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中——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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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想不通,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就算这府里再没有嫡出未嫁的女儿,族里总归还有的,而男方……她曾听仆妇婢女们私下说起过,那人少年得意,高中探花,在京城为官,前程无量。

两人之间的鸿沟,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蕙木然半晌,既无异议,也无欢喜,只余下无边的不安。

陈雪心道这桩婚事本该是落在自己嫡亲妹子头上,结果倒好,便宜了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庶女。

如此一想,便越发觉得她上不了台面,笑容也带了几分鄙薄。

“妹妹真是好命,可怜兰儿福薄,没等过门就走了,莫不是她的好运气转移到了妹妹身上不成?”

陈蕙吓了一跳,连神情也映上惶恐。“没,没,我没……”

这种女子,怎么上得了台面,没的丢了陈家的颜面!

“听说那位赵大人的亲生母亲,也是婢女出身呢,后来母凭子贵,才升为妾室,说不定他看到妹妹的身世,感同身受,所以想娶回家呢,离出嫁还有两个月,这段时间妹妹可得好好学学规矩,可别让人家说我们陈家的人家风不严。”

虽是笑容灿烂,却句句绵里藏针,字字带刺,陈蕙脸色苍白,却不敢反驳。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言冷语,家里总算开明,庶女也允许读书习字,可是出身摆在那里,毕竟是有差别的,更何况她的生母曾是主母陪房,据说还是用了手段才受孕。这让家中其他嫡出姐妹看陈蕙的目光每每多了几分异样,久而久之,陈蕙就养成了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性子,遇事先躲让三分,也从来不和任何人倾吐心事,相由心生,眉间自然也总带了一股抑郁忧愁,让人见之不喜。

陈雪见她不答话,说着说着也觉无趣,便先走了。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和陈雪一样,这府里乃至同族,许多人都觉得陈蕙是捡了死去妹妹的大便宜,若不是妹子早死,这种好事怎么轮得到她?

闲言碎语一多,难免会传到陈蕙耳朵里,她纵然镇日躲在闺房里不出去,也没法让人们失去讨论的兴趣,反倒愈演愈烈,直到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若换了个性格刚烈的女子,兴许会想你们越盼我不好,我就越要过出个样子来给你们看,然后高高兴兴嫁过去,因为这些议论声中,大多是嫉妒,对付嫉妒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大到让对方只有膜拜的份儿。

可性格决定命运,陈蕙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日复一日,她只有更加沉默下去,所有背地里的窃窃私语,都成为压在她心上的一道沉重枷锁。

嘉靖皇帝驾崩,因为还没过年,所以新皇登基,沿用的还是嘉靖年号,须等过了农历新年,才会用上礼部已经拟好的年号——隆庆。

如今嘉靖年的最后一个月,虽然寒风刺骨,可仍旧能感受到一股新意,原本暮气沉沉的紫禁城里,来往宫女太监,步伐匆匆,仿佛也带了股子之前没有的忙碌。

将方士道士驱赶一空的皇宫,确实清净了许多。

赵肃拢了拢袖子,快步走到乾清宫西暖阁门口,守在门口的太监见了他,笑道:“赵大人早,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赵肃笑着道了声谢,从袖子里掏出个锦囊递过去,对方一愣之后伸手接过,眉开眼笑,低声道:“陛下这会儿心情正好,赵大人只管进去。”

进了门,果然瞧见新上任的皇帝正坐在御案后头,拿着毛笔,对着一堆快没过头顶的奏折愁眉苦脸,赵肃看得好笑,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朱载垕由苦转喜,连忙道:“少雍快快免礼,朕还得恭喜你一声呢!”

见赵肃摸不着头脑,他便道:“听说你不日便要返乡成亲了,难道不是?”

