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子这才诧异地抬起眼睛，对上了吴晓若的视线。用眼神询问吴晓若有何贵干。

吴晓若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宁威护在身后，对制作人和两个西装男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今天就谈到这里。”

三个人诧异地望着面色不善的吴晓若，又诧异地看看宁威。宁威咬着牙，脸色发青，视线聚焦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制作人苦笑着，拉着两名西装男告辞离去。

吴晓若这才回过头来，对上宁威的神情。背后电视机上，娱乐新闻依然在继续，说的是八卦的目击者提供的详细证言。宁威没有回过头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抿住了唇，又松开，又抿紧。他的手握着吴晓若的手，不知不觉间用足了力量，握得吴晓若的手掌生疼。

“医院方面传来消息，目前陆青岚还在集中治疗室，依然昏迷不醒。院方称，详细原因还在检查中，家人和经纪公司已经前去探望。院方和经纪公司方面加派了保安，禁止闲杂人等入内。但是歌迷还是在医院门口聚集，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营业。”

宁威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呐呐地问：“昏迷不醒……是什么意思？”

吴晓若知道，宁威的问题不需要自己来回答，她只是握着宁威的手，握得很紧。

宁威怔怔地站在原地，最初的冲击过后，一时间，脑海中浮起无数纷繁的思绪。他突然明白了，四个月前的冬天，陆青岚来找他，原来不是简单的心血来潮。或许，他是来求救的，来求宁威将他带离越来越危险的林秀幸。只是，宁威当时沉浸在自伤之中，忽略了陆青岚求救的信号。

宁威心痛如绞，后悔得几乎想死。

“要去看他吗？”耳边，传来吴晓若温柔的声音。

宁威忽然用力挣开吴晓若的手。陆青岚在水深火热的这几个月，自己又在干什么呢？自以为是地参加Super Star？和吴晓若玩着暧昧的游戏？原来，这一次，是自己抛弃了陆青岚。

浓浓的悔恨啃噬着宁威的心，令他无法自处。去见陆青岚吗？不，自己没脸见他。宁威无法原谅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陆青岚遇到的危险，无法原谅在陆青岚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不在他身边。

那么，打电话给陆青岚的母亲问问情况？宁威又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挥去，他以什么身份去找陆青岚的母亲？陆青岚的高中同学？呵……陆青岚的母亲，此刻或许只会觉得麻烦吧。再说集中治疗室是不能接听移动电话的。

打电话给王坤？宁威觉得自己更加没有立场。

对陆青岚来说，现在的宁威只是个路人，他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来到陆青岚身边。

然而，宁威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细细的颤抖，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陆青岚，他的心就无可抑制地沉入黑暗的深渊。

没有任何亮光的黑暗。

宁威冲出了休息室，身后飘来吴晓若无力的叫喊声，却无法在宁威的脑海中停留。宁威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面对陆青岚，他却只想早一刻去到陆青岚身边，哪怕像其他歌迷一样，在医院门口无助地等待消息也好。

除了“生命垂危”这四个字之外，宁威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吴晓若抱起宁威随身携带的吉他想要追出去，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跟不上宁威的脚步。

宁威来到电视台楼下，初夏的阳光蒸腾了宁威脑海中仅存的一小片理智，他朝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冲了过去，完全忽略了身后吴晓若虚弱的叫喊声。

宁威无视交通信号灯，穿过了车流密集的街。身后猛然响起的刹车声也没有让宁威的步伐作丝毫的停留。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刹车声，人群的骚动声，他才回过头去。

地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躺在马路正中间，一头金发披散在她的身上，血迹正从她的身体底下渐渐蔓延开来，她的手里，还紧紧抱着宁威的吉他。

吴晓若！宁威这才想起，他把她忘在了脑后！

第一三二章：手术

执勤的交警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宁威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

他俯视着吴晓若苍白的身影，和她娇弱的身子底下，渐渐蔓延的暗红色血迹，双膝一软跪在了吴晓若的身边。他轻轻捋起覆盖在吴晓若脸颊上的长发，露出白得发青的小脸。她的睫毛微颤着，秀眉驳起，一阵阵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白皙的小脸上，几道擦伤的痕迹触目惊心，破坏了她秀丽的容貌。

宁威的轻轻抚摸着吴晓若的脸颊，手指禁不住的颤抖。宁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却发现自己连呼吸中都夹杂着微颤。

刚才还是欢蹦乱跳的生命，刚才还在自己耳边柔声细语，刚才，还用她的小手温柔而坚强地安慰自己。一瞬间，却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吴晓若苍白的脸颊和身侧的鲜血撞击着宁威的视线，宁威觉得自己几乎窒息。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失去一个人，害怕得让他简直不敢去考虑吴晓若对他的意义。他甚至幻想此刻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会看见白色的天花板，和吴晓若调皮的笑脸。

