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择静静地与铭德对视。
“你是死的啊!不知道录完节目会很晚吗?我肚子饿了,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要我自己去便利店
买吗蠢猪?!”电台门口突然传来钟醒的怒骂,两人愣了愣,都回过神,在远去的车内,依稀只能听
见钟醒依旧不满地指指责着刚刚病愈就来上班的阿明,还说了“早知道就让那个小哑巴继续来做我的
助理了,你这个蠢猪,像他那样勤快机灵点好不好!”
“……算了,先送我回公司。”回家的路走了一半,穆择突然发话,“我会自己开车回去。”
铭德望着穆择走进地下停车场的背影,叹一口气,“包子那小子的命真好。”
晚上的交通状况比傍晚时好很多,不一会穆择就驱车到达了原来家楼下。
“诶?穆先生?”刚刚买夜宵回来的阿道见到穆择,笑眯眯跑来,“您来找包子啦?这就好了嘛,两
个人有什么矛盾就要面对面谈啊,遇到了阻碍困难什么的,就一起克服吗哈哈。”
穆择侧身,淡淡看着心情不错的阿道。
“哈、哈哈……”阿道挠挠后脑勺,“电、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穆择微微点头,就抬脚向楼道里走去,“今晚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吧。”
“啊?”阿道愣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穆择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就瘪瘪嘴,吃完夜宵,
给方易打了电话报备,开车离开了。
手里有花了些手段弄来的钥匙。穆择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和预想中一样没用得到回应,就掏出钥匙,
打开了门。屋内几乎还维持着之前那次的样子,有淡淡的米粥香气,沙发上熟睡的女人,在这种情况
下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环顾一周都没有发现原来,穆择顿了顿,向卧室走去,却不小心将女人惊醒。
“你又来干什么?”他都快分不清女人是否清醒了,只能闭嘴不大答。
女人从沙发上爬起来,“我看了你下午的节目,居然还和那个狐狸精乱搞,穆择,你到底……”
“原来呢?”穆择打断女人吃味的话语,“那次之后,原来他……”
“原来怎么了?”女人皱紧眉头,“什么那次之后?”
穆择略略惊愕地看向女人,“他不是……知道了我和他的……”
女人似乎是完全没有了当初事件发生时的记忆,穆择镇定下来,“我要看一下原来。”
而后就跨过女人,走到卧室前打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穆择摸到吊灯开关,身后跟着一脸妒意的女人,在终于看到睡在床中央的原来时,穆
择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原来看起来并没有被那恐怖的事实打击到。
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原来,却被女人的尖叫吓到,“不许你碰他,变态!”
女人又激动起来,大声地吵闹推搡着他,口中说的也无非是“你们是父子,他不爱你,你应该爱我才
对”这种神经质的话。穆择躲避捶打间,却发现床铺中的原来依旧一动不动。
“原来。”一下子就心慌起来,穆择推开女人,摇晃着原来的肩,“原来,醒醒,醒醒……”
明明额角也没有发烫,熟睡中的原来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他这是怎么了?”情急之下,穆择问向女人,“生病了吗?”
“他头疼。”女人拨开眼前凌乱的发,看见穆择担忧的表情,许久,竟是恶质地笑了出来,“他疼的
睡不着觉嘛,所以……我给他吃了几片安眠药。”
穆择猛地站起身,攥紧拳头,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见腮边磨牙的动作,“你这个疯子。”
怒不可遏却异常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穆择便抱起原来,向门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被骂得一时间不敢言语的女人突然回过神来,惊恐地拉住穆择的手臂
,“你不能带走他,我只有阿来了,你不能抢走他的……他、他不喜欢你,你抢走他也没有用的。”
女人竟然哭了起来,“阿来是我的儿子,他只想和我在一起,还说了要为我造一座房子,安安稳稳的
住在一起,我们马上就离开了。”女人抹干眼泪,祈求道,“我的全部都给你了,求求你,把阿来留
给我好不好……穆择,把阿来留给我……”
“我要带他去医院!”没心思听女人悔悟过来的亲情,穆择抱着原来一路走出大门,“不是一两颗安
眠药,你这个女人……疯子!”
女人被穆择挥倒在地,狼狈地呜咽着,“阿来,阿来……”
穆择将原来放在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疾步跑回驾驶座,一边启动,一边给医院打电话,“是的,
我马上就到,还有……这里有一位精神病患,请派一辆救护车来。”
犹豫许久,还是下了车,将哭泣的女人背回家中,锁上门,“你在这里等着,很快就有医生来。”
钥匙就丢在门外,临走前,穆择听见屋内的女人尖锐的喊着,“我不是精神病,不是!你还我儿子!
