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中——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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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肃听到这话,却突然想起历史上这位皇帝男女不忌,在后宫狎玩太监的传闻,心道对方只怕是从哪个嘴碎的宦官听到这话。

他略略沉吟,问:“陛下是从何处听到这种传言的?”

朱翊钧面色不改:“我想了解各地情况,曾让那些内宦宫女讲述他们家乡祖籍的一些民俗,怎么?听你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好事?”

“这契兄契弟,说白了,就是男子相恋。”可怜赵肃还以为皇帝推迟大婚,极有可能因为迷上了这种旁门左道,正绞尽脑汁想用婉转的说法来劝他回头是岸。“无论是男女相恋还是断袖之情,世间万物,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臣本身倒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男子也有家业香火要继承,沉迷此道,终非长久之计。”

“喔?依你的意思,那末若是不妨碍香火继承,而且功名有成,便可以沉迷了?”朱翊钧作恍然大悟状。

“啊?”赵肃一呆,口灿莲花的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词穷的感觉。

就在这当口,他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就撞到旁边的人。

啪的一声,一盏花灯被撞落在地上,上头的琉璃碎成几片。

“你不长眼睛啊?!”

第91章

突兀的声音来势汹汹,即便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也显得有些突兀,惹了不少人回首注目,更令赵肃二人停下脚步。

对方足有十来个人,走在中间的是一男两女,衣着不俗,容貌俊美,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则是仆从打扮的丫鬟小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只因此地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所以对方不得不舍了马车轿子,徒步行走。

确实是自己撞了人在先,赵肃道:“抱歉得很,不知这灯笼多少钱,在下愿赔。”

那男子皱了皱眉,黄裳女子脸上浮现出痛惜的神色,只顾盯着地上的灯笼,却没往赵肃他们这里瞧一眼,旁边还有一名红衣少女,立时大声嚷嚷起来:“姐夫,这琉璃灯笼竟被他们撞坏了!”

站在前面的随从自然要帮主人出气:“知道这灯笼多稀罕吗,把你们卖了都未必赔得起!”

他这一说,赵肃才往地上瞧了一眼。

那摔碎了的琉璃灯笼,周围镶嵌了不少装饰,流光溢彩,即便碎了,也能看得出原先的贵重,但赵肃却马上认了出来,这盏灯笼,正是佛郎机来华的商人,为了迎合大明人的口味,特意从意大利运来的玻璃灯笼。

若单以烧制有色琉璃的工艺而言,中国古已有之,纵然价格不菲,也不算稀奇,但这盏灯笼却是用上了透明玻璃,在里头还有个凹槽可以放上一根蜡烛,烛光从玻璃灯笼里透出来,自然比普通的纱布灯笼或纸灯笼要玲珑剔透百倍。

这样的玻璃灯笼,佛郎机商人也摸不清中国人到底喜不喜欢,所以当时只运来五百盏,加上中途碎了一些,在市舶司过关时,完好的大约还有三百多盏左右,价格自然比金子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它的销量,除了其中十盏进贡内廷,一盏送给张居正之外,其余很快被抢购一空,京城里一时颇有以拥有一盏晶莹无瑕的玻璃灯笼为豪。

朱翊钧和掌管市舶司的邹靖平都想送一盏给赵肃,却被他拒绝了,对他来说,这种玻璃制品自然没什么稀奇的,而且再过数十年,将会有人发明烧制大块玻璃的方法,被意大利人视若珍宝的玻璃工艺不再是秘密,玻璃从此也成了廉价的物品。

对方能买得起玻璃灯笼,显然非富即贵,但这钱赵肃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几年五味斋日进斗金,赵暖从来没有少算过他的那一份,还帮他存入钱庄,赵肃没怎么过问,攒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了,他就算不用贪污受贿,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他淡淡扫了那开口的随从一眼,无形中的威压就让对方顿时一滞。

