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谢过一叶真人赐药之恩。后来言语中便提及到飞星山庄在武当山下的那三百余亩租地。柳问星讲起这些租地之人尽是些习武的农人,民风彪悍。每年收租都很是头疼。
柳问星道“武当山百年基业,这些人多少都和武当山有脱不清干系。武当山离洛阳怎么也得两三天的路程,我考虑等我今年选个好日子正式当了飞星山庄庄主,就将这三百余亩地彻底的献于武当,就当是飞星山庄这么多年来受武当派的恩泽捐的一点香火。”
一叶真人修道已久,闻言一笑。“我和柳檀越一直颇有善缘。当年你父亲带你上山,我看你根骨清奇,悟性颇高,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可惜你父亲不愿留你在山上修行,就此作罢。一转眼你都如此之大了,这洛阳武林之事,我有意无意,总也听说一些。万事是缘亦是劫,总是祸福相依。你如今想要广知天下,正式开门做庄主,这是好事。到时我一定躬逢其盛。你不用如此这般,这三百多亩良田是柳家祖产,我自问受之有愧。”
柳问星站起来整理衣襟,先以跪拜之礼谢过一叶真人千金之诺。又站起拱手正色道“这三百亩地正在武当山下,本就应该为武当之供养。请您切勿推辞。”
之后又说了些闲话,柳问星起身告辞。
你道这一叶真人不想要这山下三百多亩土地?这武当山弟子众多,经济来源,便是靠这些富家大户的香火供养和山下的属于道观的土地。这三百多亩地就在山下,仿佛一碗佳肴,谁见了不眼馋。
只是这一叶真人毕竟是出家人,讲的是广结善缘,绝不会张嘴勒索。如今这柳问星双手奉上,最后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一出山门,柳问星望着远处雾霭中朦胧的山村,心里多少有些不舍,这是从太爷爷手中传下的产业,就败在自己手里了。
而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柳问星似乎已经找不到开头,却只能一直往下走去。
第七章:天涯之远
1.故人循香而至
话说眼看着春暖花开,柳问星一天貌似突然想起,对丁问秋说“对了,我上次陪于四小姐去开封,在那骡马市大街上的云来绸缎庄定了几身衣服,回来琐事一堆,竟是忘记了。你那武馆里要是有谁去开封办事,帮我捎个话,把那几身衣服带回来。
丁问秋不疑有他,点头道“我们那里倒是经常有人往开封。你写个信函,把那收据给我,我着人给你去取。”
柳问星摇头“收据我也不知道放到哪里,早丢了。几身衣服,想必他也不会抵赖。到时找到掌柜,把我的信函给他,他自有说法。”
柳问星拿出一封没有贴合的普通信函来“我已经写好,你着人去找即可。”
信函上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写道“上次我开封一游,在阁下的绸缎庄定了些物品,想必掌柜不会忘记。归家之后琐事繁多,竟是难以抽身去取,就将那些我定下的东西交给来人即可。谢谢。”
落款是飞星山庄柳问星
这之后几天时间,丁问秋拿着那封信走进来“柳哥,你这回可叫人给坑了!”
柳问星看到丁问秋手里的信函,大大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丁问秋道“武馆那人到骡马市大街,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云来绸缎店。后来打听才知道,这店在二月初就易手他人,变作别的买卖了!”
柳问星心里绞似的痛,却不做声色的点点头“哦,那他没打听打听那掌柜的去哪了?”
“那人还算机灵,打听到一个原来布店的伙计。说是那老板年前不知道怎么就得了场大病,买卖一直就没怎么照顾。这正月里病倒是慢慢好了,可是精神一直不好,后来说是什么嫌开买卖太累,就盘了店拿了积蓄不知所踪了。这店里的伙计都道这老板没准是看破红尘出家去了。这就真没人知道了。”
柳问星手脚冰凉,梦游般的点点头“哦,那算了,不过几件衣服,没了就没了吧。”
丁问秋看出不妥来“柳哥你脸色很难看,怎么了?”