”
50.
出道至今,穆择只出演过一部爱情片。当初影片的反响极好,更有无数少女因为他在片中邋遢颓废的
形象,还未感受过爱情,就已经开始难过。
他听人描绘过爱情,看别人陷入过爱情,用着好似“冷眼看世界”的高贵姿态,看凡人苦恼开心,沉
溺在爱情中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着想过。
曾有记者问过他为什么不再接拍爱情影片,他想了想,也只能官方地回答,“因为没有感兴趣的剧本
。”
其实是他演绎不来。
演不出沉浸在爱情中人们的喜悦,苦恼,悲伤,患得患失。
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因为更小的事大笑。他做惯了沉稳可靠的好男人,那种感情,他放不出来。也从
未向往过爱情,也不想要。
他明白拥有它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或许比他长久以来装作圣人,还要困难。
只是他还是被算计地陷入了其中。虽然那一段他自以为是的,勉强可以称之为爱恋的短暂时光中,都
是骗人的。
“原来……”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子微不可闻地呼吸着,穆择顾不上小心驾驶,一边踩油门加速,一
边对身边全无知觉的原来说,“没事的,再过几分钟我们就会到医院,没事的,原来,没事的……”
穆择一遍遍说着没事这两个字,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已经快到十二点,这时候虽然是夜生活的最高潮,路上却是没有什么人烟了。
穆择闯过一个红绿灯,车辆急速冲刺间,他忍不住,握住了垂在一边,冰凉的属于原来的手。
“对不起。”
原来歪着脑袋,了无生气地倚在门边。
“我不该惹怒你妈妈,让你知道真相。”穆择握紧攥着方向盘的手,一时间只觉得车外被夜色笼罩的
,安静的城市略略压抑,而后又故作欢快地,“对了,我听说你对着我的海报告白了,我很开心。”
掌心里的指尖依然冰凉,穆择有些悲哀地转头,看向原来,“等你醒了,对我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很期待小孩子告白时的表情,大概会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连眼睛都不敢看他。就是这样怯懦的,
好欺负的模样,才会惹得他从一开始就想要逗弄原来。
“毕竟我都对着镜头告白过了,虽然你不知道我是在说你。”穆择眼中染上笑,执起原来的手,放在
唇边,轻轻印下一吻,“你要是,能忘掉那件事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看见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
穆择连忙松开原来的手,握紧方向盘,险险擦过面包车,只是速度过快,他刹车不及,电光火石间,
撞到了与面包车相反方向的护栏上,惯性之下,车子向侧边翻转,还向前滑行了几米。
轰隆巨响后,空气仿佛凝滞,寂静街道上只有汽车零件掉落在地,和汽油“滴滴答答”落在地面的声
响。
一时间头重脚轻,血液逆流。穆择吃力睁开眼,视线中一片血色。
所幸原来安全带固定住,有气囊保护着。原来正处于自己斜上方,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穆择吃力看
去,咳了一声,嗓音沙哑地开口,“对不起。”
空气里是自己浓重的呼吸,和汽油味,“我……又……又让你受伤了。”
险些被撞倒的面包车主人站在不远处打救护车,穆择费力地呼吸着,转动眼珠,从夹缝里艰难地伸出
手,想要触碰原来那只,垂在座椅边上的手。
“原……原来。”
小孩子安安静静地睡着,从额角发迹处,缓缓流下血来。
“这次……这次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会想我吗?”
再也不会听到那个被自己强硬地多次逼问来的悦耳的回答了。
穆择眼眶发烫,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入了眼睛里,视线模糊间,也还是伸着手,努力想要触碰到原来
的,“你会想我吗?”
他费力地屏住呼吸,想要听到原来肯定的回答。可惜原来只是坐在远处,一点一点地下滑着,额角的
血顺着脸颊,滴落在椅背上。
“我会想你的。”穆择好不容易抓住原来的手,在混乱的车厢和危险的状况下,连他都忍不住害怕,
慢慢流下泪来,“我会想你的。”
原来生命这样短暂脆弱,在人类猝不及防地时刻重重戳上一刀。只是他的胸口已经有一个伤口了。
被硬生生撕扯出来,还好他及时保护,没有被无情地曝光在阳光底下。只是它大概永远都不能愈合。
这个伤口是作为完美机器人的他,最致命,也是唯一的划痕。
其实伤口并不大,只是无论用其他金属还是材料替换,都弥补不了。在知道的那一刻它就注定要跟随
他一辈子。一低头就能看见,发出轻微的,类似于心脏抽动的响声。
只是他的一辈子,似乎到这里就要走完了。
渐渐的,胸腔中的空气就稀薄起来,视线模糊,手指也无力继续抓住原来的手。
“喂,怎么样,听见我说话没有?!”