“灯笼再贵,也不过就是黄金银两换来的,但下人出言不逊,狗仗人势,免不了什么时候会给主人惹来灾祸,这就不是能花钱抵消的事了,京城水深,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收敛点好。”

赵肃何许人也,进士出身,内阁宰辅,镇日和张居正杨博这样的人精打交道,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能气死人,他平时低调,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负。

朱翊钧听得对方无礼,原本勃然大怒,听了赵肃的话之后,却噗嗤一笑,怒气消了大半,端看老师如何应付。

果不其然,那一男二女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男的叫穆玉臣,工部左侍郎穆华的独子。明清以左为尊,穆华的地位实际是略高于右侍郎杜平书的,朱衡走了之后,他原本是最有希望往上升迁,位列尚书,结果却被一个赵肃从天而降,抢了位置,饶是如此,他本身是三品大员,又懂得见风使舵。高拱在时,他频频向高拱示好,张居正来了,他又向张居正靠拢,所以在官场上长青不倒。张居正为了牵制赵肃,也乐得让穆华时时向他报告赵肃的动向,以免赵肃坐大。

穆玉臣是国子监监生,要说纨绔子弟还算不上,但也没多大能耐,能进国子监全因有个好爹,而且老爹也已经帮他打通了关节,开春就要外放为官。陪在他身边的两名少女,则是穆家世交林氏,林氏亦是官宦人家,姐姐大林氏与穆玉臣定下婚事,正准备择吉日成婚。

眼下过年,穆玉臣陪着未婚妻和未来小姨子出来玩耍,这里人太多,走不了马车,只能步行,穆玉臣让家丁侍女小心翼翼护着两位如娇似玉的少女,不让闲杂人等冲撞到,没想护得了人,却护不住一盏灯笼。

佳人面前,自然不能失了面子,穆玉臣沉下脸色:“下人如何管教,用不着你来多嘴,这琉璃灯笼有市无货,用金子也买不到,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再赔一盏,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朱翊钧怒极反笑:“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不如说来听听!”

他一开口,妹妹小林氏这才注意起对方二人的容貌来。

街巷灯火通明,赵肃他们站在树下,被阴影笼罩,反倒显得不甚清晰,小林氏站在穆玉臣和大林氏身后,偷偷打量两人,发现一个是温雅厚重,一个是俊朗潇洒,比起她这未来姐夫,不仅不差,反倒更出色几分。

她的目光似乎被朱翊钧注意到,后者朝她这里看了一眼,慌得她连忙低下头去。

朱翊钧微微一哼,不着痕迹地移了移身体,刚好挡住她看向赵肃,又轻飘飘丢下一句:“也不知哪家教出的女儿,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跟市井俗夫厮混在一起,真是不知廉耻!”

这话一出,大小林氏俱都脸色一白,穆玉臣暴跳如雷。

此时在后头的侍卫也已赶了过来,见皇帝与人起了冲突,差点连刀都拔出来,杀气腾腾,顿时压得对方矮了一头。

穆玉臣自然不甘心就此被唬住,但他不是蠢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有意摸摸底细,才决定好不好下手。

“阁下弄坏了我们的东西,竟是如此态度么?不妨报上名来,来日方长,咱们也好聚聚!”

“弄坏的灯,我自然会赔,至于姓名么,”赵肃含笑,以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说出令人吐血的话:“你是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知道?”

穆玉臣气得跳脚,冷静全无:“就凭我爹乃当朝三品大员,尔等也敢放肆!”

也难怪他没把赵肃和朱翊钧往权贵上想,两人穿着甚是平常,衣料虽好,却不招摇,朱翊钧从小被赵肃教导,也没少跟着出宫来见世面,自然不会犯把宫里东西佩戴出来的低级错误。

赵肃面露惊奇:“不知是哪位大人,竟被你这种蠢货冒充?”

