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的一声，这把并不便宜的乐器，发出了它一生中最后，也是最响亮的一声悲鸣。

随着吉他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宁威咬着牙，从齿列之间的空隙中挤出一个字：“滚！”

“切，你等着！”临走时，顾华坤还没忘记抛下一句话，维持着仅剩的可笑自尊。然而任谁都可以看出他逃得很狼狈。

宁威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关上病房的门。

吴晓若凝视着宁威，脸色有点苍白，像是很震惊的样子。

宁威这才想起，自己的脸色此刻想必很糟糕。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坐在了吴晓若身边，放柔了声线：“对不起，有没有吓到？”

吴晓若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容，她微笑着，对宁威轻轻摇了摇头。

宁威宠溺地拂去她额上的虚汗，柔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我保证你睡醒之前，一直在你身边。”

吴晓若依然是摇头，轻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为什么我要嫁给那个男人……？”

宁威笑了笑，没有答话。

吴晓若露出受伤的表情，放低了声音嗫嚅着说：“你不问我，还是因为不在乎我吧……”

宁威笑着摇头：“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听话，好好睡一觉吧。”

吴晓若听话地闭上眼睛，口中却还是说个不停：“她是我继母。我妈妈死后，我爸爸曾经一度一蹶不振，那时候公司也濒临破产的边缘。是她救了这个公司，也是她重新闯入了我爸爸的心扉。但是，却也是她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因为她没法替我爸爸生个孩子，她有不孕症。所以，她就要叫她的弟弟，也就是顾华坤，娶我，然后继承她闯下的一切。我不愿意，我觉得顾华坤也未必愿意，不过全家都拗不过她……”

“怎么会如此荒唐……”宁威听到这里，不禁喃喃地问。他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现代社会，“她……她不是因为爱你父亲，而和他结婚的吗？”

“呵呵……”吴晓若闭着眼睛，淡淡地笑了，“她，原本只是公司的一个下层文员，我妈妈死的时候，她看着我爸爸，也就是她的老板，整天借酒浇愁，公司眼看就要垮了。当时，她也不顾身份之别，直接冲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把我爸爸骂醒。当时，我爸爸求她协助自己重整公司，她答应了，然后，我爸爸就渐渐爱上了那个女人。”

宁威沉默着，听着吴晓若娓娓道来的故事。

吴晓若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宁威，微笑着问：“听上去很像灰姑娘的故事，是吗？”

宁威点了点头。

吴晓若叹了口气，说：“可是，灰姑娘毕竟只是童话。而且我爸爸也毕竟不如王子那么帅。所以，那个女人爱的还是我爸爸的钱而已。”

“你讨厌她吗？”

“当然，最讨厌了！”吴晓若撅起嘴，斩钉截铁地点头。

“你不想回去和顾华坤结婚？”

“哼，怎么可能想。”吴晓若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怨恨的表情，这是宁威难得地从吴晓若脸上见到的负面情绪。

第一三七章：商人和艺人

宁威望着吴晓若，微微迟疑了。他忽然想不透，对吴晓若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此刻吴晓若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年轻的身体将留下残疾，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她，应该依靠她的家人的，宁威却不懂，这样的家人真的能让她依靠吗？

可是，若是不依靠家人，她还能靠谁？

“宁威……”吴晓若可怜巴巴地望着走神的宁威，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宁威转过头，看着吴晓若的眼睛，那双善睐明眸，此刻充满了祈求。

“宁威……你是不是还是很想去陆青岚身边……？”吴晓若迟疑了许久，终于抛出了这个疑问。

宁威承认，自己并没有忘记陆青岚生死不明的那条新闻。若是没有那条新闻，吴晓若此刻也不会躺在这里。可是，为了追寻陆青岚，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甚至连累了家人，也连累了吴晓若。在看到吴晓若苍白的面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倦了。他只想守着眼前人，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爱情，对他来说，代价实在是过于昂贵了。

于是，他微笑着对吴晓若摇了摇头：“不会，我会在你身边。”

“真的？”吴晓若小声问。她的神色，几乎是乞怜。

宁威点点头。

“不走？”

“不走。”

吴晓若闭上眼睛笑了。须臾，她终于睡了过去。望着吴晓若苍白的脸庞，宁威驻足良久。他的心中，只有深深的后悔和心痛。三年前，为了陆青岚去撞电线杆，他从来没悔过。而此刻，为了陆青岚瞬间淡忘了吴晓若，使她受伤，宁威却从来没有如此懊悔。他醒悟了，从此刻起，他背负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人生。

他步出病房，攥着自己的手机，看到病房墙上禁止使用移动电话的标志。他想去楼下打，却又不放心吴晓若，于是使用了护士站的公用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通报了姓名之后，电话对面传来了章氏集团的少东章铭永远如沐春风般的声音。

“宁威？你终于想通了？”

