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攻不受戮(一)——莉诺雅
莉诺雅  发于:2013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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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样,静,别这样……”宁威用呻吟般的语气轻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小心伤害了你,那么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瞎说!你明明就把我当个小孩子。想要一个人把一切都扛在肩上,我说你也太自大了一点吧!”宁静不放过哥哥,瞪着宁威的眼睛怒吼。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宁威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他把宁静搂在怀中,温柔地轻拍着宁静的背。

“静,不是你想的这样子。我从来没把你当孩子。我只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我是个男人,而你是个女孩子……男人本就该趁年轻的时候多受点苦,而女孩子不是应该在宠爱中骄傲地长大吗?静,从我们小时候起,我们家就不安宁。”宁威轻轻摇着头,吻了吻宁静柔顺的长发,“爸妈一直一直吵,爸爸还老对妈妈拳打脚踢的,妈妈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家庭环境会带给你多大的伤害。静,你很坚强没错,可是无论多么坚强,你还是个女孩子不是吗?我总想尽我所能地给你更多一点宠爱,让你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可以哭,可以撒娇……”

宁静将脸埋在宁威的怀里,早已泣不成声,任眼泪濡湿了宁威的衣服。宁威一遍一遍轻轻抚摸着宁静的头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许久之后,看怀中的宁静哭累了,宁威搂着宁静的肩膀回到了宁静的房间,将宁静安置在床上,看着宁静闭上了眼睛,才细心地帮宁静拉上窗帘,关上门,退了出去。

然后,宁威又轻轻开了母亲房间的门,见母亲面向里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熟,宁威才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虽然宁静任性地要宁威哭泣,但是宁威知道,只有在母亲和妹妹面前,自己绝对不能哭,不仅如此,还不能流露出半点悲伤或者痛苦。因为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必须坚强,坚定地支撑起这个家。

第三十六章:残影

宁威缓缓走过长长的过道,踏进了自己的钢琴练习室兼视听室。这是一间四面都作了隔音处理,以音响效果为优先考量,在房间的四周的墙壁上,都贴上了厚厚的包裹着海绵的绒布的宽大房间,也是宁威的个人避难所。房间中央是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房间的一侧墙壁上,左右两侧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高大CD架,架子上列满了古典音乐的CD,大多数有名的曲目都有数个不同的演奏版本。而两面CD架中央,则是一套看起来价值数十万的组合音响。两个巨大的音箱则威武地守在左右两个角落里。

音响和CD架对面,是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沙发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玻璃柜,从地板到天花板,满满地放置着宁威从小到大获得的奖杯和奖状。

本市的青少年钢琴比赛第一名的奖杯——这是七岁的时候获得的。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少儿组第一名;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青年组第一名;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第二名……从小被誉为钢琴神童的宁威在国内和国际大赛上获得过无数奖项,在本市乃至全国的古典乐界都小有名气,在针对古典乐迷的杂志上,被称为钢琴贵公子,曾经以大幅照片上过封面。

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有数家经纪公司来找宁威签约,但是当时与陆青岚半开玩笑的那个“要一同称为偶像明星”的约定,令宁威拒绝了他们。那时候也不知柴米贵吧?宁威苦笑着想。

如果自己还能够弹钢琴,那么即使把自己卖身给经纪公司,就能轻轻松松赚到五百万吧。

宁威将背靠在有吸音作用的海绵垫的门上,审视着自己的双手。自从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钢琴,不过即使没有碰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手已经不能够弹奏钢琴了。

双手用力握紧拳头,左手会因为指甲掐进皮肤而感到疼痛,右手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淡淡的麻痹感。张开手,左手的掌心有四个鲜红的指甲印,那是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在掌心上留下的印记。而右手的掌心上却一无所有。

这样的右手,或许能够勉强应付日常生活吧,可是任何需要用力和精细的工作都已经无法胜任——打不开可乐瓶盖;用筷子夹花生米的时候,两次会掉下来一次;握着笔写字的时候也没有以前顺畅。

除了指尖还残留着长期练习钢琴形成的厚厚的茧以外,这已经绝对无法称为一只钢琴家的手了。

从小时候被逼迫着练习,到真心喜欢上了钢琴中流泻出来的音乐,小学开始,每天至少有六七个小时泡在钢琴前面,放暑假的时候更是一天在钢琴前坐上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可是,却为了一个人,为了实现他的梦想,而放弃了这一切……

那个一直避免去想,却时时刻刻缭绕在宁威心中的问题,此刻任性地浮现在了宁威的心中。

后悔吗?

