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上——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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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月下来,多的时候能拿到一两多,少的时候也有四五百文。在来到这里之前,赵肃还不大理解一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但现在他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古代人民赚钱的艰辛了。

嘉靖六年时,官方规定,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七百文,这相当于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开销。虽然民间时有波动,并不严格按照这个兑换比率,但是像赵肃这样,一个月能够拿到一两左右的银钱,已经是很不错了。

如今就算不是大鱼大肉,起码偶尔买点儿五花肉和碎末牛肉之类的回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太大的负担了,加上赵肃又很注意营养搭配,如今母子俩的气色都比原来好上许多,赵肃的身体也没再生过病。

走走停停,偶尔停下来喝点水休息,赵肃的步子不快不慢,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并不怎么累,等摘了满满一竹篓的药材,他就转身下山,往县城走去。

自从开始采药生涯,他就固定把药草卖回春堂了,这两个月下来,彼此也熟悉了,掌柜对这个谈吐落落大方,说话温文尔雅的少年颇有好感,算价钱的时候也总比其他人多算几十文钱给他。

赵肃听说这掌柜腿脚不好,天气一变容易犯风湿病,上山的时候就特地留意虎杖和鸡血藤这两味药,采多一些,私底下送给老掌柜,让他浸泡药酒。虽然这些都不值几个钱,但最重要的是有心,老掌柜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觉得熨帖,这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好起来了。

他很清楚,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对你好,你不付出,别人自然也不会对你付出,所以即便是对药铺里的小伙计,他同样也客客气气,温温和和,让人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回春堂,却不见了老掌柜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人,站在柜台后面翻阅账册,其他伙计则围在他旁边。

“李哥,老掌柜不在吗?”

听到赵肃的声音,其他人都抬起头,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向旁边伙计。

李农忙笑道:“杨掌柜,我们一贯会零散收些草药,他就是来卖药的。”

杨掌柜?赵肃略略诧异,这是换掌柜了?

年轻人闻言皱眉,看他的眼睛越发挑剔,片刻之后转头对那伙计道:“以后我们会统一自福州那边的药市进药材,不再收这些零散的。”

说罢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良莠不齐,也不知道掺了什么。”

这话说得小声了些,赵肃听得不分明,却从他表情上分辨出大概。

赵肃朝那人笑了笑,放下竹篓,对其他人道:“李哥,你给看看,今天顺路看到梅子,就摘了点,给你家囡囡当零嘴。张哥,你不是说嫂子还在坐月子么,今天摘多了些太子参,我另外挑出来了……”

众人纷纷走过去,打招呼说笑的,帮他卸竹篓挑拣药材分类的,比刚才对着年轻人都要热情几分。

年轻人脸色有点黑,慢慢踱过来,一边斜着眼看竹篓里那些药草:“这种下等货色,进到回春堂来,就是砸我们招牌,莫怪陈掌柜在的时候,分号的生意不咋的。”

陈掌柜就是先前在这里的老掌柜,他脾气好,人缘也好,大家都喜欢他,这次因为年纪大回家休养,替换他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掌柜,叫杨明,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主持回春堂的沈家少爷,所以大家尽管对杨明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李农凑到杨明耳边,低声道:“杨掌柜,他们都是这长乐县的百姓,平日里上山帮我们采些新鲜草药,价格给的要比药市那边低得多,所以我们是不亏的,陈老掌柜在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但杨明并不罢休,他半弯下腰,手指拈起竹篓里的药草挑挑拣拣。“这株太老,这株还没长好就采下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懂草药习性,你跟他们买药,就是白白拿着钱往外撒,若是药性不足,砸了回春堂的招牌,你担当得起?”

李农哑口无言,讷讷立在一旁,不敢再帮赵肃说话。

新官上任三把火,杨明倒不是故意拿赵肃立威,怪只怪他倒霉,今天第一个撞上来。

赵肃面色平静,任他在那里说够了,才淡淡道:“杨掌柜,照理说,这里有不收零散药草的规矩,我是不该来叨扰的,但昨日我来的时候,也未曾听见有人告知,不知者不罪,还请您别怪罪,但今日的药草已经送来,像我这样不知情的人必然还不少,等会儿指不定陆续有人上门,如若不收,怕是于贵店的名声有碍。”

有理有据,不亢不卑的,完全想象不出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能说出来的,杨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阴阳怪气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赵肃的声音不疾不徐,和缓如暖风,“回春堂的字号能开遍闽浙,靠的是仁信二字,人无信不立,由小可见大,若是没了仁信,日积月累,往后谁还会上门来看病呢?”

这个杨明气量不大,脸色不善,有他做掌柜,以后卖药草给回春堂的事情只怕也得中断了,长乐县不大,除了回春堂之外,其他几个都是小药铺,自然没法每天都买下这些药草。

赵肃暗自叹了口气,做好最坏的打算,面色平静如初地回应。

杨明气得直翻白眼:“把他给我轰出去!白长了张利嘴有什么用,我看你这副穷样,再过八辈子也是个穷鬼的命!”

