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按下了手机上的红色按钮，宁威捂着自己的胃，靠在洗手台一侧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时候进来的一个学生看到宁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脸色那么难看……”

宁威尽力挤出一丝微笑，无力地摇了摇头。那个看来像是一年级的学生惶恐地越过宁威，向洗手间内侧走去。

是吗？脸色很难看吗？那种被无礼地威胁了，却觉得威胁者“说得对”的心情，你能了解吗？

第三十章：有效期一生的护身符

宁威皱着眉头，用左手用力压着自己的胃，许久许久以后，胃部的绞痛才渐渐平息。

就着洗手台中的水洗了脸漱了口，宁威走出了洗手间。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否则一会儿胃还会造反。可是，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走进那间嘈杂的，飘满食物香气的教室。……不如去医务室讨点胃药吧。这么想着，宁威走出教学楼，向位于文体楼底层的医务室慢慢走去。

宁威走在校园中时，一位同班的女生忽然匆匆向着这边跑来。注意到那个女同学脸上慌乱的神色，宁威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像是惊讶于这位平时从来不理人的大少爷怎么会主动同自己说话一般，那位女同学愣了足足两三秒钟，才结结巴巴地说：“陆……陆青岚在那边被……被群殴……总之谁都可以，快点去帮忙啊！”

宁威脸色骤变，他一把抓住那个女同学的手，急急问道：“在哪里？”

像是被宁威铁青的脸色吓到了一般，那个女生结结巴巴了许久，才说：“在……在操场角落的银杏树那儿……”

“陆青岚跑去那里干什么！”不像是询问，反而像是怒吼的声音，从宁威紧咬地牙间溢了出来。他一把放开那个女生的手，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操场角落的银杏树奔去。

那个女生揉着自己的手腕上被抓住来的深深的红痕，怨怼地望着宁威一瘸一拐的背影。

一拐一拐地跑着，忍着右腿还没完全愈合的骨折带来的剧痛，宁威好不容易到达了操场角落的银杏树下。那是一块僻静的地方，因为那棵树龄超过百年的银杏老树相当的粗壮，所以在远处很难看见树后发生的情况。但是，远远的就听见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女声：“一个娘娘腔，还好意思唱歌呢？我叫你亲近林秀幸！收到情书就屁颠屁颠地跑来，我看你是发春了吧？”

同时，想起一片女孩子的哄笑。看来是嫉妒陆青岚与林秀幸亲近的女孩子们设下的圈套吧。

绕到银杏树侧面，宁威才看到了陆青岚。陆青岚被两个女生压在银杏树上，嘴里被塞了一团白色的不知道是围巾还是什么的东西。另一个看起来相当魁梧的女生，正举起穿着方头皮鞋的脚，用力向陆青岚的腹部踢去。

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声，陆青岚的嘴角，红色的液体顺着白色的绢布渗了出来。

宁威看到陆青岚被殴打，忽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他大步冲上去，扬起右手，一拳砸在那个女生的脸上。那个女生被打得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回头看着宁威，却像是不敢站起来反击。

宁威抱着自己的右臂。骨折还没痊愈的右臂，似乎觉得很痛。但是，胸口觉得更痛的宁威，一点都感觉不到似地。

他回过头，用眼神询问另两名牢牢将陆青岚压在树上的女生，是要打还是要逃。

这两个女生看着宁威可怕的眼神，双双“哇”地惊叫着逃跑了。

陆青岚一下子浑身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拔出口中塞着的白色绢布，对着地上猛咳着。

宁威扶起这样的陆青岚，关切地望着他，眼神中似乎在问“没事吧”。

陆青岚摇了摇头，捂着嘴说：“谢谢，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宁威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可是心中，却觉得一阵疼痛。“谢谢”这句话，多么的生分，像是一把锤，砸进了宁威的心。现在，自己和陆青岚的关系，仅止于此了吧。

扬了扬手表示不用在意，宁威转过身，穿过喧闹的操场，向教学楼走去。

“等等……”陆青岚从身后追上宁威，拉住了宁威的手臂。

宁威回过头，凝视着陆青岚。陆青岚放开宁威的手臂，与宁威面对着面，站在喧闹的操场中央。周围，是利用午休时间，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们，和跳橡皮筋的女生们，喧哗的声音仿佛在宁威和陆青岚的四周，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

陆青岚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下方注视着宁威，久久久久没有言语。

宁威无法注视那双眼睛。因为如果一旦看了那双眼睛，就无法抑制自己紧紧拥抱陆青岚的冲动。于是他别过头去，轻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陆青岚用双手抓住宁威的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宁威的脸庞，以有些嘶哑的声音问：“威，你还爱我吗？”

