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从眼镜后面仰视着宁威，“噗嗤”一声笑了。

“别学大人一样，一落到劣势就坦率低头认错。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该撒娇的时候，你也乖乖撒个娇如何？”

宁威无言地坐下，依然低着头。

“那个车祸，也跟陆青岚有关系吧？”班主任问。

宁威依然是沉默，却掩不住眼中的动摇。

“你出车祸的那天，陆青岚也请假。第二天他听说你出车祸时候的表情你知道吗？那孩子差点就要崩溃了，哭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我当时生怕他出什么事儿，紧张得要命。都到这份上了，要我还相信你和陆青岚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吗？”

宁威紧紧地抿着嘴唇，原本有着淡淡粉红色的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班主任觉得，宁威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容中，其实蕴藏着激烈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宁威这才回过神来，望着班主任，微微摇头，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那天他没见到你吧？”班主任问。

“嗯。”宁威点点头。

“以我的立场，无法说出什么祝福你们的话。你好自为之吧。”班主任意味深长地望了宁威一眼。

宁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让您费心了。”

班主任点点头，说：“去吧，这次的事情我帮陆青岚挡下来就是。”

宁威站起身，向班主任点了点头，低头说：“告辞了。”

说完，转过身，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注意到宁威的脚步有些颠簸，班主任又叫住宁威：“你的身体……没事吧？”

宁威站定，回过头，向班主任微微颔首。

“我打过几次电话到你家，你妈妈总说不了解情况，而你妹妹一直说你还不能探视。因此我一直很担心……”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宁威礼貌地致歉。

“发生了什么吗？你和陆青岚之间……”

班主任的脸上，是出自好意的关切神色。但是即使面对这样的班主任，宁威依然无法坦白地说出自己的内心。

他只是带着深深的感激神色行了个礼，就默默地离开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此时，下午的上课铃声打响了。班主任慌忙收拾上课用的书本，离开了办公室。她凝望着走廊上宁威微跛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忽然对这个早熟的男孩感到十分的心疼。

女教师甩了甩头，将这种心情从心中赶了出去。作为一名教师，对自己的每一位学生都必须平等对待，不能抱持特别的心情……

第三十二章：失落

陆青岚从宁威面前跑走后，却绕回了教室，收拾了书包直接跑回了家。

与陆青岚擦身而过的女班长看着背着书包从身边快速跑开的陆青岚，狐疑地叫住他。

“喂，陆青岚，教学楼里不能奔跑。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背着个书包要去哪儿？即使不参加高考，也不能忘记了学生的本份对不对？”

班长的声音回荡在午后的走廊，引来了在走廊中闲逛的同学纷纷侧目。

陆青岚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深深地望了一眼班长。女班长微微一怔，从来没有将宁威与陆青岚两大校草与其他同学作区别对待的她，迎上陆青岚的目光，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几拍。

她微微红了脸，双手叉腰，皱着眉怒骂，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说你呀，你还是学生吧！大中午地背着书包在教学楼里跑，像什么样子！”

陆青岚抿着嘴唇，微微撅起秀丽的眉毛，凝望着女班长，沉默着。

班长被陆青岚看得发慌，不由地从陆青岚脸上移开视线。意识到“先移开视线就输了”之后，又强迫自己将眼睛瞪回陆青岚的脸上：“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陆青岚依然凝望着女班长，沉默着。许久许久之后，他转过身，背着书包，缓缓地离去了。他的脚步踩得很慢，可是一直到他走出教学楼，离开班长的视线，班长都没有再次叫住陆青岚。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那就是如果陆青岚开口说话的话，就一定会有眼泪掉下来。当时陆青岚的眼睛，就是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陆青岚逃一般地离开学校，回到了久违的家。自从认识了林秀幸，睡在林秀幸家的日子比睡在自己家的日子多得多，因而这个十几年来长大的地方，倒反而显得有些生疏了。

陆青岚好不容易从书包里摸出钥匙，可是双手直发颤的他，几乎用了好几分钟才打开家里的大门。现在这个时候，和平时一样，父母都在上班。陆青岚懊恼地猛然关上大门，冲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将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温热的液体很快浸湿了枕巾，陆青岚的肩膀一颤一颤地，牙齿紧紧咬着枕巾，压抑着喉咙深处发出的哭声。

不论陆青岚多么的不甘愿，这个吻，将是他与宁威之间的最后一个吻。宁威的嘴唇冰凉的触感，和与之相反的舌尖的火热，都停留在陆青岚的唇边挥之不去。两人的舌头久久地深深地交缠，交换着彼此的唾液与情意，可是这个吻，就是不包含任何情欲，甚至不包含爱。