朱翊钧此事已经猜出赵肃的用意,也不插话,好整以暇地看戏。

穆玉臣冷笑:“说与你听也无妨,家父正是工部侍郎穆华。”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他正愁没机会整顿工部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赵肃愉悦地想着,笑吟吟道:“原来是穆大人家的公子,这样吧,改日我会亲自把灯笼送到令尊大人手里,以示赔罪。”

“你认识我爹?”穆玉臣一愕,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便冷笑道:“这就想找借口遁走了?别是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上哪儿去找你?”

别人把自己当骗子,赵肃也不着恼,他和皇帝今天带出来的钱不多,要抵灯笼确实是不够的,想了想,便从怀里摸出一枚印信,递给他。

官印太大,不可能随身携带,给他的自然是私印。

“这上面的字,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你回去拿给令尊看,他便会认识了,等过了年开衙,我再亲自向他赔罪。”

印章入手温润光滑,上面刻着的持事振敬四字,是先帝隆庆的手笔,穆玉臣不认得,但这并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这印是极品羊脂白玉。

穆玉臣满腹狐疑,但这印章确实不是凡品,既然对方认得父亲,他心想回去问问再说,嘴里却不肯落下面子,冷冷道:“既然有印信在手,看在你认识我爹的份上,今儿个的事情就暂且算了。”

赵肃笑眯眯道:“那就多谢了,代我向令尊问好。”

一场冲突就此落幕,周围的路人原本还指望着看一出好戏,结果虎头蛇尾,都有些失望,各自迈开驻足的脚步离去。

等彼此错开一段距离之后,朱翊钧再也忍不住大笑:“你可真够坏的,我都等不及想瞧瞧穆华看见那印信之后的反应了,朕……我方才就猜你必定还有什么后招,工部那一摊烂帐,终于可以动手收拾了,倒不枉出来这一趟了。”

赵肃笑了笑:“您不是还想去猜谜么,走吧。”

明明看起来温和无害,却是一肚子“坏水”,刚才他算计穆玉臣的时候,朱翊钧仿佛瞧见后面那条狐狸尾巴摇啊摇,转眼又成端方君子了。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朱翊钧越看越觉得满心欢喜,情愫充溢着胸腔,满满地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掩饰好,以免被他发现。

虽然还不是上元灯节,但是大街小巷既然挂满灯笼庆祝节日,难免也有人挂了些七彩灯笼、泥偶娃娃之类的小玩意出来,下面系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来者付出几个铜板的代价,获得猜谜的资格,若是猜对了,就可以把东西拿走,也算是个彩头,不少人都聚集在摊子前猜得不亦乐乎。

“这把梳子倒是别致。”朱翊钧拿起其中一物端详。

摊主笑道:“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檀木梳子,您看这做成两只凤凰的形状,正象征着凤凰于飞,拿去送给心上人是再好不过了。”

檀木真假与否,朱翊钧倒不在意,但摊主的话正说中了他的心思。

交了铜板,伸手卷开下面的纸条。

只见上头写着:无独有偶。

也没说要猜什么。

朱翊钧道:“你这是要猜字呢,还是猜诗呢,也不说个明白。”

摊主一笑:“图个乐子,只要公子说对了意思,自然就可以拿走了。”

朱翊钧挑眉,连说了几个,老板却都说错了,旁边有看热闹的,也凑过来出主意,有说双字的,也有说从字的,还有说什么举案齐眉,比翼双飞的,摊主可劲儿摇头。

朱翊钧疑心这摊主坑钱,正想花点钱把梳子买下来算了,旁边赵肃却道:“我也想到一句。”

“公子请说。”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赵肃笑道:“我说得可对?”

“看来公子是有缘人。”摊主愁眉苦脸地从梳子旁边的綉袋里拿出答案,上面写的可不正是那十个字: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梳子到手,赵肃递给朱翊钧:“虽是不值什么钱,可胜在样式别致,还请您笑纳。”

朱翊钧一愣:“你不送给尊夫人?”

“她远在福建呢,若陛下不要……”赵肃刚要缩手,却被他一把夺过去。

“谁说我不要了!”朱翊钧笑吟吟地翻来覆去把玩,“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样式好,寓意更好,这礼物我会好好保存的,将来……”

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些,赵肃听不清楚,微微侧身偏过头,边问道:“将来什么?”