“钟少,钟少,别过去,太危险……”
“闭上你的嘴!”
隐约间感受到有个莽撞焦急的年轻人大力拍着车门,穆择狼狈支撑到原来被气急败坏的青年拉出车外
,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获救后的欣喜,让他呼出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
朦胧中可以感受到消毒水的气味,意识浮浮沉沉,总是有人在自己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些什么。
恍惚又看见了原来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仰慕的眼神,望着自己拍戏的景象。工作后的蘑菇鸡汤美味
,南瓜饼香脆,甚至还闻到了当初度年假时,岛上清新的阳光和大海的味道。
连大年夜,小孩子笨手笨脚学包饺子时说的“我会学会的”这种话,都让他有落泪的冲动。他相信那
时候说这种话的原来,是真心的。
只是,回忆太过美好,有种像是孤独的自己虚构出来的可悲氛围。下一秒,时光就如同错乱一般,转
换到了狭小昏暗的楼道内。
他忽然看见了因为和女人吵架,因为原来知道事实,而恐惧地大力踹门的自己。不自觉就加快脚步,
想要上前拍拍当初的那个自己的肩,告诉他,“快点把原来带走。”
这样,原来就不会受伤了。
“……阿择,醒了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拍到自己的肩,就被人叫醒了。
视线模糊,穆择懵了好一阵,才看清楚床边,担忧地望着自己的人,“医生明明说你还要一段时间才
会醒,看来他低估了你的求生欲。”
痛楚从四处涌来,穆择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失望地垂下眼。
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呢?”
方易笑了笑,“放心吧,阿来的伤势比你轻很多,只是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和失血过多,不过因为
事发前服用了安眠药的关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是吗。”穆择挣扎着想坐起来,“我想去看看原来。”
“没可能。”方易淡淡开口,“你小腿骨折,不过三四周下不了地,而且精神也并不是很好,我……
对了,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意识又开始沉重起来,穆择强撑着问,“什么?”
方易静静看了他一会,“原来的母亲,自杀身亡了。”
“……”穆择措手不及下,只能沉默。
他因为名利地位,犯下了一个错,而后又因为这个错误,伤害了无辜的人,引发了一连串他避之不及
,解决不好的更大的错误。
在这场错误面前,他做不了圣人,即使在神坛上,也还是恍然无措。
女人这样选择的原因他无从得知,或许是冲动,也许是解脱。但毫无疑问,将问题全部丢给了自己。
他开始害怕面对,逃避现实,害怕看见原来醒来后,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表情。更怕原来会将一切都归
罪于自己,用从未有过的,憎恶的眼神看自己。
从小相依为命在一起的母亲,只要她一句话,原来可以不问理由地付出一切。这样执着的死心眼的孝
顺,到底是不是好的呢?
于是在这种强大的他无法驾驭的恐惧中,他对方易说,“帮我……帮我一个忙。”
“对外界宣布……我已经抢救无效,在刚刚……”
“你在说什么?”方易沉声打断,“这种状况叫什么?逃避?害怕面对?你准备让谁替你收拾这个烂
摊子,还有,你让阿来怎么办?”
穆择忍不住闭上眼。
方易却依旧在他耳边,用不大的声音缓慢说着,“一觉醒来,母亲不在了,而当初自己那样仰慕的喜
欢的人也死了,阿来还那么小,穆择,你怎么忍心……”
“……我想躲一躲。”方易抿紧唇,听穆择颤抖着嘴唇轻声说,“我……只是害怕。”
方易叹一口气,静静看了穆择半晌,“你先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隔天,“影帝深夜车祸,抢救无效,与昨夜离世”的消息爆出,震惊影坛。
51.
穆择又昏睡了两天时间才醒来。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毫无意外,依旧是方易。
“事情已经办妥,不过不好意思,我告诉了严怀。”方易放下报纸,起身帮他用棉签湿了湿唇瓣,“
有些渠道需要严怀的帮忙。”
他没立场责怪方易为什么又牵涉到其他人。任性的要求能被办妥,就已经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