众伙计在一旁看得愣愣的,闻言才反应过来,李农为难地看看杨明,朝赵肃走过来。

“赵肃……”

不待他说话,赵肃已道:“李哥,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便走。”

说罢背起竹篓,转身就要走。

“等等。”

说话的人站在门口,年纪二十五六上下,方巾深衣,双手闲适地交握着,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后面还跟了个小厮模样的少年。

杨明大惊之下,连话都说不全了:“少,少,少东家!”

沈乐行看也不看他,眼睛打量了一下赵肃,笑眯眯拱手:“敢问足下大名?”

两人身份有如云泥,这样的称呼简直破例,杨明越发觉得惊悚,不知道自己狐假虎威的行径是不是都落入沈乐行眼中。

赵肃回礼:“在下姓赵名肃。”

他身形瘦小,行止却雍雍然如大人,沈乐行看得忍俊不禁。“小兄弟,这些药草,敝店都要了,照药市的价钱算,可否?”

方才两人争执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看着,赵肃摘的那些药草,比从药市上买来的,也差不到哪儿去,有些只需要以叶入药的,他甚至还细心地把枝桠都清理掉。

赵肃却摇头:“在下确实不懂药理,不知所采的东西能否悉数派上用场,定原来的价格便可以了。”

他的出身一看就不是很好,却能不贪小便宜,沈乐行对这少年的欣赏又多上几分。

“贤弟小小年纪谈吐不凡,不知师从何人?”称呼马上就改了。

十三岁在古代已经不算小了,但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故而时常有人误会。

赵肃道:“家境贫寒,未曾读书习字。”

见他明显不想多说,沈乐行也就没再问下去,转而笑道:“贤弟不必担心,今后敝店还会继续收购你的药草,而且这次总的价钱会加一百文,就当是今日的赔礼,回春堂分号遍及闽浙,自然不会做有失仁信的事情,掌柜无礼,多得贤弟指点,请万勿推辞。”

赵肃见他神色诚挚不似作伪,也就不再客气,点头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没吱声的小厮忍不住问:“少爷,这人看起来还没我大,穿着打扮也很粗鄙,更没读过书,有什么值得您折节下交的?”

“你少爷我见过那么多人,眼光会差到哪里去?”沈乐行把手拢在袖子里,转身进了药铺,看也不看面色惨白傻站了半天的杨明。

小厮讪笑:“小的眼拙。”

“他的行止进退有据,不似出自寒门,兴许有名师指点,如若这样,以后必然有出头之日,一百文卖个人情,何乐不为?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长乐县,连半大孩子也如此伶俐,反观我们回春堂的掌柜……”他没再说话,只闷哼一声。

杨明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还没捂热的分号掌柜位置,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每日从药铺回来,经过赵氏学堂,赵肃基本都会站在外头听一会儿,然后再回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几乎成了他一个习惯。

但今天有点例外,药铺的小插曲耽搁了不少时间,待他赶到学堂外面,便听见里头夫子正在讲孟子的仁政。

这座学堂是赵氏宗族的族学,收的自然也都是赵氏子弟,原本以赵肃的身份,是可以入学的,但在吴氏将赵肃母子赶出门后,就没人再提起这茬。

对于赵希峰这一房出的事情,族里大多知道,但吴氏娘家势大,陈氏则是个无依无靠的婢女,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只要事情没闹得太大,族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是赵肃母子流落在外别府另居的全部真相,赵肃早就知道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所以从头到尾就没打过去找宗族帮忙的主意。

前阵子他买了全套的四书五经,白日里偷闲听课,晚上回去便背书,时间一久,对里头的经文释义也能渐渐运用自如,但是这离能够参加科举还很遥远。

众所周知,明代科举用的是八股文,又叫时文,一篇文章分成破题、承题、起讲等八个部分,文章内容要按照这个八个部分来填,严格遵循格式和字数,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要知道无论是县试还是省试,都有成千上万的考生,你的文章既要四平八稳,不能出任何差错,包括犯忌讳,又要在这成千上万份考卷里面能够让阅卷官眼前一亮选中你,这是一件非常具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所以说,赵肃的前路还很漫长遥远,他抓紧时间汲取着一切可以汲取的知识,甚至打算过段时间去请教一名落第老秀的经验,当然,这需要足够的束修,也就是学费。

他正躲在墙根阴凉处听得认真,冷不防里头传来一声喝问:“谁鬼鬼祟祟躲在外面?!”

第3章

话刚落音,黑鸦鸦一片脑袋从窗户探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

接着,喊话的中年人背着手自门口踱了出来,穿得方正严谨,走路方正严谨,连表情也是五缕长须,方正严谨,一看即是那种容不得有人破坏规矩的。

果不其然,他瞧见来不及遁走的赵肃,便冷笑一声:“我道是谁日日在屋檐下行偷窥窃听之事,原来是你这小贼!”