两人离得极近,这一动作,让脸正好与对方近在咫尺的嘴唇擦过。

双方齐齐怔住。

第92章

皇帝是男的,不小心碰了一下,总不算犯上轻薄吧?

赵肃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可累了?到前面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吧。”

说罢当先往前面走去。

朱翊钧也反应过来,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却不住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外露,于是脸部表情瞬间变得诡异起来,幸好赵肃一直在前面走,没有回头看。

两边酒楼食肆早已坐得满满的,二人索性便去了路边的馄饨摊子。

此刻将近亥时,人却丝毫没有减少,就连这摊子也难得找出一两张没人的桌子,赵肃本想换地方,朱翊钧倒是不介意,扯着他找了两个位置就坐下来。

侍卫们则各自分散,在不远处放风戒备。

同桌的还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对父子,见赵肃二人,倒挺热情地打招呼。

“二位这是兄弟俩出来玩耍吧?”老大爷问。

“是啊,”朱翊钧听对方以为他们是兄弟,心里高兴,也攀谈起来,“你们是京城人士?”

老人憨厚一笑:“不是,我们住宛平那边,过年进城来瞧瞧热闹,顺道给家里娘们买点东西。”

旁边青年插嘴:“若不是住的地方被夺了去,现在我们也是京里人的!”

“三郎,大过年的,别说这些话!”老人制止他。

青年不甘不愿地住了嘴。

几人本是萍水相逢,别人的事情,朱翊钧没兴趣知道,便没再追问,反倒是赵肃出声:“你们原来住哪儿的?”

青年道:“鸣玉坊那附近。”

赵肃笑道:“巧了,我也离那不远,我还记得附近有家面馆,手艺不错,可惜后来好似关门了。”

老人吃惊:“哎呀,原来是老主顾,那家面馆正是我们家开的,从我家高祖那辈就传下来的,原本确是生意不错,可惜了……哎!”

“可惜什么?”

老人摇头没说话,青年却按捺不住。

“后来来了一帮子宫里的贵人,说看中了隔壁的铺子,要连我们这间一并买下来,用来开皇店,我们不肯卖,他们就带人把我们强行赶出去,又逼我们交出地契。”

所谓皇店,就是宫里太监以皇帝的名义开的私人店铺,这是皇帝增加自家小银库收入的一种方式。照理说这些收入自然是要上缴内库的,但是皇帝毕竟不可能出宫查看,这些事情都交给身旁的太监一手包办,于是问题就来了,有利用皇帝名义狐假虎威,私开店铺,中饱私囊的,也有扣下收入,只上缴一小部分的。最惨的是,皇帝自己得的好处不多,却还落得个坏名声,替那些太监们背黑锅,但因为这种铺子,毕竟能给皇帝自己带来收入,所以历经正德、嘉靖、隆庆,都不曾禁绝,反而愈演愈烈。

除此之外,还有官店、卫店、绅店等等,有些与朝中大臣有联系,有些则是皇亲国戚、勋贵公爵所开,如英国公这样的,也在背后操纵了不少店铺,还有些则是锦衣卫或东厂开的。这种联系和操纵,绝不仅仅是从中牟利,而是几乎垄断了某一行业,让其他同行业的普通商人根本没有办法再生存下去,要么依附大树,要么被赶尽杀绝。

当时赵暖开店,如果毫无背景关系,自然不可能在京城里立足,所以其中未尝没有赵肃帮忙打通关节,大开方便之门的缘故,但是赵肃很清楚,今天他可以利用权力让其他人不敢模仿,但改天如果一个权力比他更大的人,如张居正,他就完全没有办法了。所以一门生意想要赚钱,需要的是不断强大自己,远远把别人抛在后面,而不是一味去压制别人。而一个行业长久垄断,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也没有任何好处。——此时的朝廷,远远没有宏观调控这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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