宁威抿着嘴唇，努力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找到思绪的细线。如果回答“是”，那陆青岚会和林秀幸断掉吧？那一瞬间，陆青岚的眼神让宁威觉得，只要自己跟陆青岚说爱他，那即是是地狱，陆青岚也会跟着自己去。

可是，宁威想着：自己不能。陆青岚从来没有离梦想这么近，成为林秀幸的情人，让陆青岚得以有机会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歌手，站在众人瞩目的舞台上。而自己，什么都给不了陆青岚。

但是，宁威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对陆青岚说“不”。何况，宁威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因为他直到现在，依然深深地爱着眼前的男孩。

沉默了许久，宁威的嘴角扬起一丝有些轻浮的微笑，对陆青岚说：“少来了，什么爱不爱的，多肉麻呀。再给我一个吻好吗？”

以前，每当宁威面临着考试、比赛、或者什么重大事件，总会索取陆青岚的一个吻当做护身符。只要陆青岚轻轻地吻了宁威，并且对宁威微笑着说加油。那么不论多么艰难的事情，宁威都有了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它的勇气。

宁威在心里说：陆青岚，最后的最后，给我一点勇气吧。这最后一个护身符，要陪伴我走过漫长的一生，所以，请你不要吝啬，让我好好记住它。

可是，宁威的脸上，却只是挂着花花公子般地轻浮笑容，故意眯起眼睛，色迷迷地望着陆青岚，用挑逗一般的口吻说：“咱们找个什么僻静的地方，你再让我尝一口，最好再让我做一次。那么我就答应不缠着你。”

宁威知道这样的语气会深深伤害陆青岚，但是宁威一点都不想得到陆青岚的谅解。要和陆青岚分别，他只是故意装成轻浮的样子，让陆青岚更恨他一点。宁威宁愿以后陆青岚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想着“讨厌的家伙”，然后迅速将他从记忆中抹去，也不希望将来，陆青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思念或者悔恨啃噬他的心灵。

陆青岚果然被深深地刺伤了。俯视他盈满了眼泪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宁威强烈地想将陆青岚紧紧抱住。他知道陆青岚心痛了。可是宁威自己，何尝不是痛彻心扉？

尽管心是那么痛，还必须装出一副花花公子般的姿态，让陆青岚以为自己毫不在意。

宁威忽然心中掠过一丝强烈的害怕。自己做的太过火了？这样，自己期盼的，最后的护身符，会不会得不到了？青岚，没有你给我的勇气，让我怎么走过今后漫长而黑暗的人生之路？

“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去干别人也是一样的。如今可爱的孩子多得很。”宁威用轻松的语气对陆青岚说。他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头割下的一片肉。

陆青岚轻轻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喂，不愿意也别哭啊……”宁威继续带着轻浮的假面具。他仿佛觉得灵魂渐渐从体内抽离，远远地注视着两人，欣赏着自己拙劣的演技。

忽然，陆青岚抓住宁威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扯，将自己的嘴唇，对上了宁威的嘴唇。陆青岚主动索取了一个吻。一个贪婪的、漫长的、热切的、带着血腥味的吻。不包含任何情欲的，只像是确认彼此存在一般的吻。

中午喧嚣的操场，一下子变得寂静了。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活动，怔怔地站定，惊愕地望着操场中央，深深拥吻的陆青岚和宁威。

许久之后，陆青岚终于放开宁威，深深地望着宁威一眼之后，转身跑远了。

这望向宁威的最后一眼中，包含着几许怨恨，几许依恋，几许悲伤。那一眼，实际上只有几秒钟，可是宁威却觉得，这临别的凝视，有一生那么漫长。

宁威望着陆青岚，心像被撕碎一样痛。但是心痛之外，却是淡淡的欣慰。他觉得，对于他和陆青岚来说，这是最好的一个结局。

——第一卷·撕裂·完——

第二卷：乖离

第三十一章：善后

【威，其实想起高三毕业那一年，我们的离别，我一直无法忘记你那时的眼神。那个眼神，似乎在对我说，要我救救你……】

【威，其实，虽然你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强势，像个大人一样成熟。但是我知道，每当你悲伤的时候，就会紧紧抿起嘴唇。那样的小动作，泄露了你心里的秘密。我知道，那时候你假装不在意，只是为了让我没有负担地离去。其实我明白，我撕碎了你的心……】

【威，你想不到吧？其实我知道你是故意把我气跑的，因为你一定认为，我和林秀幸在一起比较好。】

【你看，虽然我的头脑没有你聪明，但是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还是能大概猜出来的。】