宁威甩了甩头,再次将这个问题从脑海中驱逐。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还好好地在他的职位上,那么根本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吧,这样一个坚强稳固的家,即使失去了宁威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失去了父亲的现在,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连感到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宁威坐在钢琴的琴凳上,将手肘支在琴键盖上,怔怔地凝视着月光在光滑如镜的钢琴表面投下的倒影。脑海中,交替闪现着母亲疲惫而绝望的目光、妹妹的泪水和父亲日益苍老的容颜。

可是,最后在脑海中定格的,却是陆青岚的脸。在学校操场中央,最后一个吻之后,那泫然欲泣,却最终没有流下眼泪的脸,挥之不去。

宁威感到胃部一阵强烈的疼痛,双手用力压着胃部弯下腰,双眼凝注着木质地板,就这样久久没有直起身来。舌尖尝到的一丝咸腥令宁威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将嘴唇咬出了血。苦笑着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迹,望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看太阳的高度,应该已经七点多了吧?宁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琴凳上枯坐了一夜。

走出琴房,清晨的寒意令宁威浑身颤抖起来。宁威抱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悄悄打开妹妹房间的门。宁静浑身蜷缩成一团,在床上熟睡着。被子全部被她抱在胸前,背后却什么也没有盖。宁威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宁静的枕头上,一大片颜色略深的濡湿。可怜的孩子,哭了一夜吧……宁威退出了妹妹的房间,悄悄关上了门。他想让妹妹多睡一会儿,即使十五分钟也好。

接着,宁威来到父母的卧室前。从昨晚母亲回到房间直到现在,应该已经有十个多小时了吧?宁威的心中泛过一片柔软的心疼。想必母亲这几天一直在四处奔波吧,难为她了……不知她睡得好不好?宁威轻轻将父母的卧室的门开启了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一直到宁威仔细地关上门,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情景。一瞬间,他原本就因为熬夜而十分苍白的脸色,变成看上去很可怕的惨白,从眼角,到嘴唇,从双手,到膝盖。一时间,宁威的浑身都在发抖。无力迈步,无力开口,甚至连跌坐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宁威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边,浑身颤抖着看着前方的情景。嘴唇上的伤口又被他咬破了,一丝腥红的鲜血从宁威的嘴角缓缓流到他的下巴。

“妈……”宁威将自己的呼唤声喊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干涩,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不过没有关系,母亲应该也不会听见了吧?

只见母亲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下静静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两端被系在一起,紧紧勒住她的脖子,成为她身体重量的唯一支点。地上是两把东倒西歪的椅子。椅子下面还小心地垫了两层棉被,大概是怕发出的声音惊扰一双儿女的梦境吧。

皮肤已经变成了毫无光泽的灰暗色,眼睛还张着,但看来已经死去多时了。身上穿着的,是拜托名家定制的,一直舍不得穿的绛红色旗袍。虽然宁威和宁静的父亲过着十分奢侈的生活,母亲却一直很节俭。一直到宁威和宁静的成人礼,才在父亲的半央求半强迫下,去定制了一件高级的丝质旗袍作为礼服。穿过一次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挂在柜子里舍不得穿。母亲脚上穿着的鞋子,是一双绸缎的红色绣花布鞋,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古旧款式,似乎是母亲出嫁那天穿的鞋子。一直穿着低调的灰暗颜色的母亲,这一刻,艳丽得摄人心魄……

第三十七章:浓重的黑

母亲这一身红艳艳的颜色,深深地印在宁威深黑的眼眸中,成为宁威对与母亲最后的印象。

梳妆台上的显眼位置,放着母亲的遗书。该先把母亲放下来,还是先拆阅遗书?不,还是先报警吧,不是据说不能破坏现场吗?宁威的心中六神无主地想着,此时,门外传来妹妹的呼唤声。

“哥哥……你起来了吗?”

宁威浑身一震,从母亲的房间里退了出来,小心地关好门,面对着妹妹,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绝对不能让妹妹看到母亲的死状,宁威下定决心。

“早呀,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妈妈还睡着。看来是累坏了。我们先吃饭吧,然后一起出门。”

宁静揉着惺忪的睡眼点了点头。“哥哥,你的脸色好难看……昨晚没睡好吗?”