“嗯，想通了。我愿意和章氏签约。”

“哦？”电话对面的声音瞬间有些迟疑，在Super Star临近决赛的现在，宁威成了最炙手可热的红星，他这么直接地向章氏集团抛出绣球，章铭显然是在等待着宁威开的价码。

宁威也懂得章铭迟疑的原因，他笑了：“别担心，我只是想请你为我办几件事。这几件事情办完，我随便你差遣，你让我每个月能吃饱饭就行。”

“什么事？”章铭的语气虽然依然是轻浮，却能明显地听出生意人的精明和防备。

“我先问你，你们章氏在A市有生意吗？”A市是吴晓若的父亲所在的公司的城市。

“当然，怎么？”

“有家‘春晓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你知道吗？”

“这种小公司太多了，我怎么可能一一记得住。你到底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帮我搞两个人，但不许动那个公司。成功之后，三年之内我任你驱策，你只需要给我五百万，并且保证我和一个女孩的生活。”

“五百万？你开玩笑？据我所知光你手中压着的广告单子，就远远不止五百万。”章铭的语气中带着笑，语气却依然是试探，他明白，宁威价码不高，或许是因为他要搞定的人很难搞。

宁威又笑了：“章铭，你从小就是个生意人，但我从来就不是。你不需要防备我太多。我说我要五百万，是因为我真的需要五百万去还一笔债。我要你帮我搞定的两个人，绝对不难搞。”

章铭也笑了，这次笑得毫无保留，而且笑得很开心。

“好的，爽快。”

宁威也笑了，却笑得有些苍凉。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把世态炎凉看得那么透，他更不想动用他所讨厌的关系，去伤害什么人。——即使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人。

陆青岚用力撑起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陆青岚眨了眨眼睛，闭上，再睁开。

白色，的确是白色，不再是灰蒙蒙的水泥色，而是真正的白色！终于离开了那个魔窟，终于回到了现代社会，陆青岚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转动脖子想要环视四周，却发现浑身的肌肉无比酸痛，让他连移动一份都感到艰难。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半分力气。

陆青岚尝试着抬起手腕，却感到手背上一阵轻微的刺痛。陆青岚的视线转向手腕的上方，看见了上面挂着的一大堆点滴瓶。原来，这是在医院。

他眨了眨眼睛，手掌感到一阵温暖的包裹，接着，眼中映出的，是母亲担忧的脸。

“谢天谢地，青岚，你总算醒了。”母亲的声音依然柔美动听，但是鬓边却有了几缕白发，这是陆青岚第一次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再年轻。看来这次自己是让她担心坏了。

陆青岚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难忍，想要说话，却先从喉咙口冒出一串咳嗽。胸口随着咳嗽一抽一抽地疼，母亲的手掌温柔地抚慰着，直到陆青岚的呼吸再次变得平静。陆青岚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眼角的泪花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心酸。许久之后，他终于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妈……”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已经离开母亲的怀抱太久太久，久得已经忘记了那一份安心和温存。

母亲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帮陆青岚拭去眼角的泪。她自己的眼角却已经有泪珠滚落。母亲连忙别过头去，离开了陆青岚的床边。

陆青岚的视线追逐着母亲的身影，母亲背对着他，站在门侧的茶几边上忙碌。陆青岚没有错过母亲抹着眼泪的小动作。昏昏沉沉的脑袋中，掠过的是深深的后悔和心疼。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任性，不仅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爱着他的人。陆青岚也终于明白，如果自己真的死在那个棺材一般的三层小楼中，自己将会多么的后悔。

陆青岚还没细细咀嚼自己的伤感，一杯温水已经递到了他的唇边。母亲帮他把床的上半部分垫高，他费力地抬起身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水，享受着温水冲刷着干渴的喉咙的快意。

直到一口气把一杯水喝干，陆青岚才躺回床上。清水仿佛给了他生命力，让他觉得头脑不再那么昏沉了。

第一三八章：陆青岚的麻烦

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单人病房，病房内——理所当然地——没有林秀幸的身影。

“他……呢？”陆青岚问得有些迟疑。他看见母亲的手抖了抖，视线从陆青岚脸上移了开去。许久之后，陆青岚听到一声悠悠长长的叹息。

陆青岚不敢再问，他躺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母亲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触着，陆青岚舒服地微笑了一下。

“好好睡吧。等你身体好些了，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你呢。”

陆青岚将脸颊轻轻地在母亲手上蹭了蹭。他的心里，掠过一阵心惊。如果真的就此死去，他一定会后悔的，那时候，面对着疯狂的林秀幸，他自己的神智也已经不怎么清醒，怎么就忘了，还有家人在等着自己呢？

陆青岚的母亲宠溺地抚摸着陆青岚明显消瘦了的脸颊，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随着她的泪水在陆青岚的床畔点点滴落，陆青岚心中的悔恨也越来越浓郁。在浓郁的悔恨中，他又一次沉沉地睡去。