原来是这个事情,那会儿张居正问起,自己便说了,没想到转眼之间,连皇帝都知道了,赵肃苦笑:“陛下神机妙算,此番正是来与您辞行的,臣这一走,得年后方能回京了。”

朱载垕摆摆手:“成亲是大事,朕许你假就是,山高路远,朕就没法子去喝你的喜酒了,回头把朕的贺礼一并捎上。”

“多谢陛下。”

“还有个事儿,你立了大功,本不应止于这个品级,可朕想,升得太快,也许别人会有闲话,对你自个儿也不大好,所以待你年后回来,再给你提一提,你别放在心上,唔,说起来,太仆寺卿的位子正好空着,前些日子徐阶才说起推举人选的事……”

新皇登基,提拔了一干潜邸旧人,陈以勤、张居正入了内阁,赵肃升为国子监祭酒,从从五品一跃而至从四品,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是平步青云,幸而这个官职清贵,不算有什么实权在手的,否则御史一封弹劾,就能让赵肃沾上麻烦,可朱载垕总觉得这个官位对赵肃来说有些委屈,还琢磨着给他升官。

赵肃闻言,连忙推辞:“多谢陛下好意,臣能力有限,愿多历练几年。”

“好吧好吧,朕不逼你,反正你是钧儿的师傅,身份摆在那里,也无人敢小看的,如今身为国子监祭酒,更是名正言顺……”

朱载垕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赵肃听得既好笑又感动。

与嘉靖帝相比,这位新皇更显得宅心仁厚,与他说话亦如在裕王府时一般,没有任何压力。

又闲话了几句,皇帝这才放人。

赵肃行礼告退,走到门口处,冷不防前面一个人冲过来,两人哎哟一声,撞成了一团。

他定睛一看,却是朱翊钧,脸上怒气冲冲,不知所为何事。

第65章

一看到自己撞上的人是赵肃,朱翊钧满脸的怒气顿时化为惊讶。

“老师……”随着年龄渐大和身份的改变,众人对他的宽容逐渐转为严格,自从有一次他喊肃肃被张居正撞见,教导了一顿之后,朱翊钧只有在私底下,才会喊那个昵称。

“怎么了,气鼓鼓的样子,这样去见陛下可不太好。”赵肃微微一笑,小声提醒。

“老师,我有话和你说。”朱翊钧板着小脸道。

赵肃莫名所以,见他郑重其事,还是答应了,朱翊钧拉着他的手在前面走,脚步飞快,几次差点绊倒,赵肃不得不反手握紧他。

走了好一会儿,朱翊钧朝后面跟随着的内侍道:“你们不要跟上来。”

便兀自和赵肃走到僻静花丛处,声音霎时染上委屈:“肃肃,母妃要给我换老师。”

“此话何解?”

朱翊钧低着头:“今日母妃召我去,说我如今身份不同了,兴许过阵子还会被册封为太子,不能再只有一个老师……”

赵肃一愣之后,笑道:“这是好事,殿下该接受李妃娘娘的好意。”

朱翊钧咬着唇没说话。

实际上李氏的话意是,想让李春芳和张居正代替赵肃来教他,一来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学识渊博,文采出众,二来张居正亦是庶吉士出身,又为徐阶座下头号门生,在裕王潜邸多年,言行能力都被李氏看在眼里,自然推崇备至,觉得二人都要比赵肃更适合来教现在的朱翊钧。

乍听到这个消息,朱翊钧一下子就懵了,先说自己不需要换老师,又说赵肃很好,可惜李氏都不为所动,心意甚坚,只说这是为了你好,择日便向你父皇进言云云,朱翊钧无法,只好气冲冲地来找皇帝,希望先下手为强,让朱载垕站在他这一边,谁知却在门口撞上赵肃。

站在朱翊钧的立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好好的要给自己换老师,论学识,赵肃是探花出身,论官职,如今亦是从四品大员了,虽然还比不上李春芳和张居正,可这么多年来,自己与他师生两得,早就结下深厚的情谊,在朱翊钧心目中,赵肃的地位有时甚至超越了所有人,因为在许多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惟有赵肃与他朝夕相处。