此刻，宁威才发现，他与吴晓若相识虽然只是短短半年，但是他却早已习惯了生命中有吴晓若的存在——习惯了吴晓若的任性，娇嗔，肆意妄为，也习惯了吴晓若每天两次为他送来点心。习惯了吴晓若生气的时候鼓起的腮帮，也习惯了吴晓若那总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温柔体贴的笑意。

有人拍了拍宁威的肩膀，打断了宁威的思绪。宁威回过头，仰视着交警逆光的脸。

“别太难过了。”交警像是在微笑，逆着光，宁威看不真切。他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难过吗？宁威觉得自己并不觉得难过。和失去陆青岚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心掏空了一般，惶惶然不可终日。深深的恐惧好像心口破了个大洞，冰冷而空寂。

“你是她的家属吗？”交警手持纸笔，例行公事地问道。

宁威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们是朋友？”交警又问。

宁威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能说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吗？”交警的口气带出一丝不耐。

宁威摇了摇头，缓缓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回过头的时候，就这样了。”

交警皱了皱眉，问：“那你知道她的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宁威继续摇头，他忽然发现，尽管与吴晓若“同居”了半年之久，自己对吴晓若却几乎一无所知。到底是自己漠不关心，还是吴晓若刻意隐瞒？

交警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寻找其他的目击证人，留下宁威一个人，颓丧地注视着吴晓若躺在地上的身体。五月末，太阳很晒人，宁威却抱紧了双肩不住地微颤，仿佛身处冰窖。

救护车比想象中来的慢。刺耳的刹车声后，救护车停在了宁威和吴晓若的身边。车上跳下几位身穿蓝衣的健壮的急救医生，简单的检查后，将吴晓若小心地移上担架。其中一人把吴晓若抱着的吉他塞到宁威的手中，拍了拍宁威的肩膀，问：“你和她一起的？”

宁威接过吉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一起上来吧。”那位医生想着救护车内指了指。宁威茫然地跟着他坐上了救护车，注视着昏迷的吴晓若。吴晓若鼻孔中插着氧气管，小脸上毫无血色。

宁威颤抖着问出了那个他想问却又怕问的问题：“她……怎么样？”

宁威身边的急救医生拍了拍宁威的肩膀，说：“生命体征暂时还是稳定的，具体情况入院后再详细检查。”

“那……她会不会……”宁威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涩，他想问的那个字，终究没有问出口。

没有人回答他，年轻的急救医生只不过又重重拍了拍宁威的肩膀。宁威将双手用力握在了一起，也无法止住双手的颤抖。他忽然想起，过去的半年，每当他陷入黑暗的深渊，每当他的手开始颤抖，总有一双小手温柔地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每当他感到孤独和绝望，总有一个女孩在他的耳边呢喃，求他娶她为妻。

宁威轻轻握住了吴晓若白皙柔软的小手，依旧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吴晓若的脸颊，吴晓若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眉间微微舒展开了。宁威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酸楚，湿湿热热的感觉涌上眼角。宁威用力眨了眨眼睛，平息着哭泣的冲动。

原来，吴晓若要的从来就不多，可是，自己为什么曾经就这么吝啬？

救护车驶进医院，宁威坐在了急救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注视着手术室门框上的红灯。不一会儿，有护士过来将一叠单子递给宁威，让他前去办理入院手续和交钱。宁威按照单子上的指示，茫然地在医院空旷的急症大厅里跑来跑去。

他的肩膀狠狠地撞到了身侧的人，对方立刻叫骂起来。他茫然地回过头去，迎上那人的目光。那人一脸埋怨和愤恨的神色，却在触到宁威的目光后立刻变了，扬起尴尬的笑脸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远远跑开。宁威苦涩地想，自己现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这个程度了啊？

一圈手续办完，宁威又回到了急症手术室门前。门框上方的红灯依然亮着，宁威的心又一次坠入了恐惧的深渊。他完全没有想起，此刻陆青岚也在急救室中挣扎，他的心完全在面前的女孩身上。

宁威不信神佛，可是此刻他却很想随便找个神出来祈祷，祈祷祂不要让吴晓若就此离开他。因为，他真的欠吴晓若很多，直到濒临失去，他才懂了，如果此刻失去吴晓若，他一定会追悔一生。

宁威闭着眼睛，低着头，向着不知道什么神佛祷告着，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忽然，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响起。宁威猛地抬起头，看向急诊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写着“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须臾，急救室的门打开，三名护士共同推着担架床快步走了出来。

第一三三章：给我讲故事

吴晓若脸色苍白地躺在担架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头发随着床的震动在她的身体周围跳动着。若不是白皙的脸上，几道红色的伤痕依然鲜明，看上去和平时睡着了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宁威抬起头，向推着吴晓若的护士询问手术的情况，护士向着身后努了努嘴，示意宁威问随后而来的主刀医生。

