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上——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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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讶异地看着他。

詹莱抚掌而笑:“仲甫兄,我看这少年与你真是有缘,不若就当你的徒弟吧!”

那人微微颔首,竟然问赵肃:“你可愿意?”

赵肃跟他们说了这么久,自然看出眼前这人身份学识不凡,丝毫不逊于旁边的知县大人,难得的是听到自己反问,也不动怒,可见胸怀气度。

这是打着灯笼也碰不见的机缘。

想及此,忙拜倒在地:“学生拜见老师,尚不知老师大名?”

詹莱哈哈大笑:“小子,你可捡到宝了!他姓戴名公望,字仲甫,在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中,学问最优。有他为师,可比你在学堂外听墙根强上百倍不止了!”

一旁的赵慎海和赵慎羽脸色都绿了。

他们知道,有了这个老师,赵肃的身份从此可就不一般了。

长乐县并不大,赵肃在赵氏族学外面的这番表现,很快就传遍了。

如果说在今天以前,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赵肃是谁,那么今天之后,基本大半个县的人都知道有个少年被知县大人所赏识。

他们也许不认识戴公望,但却并不妨碍大家茶余饭后增加了一项谈资。

而这件事情对赵氏族人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其他人。

“你说什么?!”吴氏提高了声音,几近尖叫,她似乎也发现自己失态,深吸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这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

奶娘李氏忙递上碗冰镇酸梅汤:“夫人消消气,据说当时大少……赵肃被知县大人夸赞的时候,二少爷正好在旁边瞧见了。”

“什么二少爷!这府里就一个少爷!”吴氏一拍桌子,“李妈,你去把少爷喊来!”

“诶诶,我这就去!我的好夫人,您可别动气了!”

赵谨很快被带过来。

他比赵肃小一岁,今年刚满十二,与兄长的瘦弱相比,他长得比一般同龄人还要高大些,看上去已经是身材高颀的少年模样,眉目与赵肃有几分相似,但眼角上挑,傲气横生。

“孩儿见过母亲大人。”

吴氏方才的怒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慈爱,招手让他近前。“今日你到学堂跟夫子学了什么?”

赵谨想也不想,吐字清晰:“今日讲的是《孟子·公孙丑下》。”

“你都记下来了?”

“是,容孩儿背给您听。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

赵谨是有资格骄傲的。他出身优渥,家资宽裕,母亲亦是官宦人家出身,他读书还算认真,经常被夫子称赞天资聪颖,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他明年就会参加县试,这是踏上科举之路的第一步,如无意外,赵谨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到能够金榜题名为止。

吴氏微笑着听他背完,才问:“听说今日赵肃被知县大人赏识并收为弟子了?”

赵谨脸色一变,愤愤道:“不是知县大人,只不过是知县大人的朋友罢了!”

吴氏关心道:“哦?那你可知晓他的来历?”

赵谨先是摇头,又蹙着眉:“娘,这很重要么?赵肃不过是个贱婢所出的庶子,就算知县大人再赏识他,以后也不可能帮他答卷,更何况他从来未曾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靠着巧言令色让知县大人夸赞几句,根本上不了台面!”

吴氏想想也是,自己的丈夫苦读多年也考不上举人,赵肃再聪明,认字读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更别提写文章考科举,她实在是多虑了。

想及此,神色放松下来:“是娘想岔了,不过你也不可掉以轻心,你爹这么多年都考不上举人,你若能考上,不仅光宗耀祖,以后在赵家宗族里,谁见了你都得低半个头了!”

“孩儿谨遵慈训。”

“族长,这个戴公望究竟是何来历,他为何单凭一面之缘,便将那个婢生庶子收为弟子,未免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不止吴氏,便连赵慎羽也抱着这个疑问,此时他正坐在赵慎海的书房里,脸上犹带怒气。

赵慎海拈着胡须,慢慢道:“此人大有来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二甲十一名的进士,在同年中素有才名。”

赵慎羽大吃一惊:“庶吉士出身?”

赵慎海颔首。

在明代,科举殿试最后分三甲。后人所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列为一甲,其余的都是二甲和三甲,能够在芸芸学子中考中二甲排名靠前的位置,实力自不容说。

最重要的是,二甲中名列前茅的人,会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锻炼,过个几年再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又或者外放为官。

明英宗之后还有个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你被选为庶吉士,就意味着前途一片光明,甚至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内阁大臣。

赵慎羽万万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戴公望竟有如此来头。

这样一个人,别说一个赵慎羽,就是十个赵慎羽加起来也得罪不起。

“那,那,”赵慎羽讷讷道:“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说来话长,这个戴公望,原本在京城任户部员外郎,据说是因为得罪当朝首辅严大人,被停职罢官。我们这县太爷与他交情颇深,所以就先过来投靠老朋友了。”

赵慎羽略略松了口气:“这么说此人如今只是一介布衣了?”