在赵肃看来,却颇有几分理解李氏的用意。朱载垕登基,从不受宠的裕王一下子变成万众瞩目的皇帝,不单是他本身身份的改变,连带着李氏、朱翊钧这些人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太子,但皇帝如今只有两个儿子,而且两个都是出自李氏,如无意外,将来必然是长子,也就是朱翊钧继位,所以他的教育问题,一下子成为朝廷上下关心的问题。

李氏这么做,无非是想给儿子找两个份量足够重的师傅,对朱翊钧也是一种身份上的提升,而以她一名小农之家女儿的出身,能有这样的考量已经很了不起了。自古以来,父母望子成龙,莫不如此,她的作为类似后世那些拼命给孩子报各种辅导班的父母们,兴许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出发点却是好的。

但她却忘了,朱翊钧现在是皇子,以后可能还要成为皇帝,如果被强加不喜欢的事情,将来的逆反心理就会越严重,一个皇帝一旦逆反起来,受害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和身边的人。

“你不喜欢张师傅和李阁老吗?”

赵肃觉得自己有必要点化劝导一下这块还没被完全雕成的璞玉。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这里的景致很好,刚下过雪,结了冰的湖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一眼望去,宫阙层叠,开阔高远。

朱翊钧见他如此随意,仿佛不担心弄污官袍的模样,心头也高兴起来,想道:肃肃总是有办法的。

“不是不喜欢,”他学着赵肃坐下,双手托腮看向远处。“只是有时候,张师傅太过严厉了些。”

“那陈师傅,高师傅又如何?”赵肃指陈以勤和高拱,虽然他们与张居正一样都入了阁,可潜邸的人称呼他们依然是旧称。

朱翊钧板着手指数落:“陈师傅古板,高师傅脾气急,都不好,都不好。”

“并非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散漫的。”赵肃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各人有各人的性情,我曾和你说过海瑞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朱翊钧点头。

“这人将你皇爷爷骂成那样,先帝还没法杀他,只因皇帝虽然身份至尊,可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虽然可恶,可他没有大错,说的事情也句句在理,所以先帝即便再愤怒,也只是将他关了天牢,没有杀他。”

朱翊钧若有所思,又皱着眉头:“肃肃,我不想这样,今天母妃给我安排了张师傅他们,明天也许又会让我做别的事情,我不喜欢这样。”

赵肃笑了笑:“很多事情,在你还没有能力改变之前,只能先尝试着去接受它,再说了,张师傅、陈师傅他们虽然性情不一,可大原则大方向上是没有错的,他们同样希望大展拳脚,希望这个国家富强起来,所以为着这个相同的目的,你也得多多容忍,就算是先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罢黜官员,便是这个理儿。”

朱翊钧叹气:“那做皇帝真辛苦啊,可我为什么见父皇当得很开心啊?”

那是因为你父皇有这些强臣们撑着这个朝廷的脊梁,就算他夜夜笙歌,日日春宵,这个朝廷也倒不了,赵肃默默道,一边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陛下心胸开阔,能够广纳谏言,就算大臣们说了不中听的话,他也没放在心上。”依旧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就连有人上奏指责朱载垕不宠爱皇后,私生活糜烂,他也不发火不训斥,可见皇帝的神经已经强韧到何等境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如你,如我,如张师傅他们,世事并不总能尽如人意的,与其闷闷不乐,倒不如放开襟怀去面对,我们之间的情份,无论是不是师生,都不会改变的。”

阳光铺洒在身上,暖洋洋一片,朱翊钧靠坐在赵肃身边,舒服地眯上眼,先前那种怒气冲冲的情绪,已经消逝无踪。

他年纪还小,没法用完整的语言来描述自己为什么喜欢赵肃,可是他却知道赵肃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在所有人都会因为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对他的态度时,只有赵肃依然会耐心和他讲道理,将他当作同龄人那般来对待。

“肃肃,等我长大,可以作主了,我还会让你当我老师的!”