宁威的舌头仔细地探索了陆青岚口腔中的每一处，在每一个地方都稍作停留，然后离去，像是要好好记住这甜蜜的甘美一般。陆青岚知道，这是宁威在向他道别。

陆青岚一向是知道的，宁威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宁威其实比想象中更加依赖陆青岚。陆青岚知道，自己的吻在宁威的心目中，几乎是护身符一般的地位，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

陆青岚知道，其实宁威是一个比表面上更喜欢撒娇的男人，而且，尽管不愿意表露出来，但是宁威其实怕极了寂寞。

不知从何时开始，陆青岚的吻，就成了宁威的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独自面对过那么多考试、比赛或者表演，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威缺少了陆青岚，就没法一个人镇定下来。

如果某一天没有得到陆青岚的吻，宁威就会整天心神不宁，毫不夸张地说，走路撞上电线杆都很有可能。有一次在学校里演奏钢琴之前，没有逮到让陆青岚偷偷吻他的机会，宁威的钢琴弹错了好几个音，甚至有两段前后弹串了。虽然下面的听众们并没有发觉，但是听宁威练习过许多遍这段钢琴曲的陆青岚，可是一清二楚。

所以，当宁威故意用花花公子般地语气，说出让陆青岚再给他一个吻的时候，陆青岚的心痛得快要发疯。他早就看穿了，宁威是想最后向陆青岚撒娇一次。正因为如此，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宁威——这个实际上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的男孩。

想到宁威凝望自己的眼神，陆青岚的泪水就止不住决堤。许久之后，他才从床上坐起来，擦干了眼泪。不经意间，撇到枕边宁威送给他的小猪玩偶，陆青岚感到心口一阵刺痛。他抓起小猪玩偶，用力扔向墙角。看着那只猪鼻子朝下地坠地，他又心疼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墙角，将小猪捡起来，轻轻拍掉了小猪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仰起头，看到了墙角上自己从小到大比身高的那一条条铅笔线。最上面一条可望而不可及的红线，就是宁威的高度。书桌上，有着一个大大的文件夹，里面夹的都是记载着宁威写给他的歌的乐谱。书架上，还有两张从宁威家借来的CD。

这个房间，到处充斥着宁威的印记，不止如此，这个房间也留下了两人许多的回忆。宁威经常来陆家拜访，在客厅里和陆青岚的父母聊天，有时候是与陆青岚一家人一起吃饭后，就会和陆青岚一起关到这个小房间里。

两人在这个房间里嬉闹、唱歌、写作业、聊天、开玩笑。有时也抱在一起，在床上或者地上滚来滚去。

最刺激的时候，是宁威常常会任性地在陆青岚的房间里抱陆青岚。父母都在外面看电视，虽然一般不会不经敲门地破门而入，但是陆青岚的房间没有办法从里面上锁……虽然陆青岚表面上抗拒着，但是那种偷欢的刺激感令他比平时更加兴奋。紧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喉咙深处的呻吟，令陆青岚忍不住浑身战栗。当陆青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难以压抑而失神地溢出呻吟的时候，宁威会用手捂住陆青岚的嘴。被虐的快感更是将陆青岚急速推向狂喜的巅峰……

那种与对方共同达到幸福的顶点的满足感，随着宁威的离去，大概再也无法体会到了吧……

陆青岚的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用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他从床上站起身，缓缓离开家。

第三十三章：破茧而出

五月末的午后，烈日高高悬挂在天空，深黑色的柏油路面蒸腾着暑气。陆青岚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很乱，除了持续不断向前走之外，陆青岚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陆青岚知道，与宁威分别纯粹是出于自己的任性，如果自己再稍微坚持一下，宁威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但是陆青岚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初夏湛蓝的天空，令陆青岚感到一阵眩晕。他用袖子随意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凝望着天空的远处。他忽然好想变成一只鸟，向着天空飞去，就这样远远离开这喧嚣的尘世和无尽的烦恼。

忽然，只听到“滴”地一声怒吼，一辆车从他面前堪堪擦过。踩了急刹车的司机摇下车窗回头骂道：“不要命啦？走路不看路啊！”

陆青岚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中走到了马路中间。苦笑着喃喃向那辆骂完人就自顾自开远的别克商务车道歉，连忙跑回了人行道。刚才那一瞬间，难道自己真的想要变成飞鸟吗？陆青岚用力摇了摇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因为自己对梦想的执着，已经牺牲了自己和宁威之间的感情，怎么可以就此消沉？不，既然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即使赌上自己的人生，也要成功吧。能利用林秀幸，就尽量利用。除此之外，一切应该和不应该的手段都要尽可能地使出来。这个吞噬了自己的初恋，和自己与宁威两个人的人生的梦想，一定一定要实现！

陆青岚咬着嘴唇，用力握了握拳头，头脑振奋了，身体立刻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到这是因为中暑与脱水造成的，陆青岚跑进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一大瓶宝矿力水特一饮而尽。

