这些。

结题课散了很有些人还不知死活的意犹未尽，比如为没有逮到杨沈奸情而遗憾不已的学习委员，比如周宇晟。

他们六班小组的课题是枇杷糖浆对兔子急性喉炎的治疗作用，为了引发咳嗽曾经打算用氨水刺激，结果搞得整个实验室的人比小白兔还严重地咳嗽，终于受不了地群起而揍之。不过现在看来课题还是挺成功的。沈衡合上报告，拍拍周同学肩膀准备闪人。

周宇晟靠在讲台上远远地喊，老师下回一起喝酒吧？叫上陈飞也行哦？

沈老师老神在在地跑路装没听到，检验班的学习委员却在他身后咦了一声

——糟糕肿么有一种很不祥的赶脚！

后来有次杨湿兄跟沈小衡在医院饭堂吃饭，湿兄啃了口排骨含含糊糊说“准备红包吧，”

沈衡抬头，“啊？”

杨松明一脸向往地冲沈医生笑，“我要当爸爸了！”

“噗……啊啊啊啊啊？！”

“豆腐喷了我一头！”

跟李芸的往事不说不堪回首但总扯不清楚了，本以为那会是两人间一直存在的隔阂，把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爱情都磨了干净，凑合过过就行。然而知道妻子怀孕的消息之后，看到她久违的单纯笑容，似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莫名其妙变得不重要。

维系家庭的纽带必然不能只有爱情，更要有亲情。而生儿育女正是这样一个转变的契机和途径。

杨湿兄握拳道，想起要为人父母，忽然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沈衡咬着汤勺心说到时候被熊孩子搞得鸡犬不宁不要来找我哭。但也忍不住小小羡慕。

炫耀完了，杨松明终于想起来关心关心师弟的终身大事，问“熊向东还住你哪儿？”

“没”沈师弟满不在乎把手一挥“杀无赦了。”

湿兄是聪明人，看他这样也没在这话题上多纠缠，转头说起研究性课题怎么压榨检验班老实班长的事儿，最后咂嘴那孩子真是个人才，实验剩的豚鼠还居然拿出去当宠物卖了不少钱。

沈衡“噗——”

“……日。你还来！”

没了谁日子不照样过，无非就是不敢去三国杀自我找打击罢了。

沈医生自己总结了一下前前后后，惊悚地发现平静的几年都这么过来，现在却被老熊横插一杠打得七七八八。死憋屈着暗恋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再爱上另一个人。然而老熊出现前的那么长时间，自己又不是过不来。

所以大概也没什么关系，沈衡还巴不得老熊终于滚蛋了，没这么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乱给人添堵，不见不念，还就能这么欢脱地过着。

医生心态倍儿好吃饭倍儿香，照例上班上课遛狗睡觉，没想到的是，最不舍熊向东的居然是……盖！浇！饭！

饭饭很是郁卒了几天，连医生做的红烧肉猪肝拌饭都只吃了两碗半。整天蹲坐在阳台靠着玻璃门扮鸟忧郁，为神马我的眼中饱含泪水，这是因为我爱你爱得深沉！

然后就在沈衡认真思考要不要给盖浇饭买廖排骨以示同情安慰的当儿，接了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是猴子打过来的，本是一毕业就断了联系，却听到那头孙瑞平还那么猴急地吼“沈衡你他妈太不够哥们儿了！”愣了一会儿的下一秒居然也笑出来。

扯皮扯了四十分钟，悟空才想起来正事儿，说要结婚了，你可爬都要给我爬回广州来！

沈小弟正在啃苹果，一惊之下嚼都忘了嚼直接把那口给咽了下去“神马？！WHAT？！纳尼？！”

悟空就相当不高兴，“你跟熊向东都什么反应啊，老子看起来就那么靠不住吗？”

沈医生忽然就反应过来，男生宿舍510动物世界，怎么能少得了老大熊向东。

孙瑞平听出他的犹豫，悠哉悠哉说“怎么着？当初一毕业就在躲我们，硕士读完还干脆拍拍屁股跳起来跑了，如果不是老熊正好撞到，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认我们这些兄弟了？”

沈衡把吃剩的苹果核一抛，正中阳台垃圾筐，三分，然后才回那边说哪儿能，我那会儿脑子进水呢蠢得慌。现在绝对不会。

猴子就笑，行咧，俺老孙倒是想见识见识，蹲了几年盘丝洞，你修炼成何种妖~孽~~鸟~~~

猴子的婚礼定在七月七日，正好学校暑假，沈医生拼了老命才从主任手里捞着几天假，收拾了下东西想到毕业后都没回去的那片地，心情有点复杂。

六号早上七点过老熊来敲门，有车不坐白不坐，沈衡拍拍脸提了包就跟着出去。盖浇饭早前几天拿给湿兄镇宅去了，不然这会儿指定飞扑了熊达林。

好了？老熊靠在门口问，还是随意得跟啥都没有一样。

沈医生自然也当他棒槌，反锁好门点头，走吧。

机票订的是十点，结果晚点晚了两个小时。

老熊瞅着坐旁边听MP4看书的沈医生着实很想吐槽跟他一起出门就没一次不衰的，瞅着他的侧脸刚张了嘴却忽然就莫名泄气。倒是沈小衡看完书无聊了想借熊向东笔记本玩玩，可惜老熊脸色实在太可怕，只有默默忍了缩回座位，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那里是不变的纯蓝，万里晴天。