“只怕到那时候,殿下的才学远胜于臣,早就不需要臣了。”

赵肃失笑,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却仍心头一暖,无论朱翊钧长大之后会是怎么样,此刻他是真情流露,对自己也是真心尊重,在古代帝王家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朱翊钧猛地抱住他的腰。

隆庆元年,万象更新,京城内外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兴许是新年,又兴许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人人脸上都有股与往日不同的喜气。

在徐阶等人的努力下,朝局很快稳定下来,内阁以嘉靖的名义发布诏书,开始改革旧弊。其中有几项比较重大的措施,一是从正德十六年到嘉靖四十五年间因为进谏而落罪的官员,那些还活着的,就放出牢狱,或重新录用,那些死了的,就平反昭雪,对其家人进行抚恤。二是驱赶从前在宫内的所有道士,撤宫内一切斋醮仪式。三是改变了自太祖皇帝以来就实行的海禁措施,不仅加大官方出海贸易的频率,同时还允许民间百姓进行海外贸易,这无疑打击了原先那些在海禁措施下与倭寇私通的明朝商人,也让嘉靖年间极度匮乏接近崩溃的帝国经济得到大大好转。

这一切都与赵肃所预料的一般,沿着历史轨迹而前进。然而在欣欣向荣的表象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潮正慢慢地涌动着。

没了老对头严嵩,嘉靖帝又驾崩了,继任的朱载垕,也就是隆庆皇帝耳根子软好说话,实际上很多事情已经由内阁全权作主,徐阶身为首辅,自然权倾朝野。内阁中数人,李春芳、张居正都是他的门生,陈以勤虽然是裕王府旧人,却不喜与人争斗,于是保持中立,郭朴因徐阶私自草拟嘉靖帝遗诏的事情而心生不满,但目前没有爆发出来,表面上也与陈以勤一样不偏不倚,惟有高拱脾气急躁,与徐阶施政方针多有不合,矛盾渐渐显露。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随着徐高二人矛盾的白热化,届时肯定会有一人落败下野,徐阶门生遍布朝野,为人圆滑世故,高拱落败的可能性很大。但高拱本身又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作为与朱载垕相处时间最长的师傅,皇帝对他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这场龙虎之争,注定是一个激烈无比的过程。

作为高拱的门生和裕王府潜邸旧人,赵肃早就被贴上高党的标签,加上皇帝对他的看重,高拱时不时来找他商量事情,许多见风使舵的官员也纷纷上门拜访,让赵肃烦不胜烦。

升任国子监祭酒之后,就不能再和陈洙住在一个院子里了,便买了一个小宅子,与赵暖毗邻而居。——如今赵暖的生意越发有起色了,隆庆元年大赦天下,连带着赵暖当年的心上人俞小姐一家也被开释,恢复名誉。只是俞彻年迈,再也无心官场,只想返乡养老,俞小姐奉老父归乡,赵暖也追了过去,他的等待和诚意终于打动俞家,俞彻同意将女儿嫁给他,婚期就定在明年。而赵暖的父亲赵慎羽听说儿子居然能娶得官宦之家的小姐,也欢喜得不行,总算稍稍开怀,不再计较儿子这么多年来“不求上进”,不思科举,却跑去当劳什子商人。

又说朝局,赵肃所担心的,不是高拱被徐阶打败,又或者高拱一时占了上风,而是隐藏在徐阶背后,不显山不露水的张居正。

由于资历最浅,张居正在内阁中排行最末,眼下什么事情都轮不到他作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事都不做,恰恰相反,很多事情,徐阶都会与他商量,并听从他的意见,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加上一个聪明绝顶的张居正,威力是不可估量的,高拱纵然聪明,却坏在他的脾气上,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肃也只能尽力从旁劝导,毕竟他现在还没入阁,很多事情都参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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