“这乍暖还寒的,怕是上午练完功后伤了些风。不要紧,我躺躺就好了。”
“那我着厨房给你端些姜汤来。”
柳问星点点头,一头扎在床上,身上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心想,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孟乘风啊孟乘风,你因着我,伤了胳膊,你却一走就没了踪影,拿走了我的“衣服”。咱们俩算是扯平了,等我找到你,好好教训你一番才是。
可是想起人海茫茫,这孟乘风就像泥鳅进了小河,一转身再到哪里去找?
躺了一会,丫鬟来送姜汤,柳问星喝了,身上微微起了汗,心里不知道是焦急还是燥热,竟然难以平静。
转悠了一会,他吩咐小厮牵了马,秣马就朝杯莫停奔去。
还未到掌灯时分,杯莫停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小官在用晚饭。柳问星进门对迎上来一脸困惑的老鸨说“把暮风叫出来。”
不一会,暮风颤颤巍巍的走进大厅,见了柳问星,更是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大~~大~~爷~~~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
柳问星对老鸨说“整几个小菜,挑一坛好酒送来。”说罢搂着尚两股战战的暮风就往后院走。
老鸨察言观色,琢磨这位上次就怒气冲冲得罪的大爷,这回来应该不是寻旧仇,而是寻旧欢的,当下放心了不少,赶忙殷勤的着人张罗。
进了房间没多久,几碟凉菜干果和一坛酒便送到了。柳问星缓了神色,对旁边忐忑站立的暮风道“坐下吧,陪我饮几杯。”
暮风哪敢不从,温顺的坐下为柳问星倒酒。
柳问星也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爷您慢点喝,喝急酒当心要上头。”暮风小心翼翼的劝着。柳问星不接茬,只是说“你自己随意喝便是。”
暮风站起来,“大爷想必心情不好,在下为爷唱一曲可好?”
柳问星点头。暮风便坐于筝前,轻拢慢捻的唱起来,这曲子悠扬哀怨,竟不是一般的艳词,而是一首李太白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曲终了,柳问星点头“不错,这曲子还算唱的清丽脱俗,别俱一格。”柳问星不知道怎么想起当日在飘渺宫宁乱云喜欢听的一首曲子“诗经的黍离你可会奏?”
暮风点头“晓得一些。”
柳问星便说“你奏来听听。”
低沉婉转的古筝声缓缓响起,柳问星和着节奏,轻轻吟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一曲奏完,暮风讨好的说“爷您唱的可比我们要好多了。”
柳问星苦笑,并未答话。对那位将自己禁闭二年,而如今生死未卜,久未在江湖露面的飘渺宫宫主宁乱云当年的寂寥心境,心里竟明白了一些。
谓我何求?求得求不得,都是折磨啊~~~~
正所谓他人之砒霜,我之蜜糖。无缘是福分,有缘,便是折磨。
窗外掌起了昏黄的灯笼。柳问星放下酒杯“着人送水来吧,今天早早安歇。”
柳问星喝了些酒,心里又郁结非常,在床上难免粗暴。暮风也不敢大声叫嚷,只是咬牙忍着。此事完毕,暮风一瘸一拐的勉力下床清洗,柳问星才发现床上不仅被汗渍浸透,还有些粉红色的污渍。当下心里又有些不忍。
便对屏风后的暮风道“不好意思,是不是伤到你了?”
那暮风在屏风后回答“大爷您客气了。真是没事。再说,爷们都喜欢来这杯莫停,不是就因为我们比那些姑娘们禁弄多了,又自在又痛快。您说是不?”