接着，从便利店出来，直接打车去了AJC唱片公司。

坐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的王坤，惊愕地看着突然跑来的陆青岚。

“今天怎么一个人出现？”王坤调侃着平时总是与林秀幸同进同出的陆青岚。

陆青岚一脸严肃的表情令王坤收敛起笑容。他皱着眉望着陆青岚：“怎么了？”

陆青岚沉着脸，望着王坤，一字一句地说：

“请你训练我。无论如何都要成功，赌上我的人生我都要成功，即使付出一切都要成功。”

王坤看着一脸严肃的陆青岚，努力压抑住想要大笑的冲动，可是，即使用力抿着嘴唇，眼睛里还是不由地流露出笑意。

“偶像明星这一行，虽说不努力的话几乎一定是失败，却也并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哦。”

陆青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尽一切可能地努力。”

王坤努力忍着笑，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陆青岚。

“怎么，突然想开了？”

陆青岚瞪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歪着头看着王坤，不解其意。

王坤坐直了身子，双手十指交叉支在下巴上，凝视着陆青岚，缓缓地说：“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你不太上心的感觉。和一般那些急切地想要成名，为此什么手段都能够使出来的孩子不同，你好像总是有一些顾虑似的，总觉得像是心在什么别的地方。现在是终于想开了吗？”

陆青岚抿着嘴唇，努力抑制想哭的冲动。自己的心其实一直都在宁威身上，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吧？不过，已经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已经没有退路了，破釜沉舟，只有前进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王坤认真地说：“是的。我想开了。不论用任何手段，我都要成功。”

王坤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走到陆青岚的面前，握住陆青岚的手，调侃道：“欢迎回到人间。要以人类的身份努力哦。”

陆青岚的手被王坤握着，不明就里地望着王坤。王坤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解释自己的言语。

陆青岚看着王坤的笑容，“谢谢”两字脱口而出。王坤拍了拍陆青岚的肩膀，笑着说：“你长大了呢。”

陆青岚的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长大了？是吧。或许并不是长大了，而是终于没有了退路，也没有了同伴。从现在起，从今往后，都要自己一个人拼着命地努力，独自面对将要来临的风浪。如果所谓的长大，就是抛弃一切的天真幻想的话，那自己的确是长大了。可是，所谓的长大，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多太多……

陆青岚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以后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宁威了。明天再次见到宁威，应该已经能隐藏起自己的悲伤，坦然对他微笑了吧？

然而，从那天起，一直到毕业典礼为止，宁威也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宁威与陆青岚在操场上当众接吻的事件，在学校里引起了相当的骚动，甚至惊动了校长。按照规定，在学校里有亲密举动的话，轻则处分，重则开除。但是，在宁威和陆青岚的班主任的担保和劝说下，考虑到这两个学生都马上就要毕业，校长只是要求班主任老师重重责罚两名当事人。而班主任自始至终，都没有就这件事情，与陆青岚谈过一句话。

毕业典礼那天，宁威的妹妹宁静打电话给班主任，说是宁威的身体还没恢复，无法参加毕业典礼。下午，所有的学生都散去后，宁静来了学校。

班主任老师在去宁威家家访时，与这位个性坚韧的女孩有过一面之缘。宁静有教养地向班主任微笑，请求班主任将宁威的毕业证书等东西交给她带回去。

班主任从心底里喜欢这个漂亮而礼貌的女孩，微笑着将宁威的毕业证书等交给宁静，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随身听。

“这个也是宁威的吧？虽然我是从陆青岚手里没收来的。”

宁静苦笑着接过，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宁威的家长。

望着这样的宁静，班主任欲言又止：“宁威……他还好吧？”

宁静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他的身体恢复地不错，但是还不太能走路。”

班主任凝视着宁静平静无波的眼睛，开玩笑说：“你们兄妹俩都是一个样子，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让我有点伤心呢。我就是这么不值得信赖的一个老师吗？”

宁静低头说：“不是的，李老师，对不起，请您别介意……”

班主任拍了拍宁静瘦削的肩膀，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们俩啊，偶尔也向大人撒个娇吧，如何？”

宁静有些羞怯地笑了，道谢之后又礼貌地道别。无法从宁静口中问出想要的情报，班主任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她拍着宁静挺直的脊背，说着：“高考加油哦，你们俩。”将宁静送出了办公室。

第三十四章：宁家急变

十天后，高考如期而至。

早晨，宁静坐在桌前，咬着宁威烤的土司，轻轻叹了口气。

“唉……爸爸好久没见了，妈妈也三天没回来了，家里好冷清啊。”

宁威从微波炉里取出两杯牛奶，用小勺搅拌后放在桌上，在桌前坐了下来。

宁静取过一杯牛奶，大口喝了，看着心不在焉地咬着土司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