【威，对不起。那时候的我，虽然看穿了你在故作坚强，但是我却利用了你。离开你时，我欺骗自己说，你很坚强，你不会在意我的离去。】

【而那个时候，被梦想冲昏了头脑的我，即使并不爱林秀幸，也渴望和他在一起。因为他能让我实现梦想。】

【对不起，威。我将你的坚强作为挡箭牌，却没有发现，你的坚强，其实是那么脆弱。所谓过刚易折，说的也许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陆青岚转身离去后，宁威凝立在操场上，一直到陆青岚的身影从宁威的眼中消失，宁威才转过身，慢慢地从操场中央走回教学楼。刚刚与陆青岚的告别之吻，那淡淡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唇边挥之不去。宁威下意识地用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心中想到的却是更加现实的问题：如何向老师们掩饰这一切。

刚才他和陆青岚在操场中央接吻，周围的无数人都看到了，应该很快会传遍整个校园吧，或许现在老师们已经知道了也说不定。即使是从前，他和陆青岚也是学校里的名人，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的每个班，都有他们两人的粉丝团。何况现在陆青岚每天和林秀幸腻在一起，秀幸福一般地招摇过市？

校规中，即使男生和女生在校园内公然接吻，也是轻则处分重则开除的罪过，何况两个男生？如果陆青岚拿到个处分，甚至因此拿不到毕业证书，那就麻烦了。他不能让陆青岚的人生蒙上这样的污点。

宁威的嘴角泛起一个有些酸楚的笑容，他将左手按在又开始隐隐作疼的胃上，慢慢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教师办公室中，年轻的班主任刚吃完午饭，正喝着绿茶，看着报纸。见到宁威进来，表情有些惊愕。

宁威深深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刚才在操场上的骚动，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强迫陆青岚跟我在操场上接吻的。”

班主任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狼狈地接过宁威递过去的面纸，擦干了脸上、身上和桌子上的水渍，才回过头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宁威：“你？和陆青岚？接吻？”

宁威苦笑着想，看来今日头条大八卦还没传到这位年轻的女教师耳朵里吧。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我把陆青岚骗到那里吻了他。我没有想到会引起那么大骚动，所以想先来解释一下。”

“为……为什么？”面对宁威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班主任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打赌输了。”宁威平静地解释，“我与别人打赌，输了的话就要当众吻陆青岚。可惜我赌运不佳。”

“这……在校园里接吻要处分的你知道吗？”女教师小心地确认，眼前的这位高大英俊的学生的脑袋是不是正常。

“我知道。”宁威点点头，“所以来请求您责罚我。”

女教师侧过头，避开宁威的目光，微微皱眉思索了许久之后，说：“规定是处分一年之后才能撤销。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背个处分的话，就没办法在高中里撤销了。这个处分要背一辈子，也没关系吗？”

宁威认真地点了点头。

女教师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宁威：“背个处分在身上，你以后上大学，找工作都会受影响。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照理说，高三了都快毕业了，犯了什么错误，你别主动来找我，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主动来任罚，从我的立场上来说，却不能就这样放过你。我想你一向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主动来求处分吧。你先回去吧，我只当你没来找过我。放学和陆青岚一起再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女教师说完，回过头去，继续专心地看着自己的报纸。摆明了一副赶宁威离开的架势。

但是宁威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压着隐隐作疼的胃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坚持：“这件事情跟陆青岚一点关系都没有，请您不要把他扯进来，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班主任猛地转过身，脸上摆出一副“你好烦”的表情。忽然眯起眼睛，带着一抹暧昧的微笑凝视着宁威。宁威依旧是一副扑克脸，毫不避讳地迎向班主任的目光。

班主任站起身，小心地关好办公室的门，向着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怒了努嘴：“坐。”

宁威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在班主任对面坐下了。

班主任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的茶杯加满开水，双手抱着茶杯坐在了办公桌后，微笑着问宁威：“难道说，你这样主动跑来讨骂，是为了陆青岚？”

“不是。”宁威回答得很干脆。

班主任不理会宁威的否认，自顾自说：“先是陪着陆青岚发疯，说什么不要考大学要组乐队。接着，交上来一份莫名其妙的高考志愿表。你别当我没看出问题来。”班主任说着，凝视着宁威的眼睛。

宁威直视着班主任，面无表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班主任暗暗惊讶于这个孩子的城府，终于自暴自弃地把话挑明。

“我说，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以你的成绩，本市的哪一所名校你考不进？却在第一志愿填了一所二流半的大学。你的钢琴不是在国际大赛上也获过奖吗？依你的名声，如果想考音乐学院，音乐学院会抢着要，我没说错吧？你知道吧，你这份志愿表，连校长都惊动了。”

宁威微微怔了怔，终于垂下了眼帘。

“校长都差点直接跑到你家去家访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校长挡下来吗？你别以为你的小九九别人看不出来，你交上来这份志愿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这个志愿是为了陆青岚填的。”

宁威低下头，抿着嘴唇。内心的动摇禁不住从端整俊秀的面孔上流露出来。

“所以说，不要小看大人……”班主任的语气中，混合着叹息。

宁威从沙发上站起身，向着女教师深深地低下头。他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