“正是。”

“那他为何会收赵肃为弟子,总不能是一时兴起吧?”

赵慎海皱着眉头:“这我也不大清楚,或许觉得赵肃是可造之材,又或许有旁的原因吧。”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半晌,还是赵慎羽先开口:“幸好此人身无官职,否则我在他面前斥赵肃为庶子,怕不得罪了他?”

赵慎海道:“无须担心,我看他倒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过话说回来,赵肃以后成为他的弟子,身份也不同了,切莫再说那样的话。先前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孩子确有几分才智,或许将来的成就不逊于其他赵氏子弟。”

赵慎羽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他如今十三,有人在这个年纪就已取得功名,他十二岁才来读书,未免也太晚了,即便有所成,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赵慎海也不反驳,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会儿,赵慎羽终是有点忐忑:“那末赵肃孤儿寡母的,要不要派人接济点?”

赵慎海却道:“先不必,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如今才开始念书,也不知是龙是虫,这人情不可做晚了,也不用做早了。”

第4章

懦弱了大半辈子的陈氏不相信儿子能拜得名师,赵肃不得不与她解释半天,将前因后果详细道来,才让她相信了。

陈氏喜极而泣:“老天保佑,也是我儿的本事,为娘不求你有多大能耐,只要平平安安便罢,似今天这般,若没有你老师出面,只怕就要受到族长责罚了,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我们出身不好,能忍且忍,切莫引来祸端!”

陈氏的出身和遭遇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做人,赵肃可以理解,却无法认同。

“娘,放心吧,我不会没事找事,但有人欺负上门,如果我们一味忍耐,只会让对方觉得好欺负,更加变本加厉罢了。有了老师,起码以后在长乐县,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欺辱我了。”

陈氏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叠声的喊叫。

“赵——肃——!你出来!赵肃!”

他本不想搭理,奈何那声音不死不休,看架势像是他不出现就不停下来,赵肃最后无法,只得皱着眉头出去。

对方十三四岁年纪,穿着直裰白衣,是标准的赵氏族学弟子装扮,浓眉大眼,精神头十足,正喊得嗓子冒烟,想直接踹门进去,眼见赵肃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一脸面无表情,刚伸出去的脚不由又缩了回来。

“什么事?”赵肃也没有问他名字的兴趣。

对方踟蹰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话:“我叫赵暖。”

赵肃:“???”

赵暖挠挠头:“你当真没有念过书吗?为何刚才对答流利,比我还厉害?”

这纯粹是小孩子问题了,赵肃朝他拱了拱手:“肃尚要侍奉母亲,就不奉陪了。”

说罢正欲转身,赵暖一个箭步冲上来拽住他的衣袖,嗤啦一声,本就十分脆薄的布料被这么一扯,裂开了。

赵肃:“……”

对方马上松手,尴尬赔笑:“我是无意的,那个,嗯……”

他嗯了半天也嗯不出个所以然,赵肃木着脸抽回袖子。

果然碰上赵家人就没一件好事。

他回里屋换了件衣服,让陈氏帮忙将袖子缝好,再出来时,发现赵暖居然还在那里。

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赵肃琢磨着,一边下逐客令:“如果没什么事便请回吧,天色不早了。”

他实在是想多了,即便拜了名士为师,以他们母子俩如今的处境和地位,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愿意上门亲近,赵慎海便是一例。

赵暖赧然:“方才是我鲁莽了,明日便给你送新衣服来,其实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堂兄弟,往后大可多多亲近!”

赵肃摇头:“心领了,我们不过是寒门小户,当不得如此错爱,请回吧。”

赵暖急了:“我没什么恶意,先前也不知道你们的处境……我父亲便是今日斥责你的学堂夫子,我是特地来赔罪的!”

他报出来历,赵肃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赵慎羽先前冷嘲热讽的语气,再对比眼前之人一脸敦厚的模样,不得不说,这父子俩完全不像。

“你来这里,你爹不知道吧?”

赵暖惨叫一声:“完了完了,我在这里逗留许久,兴许我爹已经回家了,一会儿见不着我,又该大刑伺候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罢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这孩子莫不是脑袋有问题吧?

赵肃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有点黑线。

容不得他多想,翌日寅时不到,他就起床洗漱,陈氏也跟着起来,帮他准备早点,赵肃匆匆用完,把家里仅有的两本《论语》和《孟子》抓在手里就出门了。

戴公望客居在城东,宅子是知县詹莱的,赵肃甚至不知道这位刚刚拜下的老师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对于自己来说,现在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加上第一天拜谒,自然要早早就到,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还没亮,赵肃检查了自己的装束觉得并不失礼之后,才举手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应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仆打着呵欠,一边惊异地看着赵肃。

赵肃拱手行礼:“请问戴先生可起了?”