“嗯……一夜没睡着……”宁威惊讶于宁静的敏锐,随便找理由搪塞过去,“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了……”

宁静无言地给了哥哥一个温柔的拥抱,两人一起去厨房随便吃了早饭,就一起向着考场出发,迎接最后一天的考试。

两人肩并着肩,走进考场的校门。宁威微笑着对宁静说:“加油。”宁静也微笑着对宁威说:“再见。”两人分别向各自的考试教室走去。走到拐角处,宁威却停住脚步,悄悄注视着宁静走进考场所在的教学楼,才折回了家。

回到了家,宁威才感到浑身无力,还来不及关上门,就跌坐在玄关前的地板上,怎么也站不起来,膝盖颤抖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颤抖的双手摸索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可是,许久许久都无法好好按下“110”这三个号码。

要镇定。宁威对自己说。他深呼吸了三次以后,拨通了110,对立刻接通的电话中的话务员,用无比干涩的声音说:“喂,我母亲自杀了……”在电话那头的话务员说了好几次“你冷静一点”之后,宁威才好不容易将家里的地址叙述完整,失神地放下电话,他用如梦游一般虚浮的步伐又走回了母亲的卧室,呆呆地看着母亲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渐渐地,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仿佛有着一整支交响乐队在演奏般地嗡嗡作响,眼前,只印着母亲腥红的片影……

6月9日,高考最后一天。宁静坐在教室里,答着这最后一份高考试卷,可是就是不明原因地,觉得心神不宁。心不在焉地答完卷,宁静提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一边走,宁静一边打开因为考试而关闭的手机,拨打了哥哥的电话。尽管宁静知道如果哥哥是坐在考场中乖乖考试的话,那么他的电话一定是关机的,但是宁静就是感到隐隐不安。

电话居然很快接通了,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是宁威。就在宁静因为惊愕而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电话那边先开口了。

“请问你是宁威的妹妹吗?”对方应该是看到了宁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吧?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

“是。”宁静答道,“请问您是哪位?”

“是这样的,你家出了点事情。”对方这样说的时候,宁静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一个诈骗电话。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上当的时候,对方接着说,“请你尽快,最好是立即,到区公安局来。知道地址在哪里吗?”

哈……骗子把行骗地点设在公安局?现在的骗子也太大胆了吧。宁静很想这么想,可是理智告诉她,可能真的出事了。“请您将地址告诉我。”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宁静取出纸笔记下了之后,叫来了计程车。

坐在计程车里,宁静感到很慌乱。哥哥的电话为什么会在别人手里?这么说哥哥现在不能接电话?是健康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被捕了?

该不会是因为家里需要钱而去拦路抢劫吧?宁静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震惊,用力捂住嘴才没在出租车里尖叫出来。十分钟的路程,在宁静看来,像是开了一个小时一般,终于来到了去公安局的门口。

交了钱,跳下计程车,宁静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先深呼吸了两次,才踏进公安局,向前台说:“刚才来电话联络,我叫宁静,我的哥哥叫宁威。”

前台的女警官从眼镜后面抬起眼睛,有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宁静一眼,说:“快进去吧,在104室,沿着走廊直走就能看到。”

“谢谢。”宁静道过谢后,匆匆朝着女警官的指示走去。

104室就在走廊的一侧,很好找。木质的门上,贴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子:“刑侦科接待处”。看到这六个字,宁静感到一阵头昏眼花,几乎虚脱了。难道哥哥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被抓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宁静才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个男声高声说,似乎就是刚才从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宁静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与想象中不同,门里是一间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办公室,令宁静稍稍舒了口气。两个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另外一个瘦削的男警官则站在门口,等宁静进来。宁威不在里面。

“您好,我是宁静。”宁静小心翼翼地向年轻的男警官打招呼。

那位警官面对秀丽的宁静,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但是仍然无法掩盖目光中的同情神色。

“坐。”警官从墙角边取过一张折叠椅,殷勤地替宁静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又从饮水机中倒出一整杯开水,递给了乖乖坐下的宁静。

“你冷静点听我说,最好做一个心理准备。”男警官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地说。

宁静抿着嘴唇,一股深深的绝望感爬上她的心头。她不知道所谓的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使她多么不愿意承认,她依然从那位警官的语气中听出来,情况比她刚才想象中的,或许还要更糟糕一点。

“你的母亲昨天夜里过世了。”警官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第三十八章:撕裂的神智

宁静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想不到,出事的竟然是母亲。一瞬间,那对瞪得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宁静用双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抑制了大声哭泣的冲动,但是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警官同情地拍了拍宁静的肩膀,说:“节哀吧,至少你比你哥哥幸运多了……”

立刻,宁静脸上的表情又由悲伤转为焦急,她慌忙站起身,面对着那位警官问道:“我哥哥怎么了?他怎么样了?”

警官的脸上掠过一抹苦笑,似乎是责怪自己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他慌忙摆着手解释:“你哥哥没事,我们只是借用了他的手机。他似乎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上午打电话来报警之后昏倒在了那个……房间门口。我们把他送到了医院,刚才医生打电话来联络说是已经醒过来了。”

宁静一下子长长舒了口气,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随着她的抽噎一上一下地颤抖着。泪水从手指缝中慢慢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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