广州，好久不见。

28

一出机场就看到猴子饱含热情飞奔而来，沈衡做好心理准备要狠狠感动一把的，悟空就从五米外的地方开始提气助跑，三，二，一！一脚直接踹翻了沈小衡。

医生面容扭曲捂着大腿说泼猴好他妈阴险，断子绝孙脚啊。

泼猴以极帅的姿势收腿，鄙视道，那么久没看到你了，见面礼而已。

老熊淡定拍拍衣服皱褶说得了差不多揍揍就行了哈。

孙瑞平帮沈衡拿了包，说屌，就你俩最慢。快放了行李直接拉到学校去。俺老孙最后的单身夜，兄弟们来HIGH起。

酒店放了包之后猴子载着他俩直奔母校。看到熟悉的景物，两人都有点兴奋，暑假时候的Z大比平时清静很多，下午三四点钟也没见着几个人。

远远瞄见图书馆台阶上两个人坐那儿抽烟，猴子跳起来冲那几人招呼，“喂，他们来了！”

沈医生一看架势不太对，转身就想跑，可惜动作没悟空快，扫堂腿过来沈衡就给绊了一跤，于是三个人一哄而上又默默揍了他一顿。

沈衡趴台阶上奄奄一息，还不忘谄媚道“大师兄果然好腿法。”

大师兄豪气万丈一脚蹬在台阶旁的雕塑台座上，“你活该家法惩治。”

医生不服，遂上诉，“熊向东还出国了三年咧，三年没回来过咧，你们怎么不打他。”

想想也是，于是一群人又把老熊也揍了一顿。

老熊熊向东，猴子孙瑞平，虎头黄飞虎，泡眼鱼余竞，当年Z大运输学院交通工程专业零三级本科生男生二栋宿舍510动物世界四人，以及医学院五年制临床医学专业零四级的沈衡。五年后终于在Z大图书馆标志性的雕塑下面聚齐了。

没人追问中间空白的五年过得怎样，只是借着这个契机聚在一起，给猴子最后的单身夜来一次彻底狂欢。

走到校友会堂，猴子忽然大笑，大家都以为这货精神压力太大刚不住脑抽了的时候，他捂着肚子问，你们还记不记得老熊和沈小弟的罗曼蒂克初邂逅啊？

沈小弟瞬间想到不好的东西，忙说“雅蠛蝶啊雅蠛蝶！黑历史不要提！”

三个人纷纷吐槽“我靠娇羞个屁啊”。

熊向东就从锁着锁链的会堂大门间缝隙往里望，表演台下面还是七八十行观众席依稀可见，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布局构造，只是这会儿没什么活动也没有表演，绛红色的帷幕就懒洋洋地半遮半掩，空气里面细小尘埃上上下下深深浅浅。

大一新生军训完学校有个迎新晚会，迎新就迎新吧它还要新仔仔们出节目。于是班里决定抽签，然后被衰神眷顾十七年的沈小衡简直是毫无悬念胜出。

熊向东大二就已经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搞过不少活动又写得一手漂亮书法在学生中颇有点小名气。

那次晚会是宣传部组织部一起负责的，前几天准备的条幅被个冒失鬼抹花了，熊部长风风火火赶过来后台重写，挥斥方遒完毕发现有人坐在他位置上玩儿手机。老熊第一眼觉着这人长得挺顺眼，周吴郑王的，也就没撵人杵在旁边偷窥了两眼发现他在玩儿五子棋，然而再过会儿就有点绷不住了，说哎不要下在那里。

沈衡正玩得相当专注，忽然有人凑在耳边说话，简直后脖子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手一抖就按了确定，于是那手机开始傻逼地笑“哈 哈 哈 你又输啦。”

老熊就恨铁不成钢，“跟你说了不要下在那儿。”

沈衡正要张嘴，那边冲下来一个人，“七班的，到你了到你了！”他就站起来居高临下鄙视了熊部长一眼，非常平静地上了台。

熊向东那个时候想的也只是这小子真他妈拽。要上台的居然没化妆也没道具，甩手就去了，忍不住也站起来，绕到前台去瞧瞧。

新生沈衡站在台子中央，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伴奏一起忽然就手一抬嘴一张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老熊差点直接栽下去，这这这小子居然飙京剧！全场都静了，估计是忽然间都受了不小刺激正在默默缓那一口劲儿。

台上野猪林面瘫林冲用无比激越昂扬又悲愤的声音唱到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除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祭龙泉三个字余音绕梁，大家的那口气普遍都还没有缓过来，沈衡就猛地收了动作，非常淡定地鞠了个躬，然后直接下台，收拾收拾回宿舍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