赵慎羽是赵家的人,被宗族里聘为夫子,教授赵氏子弟读书,他是秀才出身,数次考举人都落第了,但他不死心,每回依旧去考,屡败屡战。在古代,七十高龄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也有,赵慎羽这样的也就不稀奇了。

他自然听说过赵肃的事情,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婢女所生的庶子。

这一说话,后面的学生都轰的一声拥到门边看热闹。

赵肃甚至看见其中还有自己的异母弟弟赵谨,正歪着头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不时转头看他,眼里不掩鄙夷和轻视。

“何谓之贼?”眼见躲不开,赵肃索性站在那里任人围观。

赵慎羽哂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谓之贼。你一个婢女所出的庶子,也想读书习字?”

赵肃却没退缩,只淡淡问道:“赵肃狂妄,敢问先生一句话?”

赵慎羽本不想理他,但学生们都在看热闹,他寻思着自己这一走肯定落了面子,只得拉长了脸:“说!”

“子曰,有教无类。何解?”

赵慎羽微嗤:“枉你躲在这里偷听这么久,竟连孔夫子这句名言都不懂,意思就是无论贫富,贵贱,智愚的人,皆可教之诲之……”

话刚落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下套了。

果然,赵肃反问:“既然圣人也说有教无类,何以先生背道而驰?赵肃虽出身不高,然向学之心不减,须知古来英雄不问出处,太祖皇帝起于寒微,本朝开国大将亦多出身贫寒,先生以为呢?”

赵慎羽浑然没想到赵肃竟敢反驳他,一时竟怔住了,学堂里的一干赵氏子弟也都瞪大了眼睛瞅他。

赵肃背着个空竹篓站在那里,离众人不远不近,身形更显瘦弱,却仍不亢不卑,嘴角微笑。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旁边发出笑声。

赵慎羽火冒三丈,正欲发作,却忽然注意到站在赵肃身后不远处的几个人。

“族长!”

走在最前面的短须青衫者,负着双手,徐徐踱步而来,脸上笑意盎然,目光在赵肃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这才移开。

他后面还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整个赵氏宗族的族长赵慎海。

“贤兄,你们赵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呀,连小小少年都有如此见识!”

赵慎海强笑道:“詹大人说笑了,这不过是旁支所出的庶子,上不了台面,平白扰了两位的游兴,我这就让他走开。”

长乐知县新官上任,心血来潮想微服出访,他一路陪同,本还想领着知县大人到自家族学走一圈,不仅存了炫耀之意,也想趁机扩大赵氏在县里的好名声,没料到居然碰上了赵肃在顶撞先生。

詹莱摇摇头,微侧过身子问旁边另外一人:“仲甫兄,你看这孩子如何?”

对方不置可否,看着赵肃:“你叫什么,多大了?”

“回大人,小子赵肃,今年十三。”

那人明显一愣,他本以为赵肃只有八九岁而已。

这么一寻思,又见他方才对答流利,丝毫不像个没读过书的人,不由起了几分怜惜。

“你也是赵氏子弟?”

“是。”

“那为何不入族学?”

赵慎海期期艾艾,却不敢打断他,只因此人虽目前身无官职,却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赵肃淡淡道:“我是庶子。”

詹莱接过话:“即便是庶子,亦有入学念书的权利,莫不是家中拮据,付不起束修?”又对赵慎海道:“我看这少年思维敏捷,是个可造之材,若是他付不起学资,本官倒可资助一二。”

不等赵慎海回答,赵肃已朝詹莱施礼:“大人误会了,自先父去世,我与母亲别府另居,其中颇有隐情,宗伯虽身为族长,亦不好横加干涉。”

赵慎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看了赵肃一眼,发现这个从来没有被自己注意过的偏房庶子竟也有几分伶俐和急智。

“是我疏忽了,明日你便到族学上课吧。”

赵肃躬身长揖:“多谢宗伯。”

詹莱宦海沉浮几年,如何看不出众人对这少年的轻视之意,一开始不过是听见他应对有趣,随口就问,但几句话下来,他却真有了些兴趣。

再回头看向老友,发现他也正兴味盎然地瞧着赵肃。

“你想读书,是为了什么?科举做官?”

要说不是就太假了,全天下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差不多都做着这样一个梦:一举成名天下知,平步青云,像当朝首辅严嵩那样权倾天下,像严嵩的儿子那样娶无数美妾娇婢,然后衣锦还乡,良田千亩,此生无憾。

赵肃笑了一下:“要是我说不是,您信么?”

那人居然没生气,也跟着笑了:“自然是不信的。”

赵肃想了想:“圣贤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小子年少无知,只希望能在改善家境,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同时,也能为国家,为百姓做点儿事,尽一份责任。读书能明理,能修身,能改变命运,亦能为国做事,窃以为两者并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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