陆青岚的母亲说的没错，陆青岚再次醒来的时候，果然不得不面对一堆麻烦事。

他醒来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于是从枕头上探出了头。他最先看到的，是两个神情尴尬的小警察。这两个小警察仿佛都是踏入警界不久的菜鸟，他们穿着警服，戴着警帽，一本正经地坐在陆青岚的床边，显然等陆青岚醒来已经等了许久了。等到陆青岚终于醒来，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其中的一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陆青岚，请问关于林秀幸的案子，我们能问你几句话吗？”这句话说完，他白净的脸已经有些微红了。

陆青岚虽然依然头昏脑胀，但是对于警察却也不敢怠慢，于是点了点头。

那位小警察的表情却更加便秘，他看看陆青岚，又看看站在陆青岚床边的陆母，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和林秀幸是什么关系？”

陆青岚皱了皱眉，请母亲将自己的床摇到可以斜靠的高度，然后让母亲先回避了。尽管他觉得经过了这次，母亲应该已经十分明白自己和林秀幸是什么关系了。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说破是另一回事。

目送着母亲离开了病房，掩上了门，陆青岚才回过头来，正视着那两位不辞辛劳的人民警察同志：“什么叫做什么关系？”

那位有些脸红的警察又清了清嗓子，“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院的医生看到你身上的伤之后报了警，把详细的伤情都和我们说了，也开了验伤单。”

陆青岚瞬间变得恼羞成怒。那些警察说得那么赤luo裸，就仿佛是自己一切的隐私都已经暴露在人前了一般，没有任何人打过招呼，医生自然也不会在警方面前保留一个病患的隐私权。陆青岚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

于是，尴尬的小警察变得更加尴尬。

另一个警察开口了，他仿佛年纪稍微大点，资历也稍微深一些：“请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首先我们警方不会以任何途径公开你的隐私。”

陆青岚皱着眉瞪着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透露一个字，我会杀人。”

那位警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顺便抹了抹冷汗，说：“我们只是来向您确认……您身上的伤害是林秀幸造成的吗？”

陆青岚懵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身上的伤害当然是林秀幸造成的，如果他否认，那也没有人会相信。就算别人他能让别人觉得他是自虐狂，可是自虐狂也总不可能从头虐到脚，一直虐到菊花吧？

可是如果他答应，那警察一定会问他是不是被强迫的。如果他说不是，他是自愿的，那他比自虐狂更像个变态，自己至少在这两个警察面前是无地自容了。好吧，如果他说是林秀幸强迫的，那么林秀幸就惨了，陆青岚知道自己伤的不轻，林秀幸怎么样也会落下个故意伤害罪。虽然林秀幸真的对陆青岚做过一些不人道的事情，但是陆青岚还不想让林秀幸被关进监狱里面去

于是，陆青岚收敛起满身的嚣张气焰，用因为清瘦而更加大了的那双小狗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两位警察同志：“我……能不能不说？呐，你看，老外警察抓到坏蛋，都会先来一句‘你有权保持沉默，对吧？’您看，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两位警察被陆青岚逗乐了，比较年轻的那位首先“噗”地笑了出来。比较年长的那位神色也和善了很多，也终于能够正视陆青岚的脸了。他微笑着看着陆青岚说：“按照《刑法》规定，你如果不举证，林秀幸是不会被定故意伤害罪的。你有权作出举证，所以我们才来取证。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不会有任何人透露你的隐私。”

陆青岚在心里暗暗吐了吐舌头，想：才怪呢。不要说他并不想把林秀幸搞到牢里去。就算是林秀幸如果要被定罪，媒体少不了起哄一番，到时候就算法庭上说“林秀幸故意伤害少年A”，有人会相信这少年A不是他陆青岚吗。

于是陆青岚讪讪地笑着，问：“那我也有权不举证他，是吗……？”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了一番，年长的警察点头道：“当然。”

陆青岚望着两名警察，露出了他作为明星赖以生存的招牌式笑容，秀眉半弯，目似桃花，笑得那叫一个艳光潋滟：“那么，我要行使不举证的权利。你们可以回去了。”

两名警察只能悻悻然地起身告辞，一边走了一边还小声相互埋怨。作为警察他们是履行公务，作为社会大众他们却很想从歌星陆青岚身上挖出点什么八卦，至少喝酒的时候可以向别人炫耀。可惜陆青岚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

送走了警察，病房里静了下来，陆青岚才发现周围比他想象中要噪杂。由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他从床上起身，缓缓走到床边，拉开一条窗帘缝儿向着楼下瞄了一眼。只见楼下人山人海围着全是人，这哪是医院啊，如果说是春运时候的火车站，或者高考时候的考场外，陆青岚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