年过四旬的主刀医生面对宁威焦急地目光，一脸苦涩地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意味不明的暗示让宁威瞬间陷入慌乱。看着宁威惊慌失措的样子，医生苦笑了一下，说：“抱歉，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宁威用力深呼吸了几下，稳定了心神，才问出四个字：“她……怎么样？”

主刀医生拍了拍宁威的肩膀，微笑着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看着主刀医生一脸便秘一般的神情，宁威觉得只是后面的消息恐怕不太妙。

医生上下打量了宁威一遍，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小伙子，你有觉悟照料你女朋友一辈子吗？”

宁威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幸好，医生的关子并没有卖太久，他接着说：“车祸不幸伤到了脊椎。尽管以现在的医疗和复健水平，可能不会完全不能走路，但是靠拐杖过一辈子也是肯定的了。”

说完，他又拍了拍宁威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宁威在原地怔了怔神，连忙快步追上已经被推远了的吴晓若的担架床。

随着床快步走着，宁威的心七上八下的。幸好，他没有永远地失去吴晓若。可是，这样如花一般的女孩子，一朝醒来，却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她——能承受得住吗？自己，会不会永远失去吴晓若如春风一般的笑颜？

宁威不敢再想，他只是把思绪拉回了眼前的床上，看着吴晓若苍白而俊秀的小脸，在心中默默地说：“求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

尽管他也觉得，这样的祈求只是虚妄，他知道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主刀医生不会随便吓自己。可是，此刻的他，除了祈求，还能做什么？

吴晓若被移到病房，宁威坐在了吴晓若的身边。这是一个双人病房，旁边的另一张床空着。

宁威一直呆坐着，凝视着吴晓若的睡颜。他在心里祈祷着，诉说着，期望吴晓若醒来的时候，面对那个最坏的结局，所受的打击不要那么难以忍受。他甚至期望着奇迹，期望着那只是医生的误断，期望着，吴晓若醒来的时候，依然如过去一样健康，活泼而快乐。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黑转白，提醒着宁威新的一天的开始。晨光射进宁威的眼睛，他突然开始觉得疲倦。对日月变换，对人情冷暖，对爱，对恨，都感到疲倦。对自己感到疲倦。如果自己不是对陆青岚念念不忘，如果自己不是听说了陆青岚车祸的消息就失去理智，那吴晓若就不会遭遇这场车祸。可是，宁威却无法感到后悔，他只觉得无边无际的倦怠。

宁威双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从口中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晓若……”他用颤抖着的气声呼唤着眼前人的名字，尽管他知道她现在听不到。

“晓若……我好累……”宁威双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用仿佛呻吟一般的声音说，“我……真的好累……晓若，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想去想了。我不想去想陆青岚了，不想去探听他的消息了……反正有我没我对他来说根本毫无区别。晓若，我真的累了……不管你能不能好起来，我……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让我一辈子照顾你。”

“真的？”

吴晓若的声音。

宁威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吴晓若清亮的目光。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照顾我一辈子？”吴晓若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脸色还是如纸一般的苍白，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的痛苦和担忧。一抹明媚的笑意已经点亮了她的表情。

宁威瞪大了如墨的双眸，问：“你醒了？”

“嗯。”吴晓若费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吴晓若吃力地样子，宁威已经痛过千百次的心，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但是宁威想，他总不能比吴晓若看起来更加软弱，于是他强打起精神，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吴晓若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问：“我是不是被车子撞了？”她虽然强打着精神，声音中却有一份掩不住的虚弱。

宁威长叹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生中第一次坐救护车，值得纪念，可喜可贺呀。可惜我都没印象……”吴晓若的语气一如往常的莫名兴奋着。

宁威忍不住伸手，轻弹了吴晓若光洁白皙的额头：“到这份上了还调皮。”他的手轻轻拂过吴晓若的脸颊，在吴晓若已经变得有些暗红的擦伤边稍微停留了一下，收回了手，望着吴晓若的目光中，透出几丝难以掩饰的不忍。

“我去叫医生。”说完，宁威站起身。一瞬间，吴晓若的眼中闪过淡淡的恐慌，可是她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开朗，点了点头。

宁威的心揪痛着。他明白吴晓若只是在自己面前故作坚强。

得到吴晓若醒来的消息，医生和护士进入病房，一阵忙碌后，又只剩了宁威和吴晓若面面相觑。

宁威看了看手表，说：“你父母说搭今天的早班飞机赶来，或许不久就要到了。”

从来只见过吴晓若的温柔的宁威，难得地从吴晓若的眼中发现了一丝倔强。他苦笑着拍了拍吴晓若的手背，心想，或许吴晓若是个挺叛逆的孩子。不过，有双亲的宠爱，让她可以叛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