老仆恍然:“公子就是老爷昨日新收的弟子罢?快请进来!”

对方把他领到书房,让他在这里等着,就关上门退下,半天没再见着一个人影,幸而赵肃用过早饭才出来,不然这会儿估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书房里藏书很多,也不知道是詹莱的,还是戴公望搬来之后才放进去的,大多数书哪怕在福州的书局也是难得一见的,桌子上摊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籍,赵肃随手拿起来看了几眼,越看越觉是诧异。

咿呀一声,戴公望推门而入,赵肃忙放下书行礼。

“学生见过老师。”

“唔,”戴公望打量了他两眼,视线落在桌子上。“你拿这书去看了?能看懂?”

赵肃想了想:“弟子只是翻了翻,离看懂还远着,只能说略有所得。”

戴公望半信半疑,笑骂道:“行了,我看你在学堂外驳斥夫子的时候,不是挺振振有词的么,说说!”

一开始,他只把赵肃当成有几分天资,但是认字还不多的孩子,毕竟他从没正经地上过一天学,本想从习字开始教他,却没想到赵肃竟然还能看懂此书。

这本书叫《传习录》,放在后世或许没多少人知道,但在当时却是鼎鼎大名,它像论语一样,不是孔子自己写的,而是后人弟子收集他的语录书信编撰而成的一本书,这个人就是王守仁。

王守仁是一个传奇人物。

能把学问做到自成一派,门生遍布海内的人不少,但像他一样,上马能征战,下马还能治学的人,放眼华夏几千年也寥寥无几。

他定江西,擒宁王,平叛乱,总督两广军务。当时有传闻,敌人闻阳明公,则溃不成军;百姓闻阳明公,则欢欣鼓舞;士人闻阳明公,则恨不能与之同席论道。

他由儒家衍生出来的心学,到了明代中后期,几乎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民间力量,许多内阁大臣也都是心学门人,甚至据说连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曾由王氏心学中吸收经验。

大丈夫当如是。

赵肃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传习录》这种书,不可能深入研究过,但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王守仁写的,已经足够让他肃然起敬了。

更重要的是,这本书放在自家老师的桌子上。

难道自己这个老师,竟是王学门人?

这个时候,心学虽然信奉的人很多,但大都集中在民间,也不为统治者接受,论势力,它更敌不过程朱理学这种官方主流,所以王学门人一般都不会大肆张扬。

心学讲究知行合一,简单来讲,就是让你不仅要学,还要去做,道理有点类似后世那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里面又隐隐暗含了解放思想的意思,相较当时提倡“去人欲,存天理”的程朱理学来说,当然是一个惊世骇俗的言论,也难怪心学门人只能低调了再低调。

上学第一天,还没学到东西,就要先考试,这也忒不厚道了。

赵肃思索片刻,慢慢道:“学生只翻了几页,阳明先生所言,是知行合一之理,与朱子的知先行后大有不同。”

“那末你觉得哪种有道理?”

赵肃笑了,这不明摆着让我夸心学么。“知行合一,好比做人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一般,自然是阳明先生的要更上一层,只不过现如今可科考场上,视朱子理论为正统,因而……”

他没再说下去,戴公望当然能理解他的意思。

其实赵肃说得很肤浅,但以他的身份和处境,能有如此见识,已可算得上令人惊喜了,戴公望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收错这个徒弟,看他的目光也慈霭了几分。

“你识得字?”

赵肃点头:“基本都识得,只是很少练习,怕写得不好。”毕竟以前写的都是简体字。

戴公望拍拍他的肩膀:“跟我过去见见你的师兄吧。”

詹莱这幢宅子很宽敞,还特别隔出一个书斋,四面竹帘半卷,外面种上竹子,前面还有个荷塘,清风徐来,竹叶沙沙,荷香隐隐,把夏天的燥热驱散不少,是个上佳的读书之所。

戴公望带着赵肃进书斋的时候,正有个少年坐在矮榻前,手里握着本书诵读,见他们进来,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

“见过老师。”

戴公望含笑道:“过来见过你师弟,他唤赵肃。”

又对赵肃说:“这是你师兄,元殊。”

赵肃连忙行礼:“见过师兄。”

少年身形秀颀,眉目清隽,头发用玉带束了起来,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看了看赵肃,也回礼道:“师弟。”

脸上掠过一丝不以为然,却比赵谨高明多了,没有表露得太过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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