柳问星轻笑了一下,话粗理不粗。心下顿时有些感悟:男人和男人之间,原不需要那么多刻意奉承甜言蜜语,直接,简单明了。连图脂抹粉的小官都懂这道理,自己为什么想不开呢?和孟乘风之间,本是两个有担当的男人之间情事。
如今分开了,何必要哭哭啼啼儿女情长,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之后天涯虽远,也未必没有相见的一天。
柳问星自己安慰了自己一番,沉沉睡了。
这之后一切事情都加快了步伐。柳问星便和陈引之定下了三月二十三的黄道吉日广邀武林英雄。
发下贴的当天下午,柳问雪便推门而入“你要做庄主了?”
“怎么了?父亲的丧期已满,这事也不能再拖了。”
“那你也应该知会我一声。”
“正准备告诉你,你便来了。”
柳问雪哼了一声,有心说些狠话,又似颇为伤心,张了张嘴,又顿了一声“罢罢罢,这事沈鸿飞已经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我只是关心你,不希望因为此事你们起了矛盾~~~我是想什么时候,这事情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我也很为难,你~~~~也想想我~~~。”
柳问星自是知道,柳问雪夹在自己和沈鸿飞中间,谁也不舍得罪,也是万分难做吧。
于是便说“姐姐,你不要为难。一切有我一力承担。这沈鸿飞在飞行山庄这么久,你以为江湖这是非之地,能没有非议不满?这次我设宴,也是给他个台阶下。实际的权利却依然掌握在他手里。他不会有什么异动。给我点时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让沈鸿飞心甘情愿的把你娶回陕西。”
柳问雪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吧~~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你知道,我对他已经是离不了了~~~你就多多原谅姐姐~~~”
柳问星心里一酸,你情人你离不了,我的情人就跟狗屎一般嘛?可是他只是点点头,看着柳问雪落寞的身影推门离开。
正如柳问星所说,这沈鸿飞对柳问星的举动竟是没什么表情,但只点点头,说了句“也好也好,这位子空了许久,问星你也该坐上去了。”却是丝毫不提手里的财权人权。便只把柳问星当做招牌傀儡一般。
就在柳问星大排筵宴的前二天,飞行山庄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上昆仑山覆师命的沈鸿归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飞星山庄。柳问星在当天中午的家宴上匆匆见他一面,两人竟是一句话都没说。但是柳问星却从他那闪着寒星的眸子中看到了隐隐杀气,心里就多了小心和提防。
那沈鸿归脸色阴沉的很,像是谁欠他二百两银子。连柳问雪的问话,都视若罔闻,冷哼以对。
因着这样无礼的举动,沈鸿归被从来在人前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做足面子的沈鸿飞严厉呵斥,从来对哥哥言听计从的沈鸿归竟然拂袖而走,直气的沈鸿飞摔了杯子。这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这天下午,摔门而去的沈鸿飞去了武馆消磨时间,留沈鸿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影。
当晚吃饭,兄弟俩都未露面,单剩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柳问星吃着美味珍馐,喝着温酒,柳问雪心事重重,欲言又止。草草吃了几口就离了席。剩柳问星自己哼着小曲自斟自饮,不一会就喝的酩酊大醉。
几个下人把柳问星送回房间。仕冰烧了醒酒汤。柳问星待那几人一走,就直直的坐起来,接过汤喝了,又道“夜行衣!”
换了夜行衣,柳问星熟门熟路的上了屋顶。几个起越,就来到姐姐房外。柳问星不敢太近,看了一阵,没有动静,沈鸿飞外出未归,屋子里只有柳问雪和丫鬟2人。柳问星趴在屋檐上正无聊。只听后面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别出声。”
柳问星心里苦笑,自己也太点背了吧。本是看沈鸿归今天回来,想来看看沈鸿飞有什么异动。这刚在屋顶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人发现了?
两人相隔甚近,但后面那人呼吸几若不闻。柳问星没回头,只用脑子一想,就知道这决对不是沈鸿飞。那是沈鸿归吗?难道他这几个月就有了什么样的奇遇不成?这深厚的内力,竟是可以媲美当年的宁乱云。
两人静了半晌,心里都在琢磨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柳问星只听那人悄声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飞星山庄的屋顶上?”
柳问星心下觉得好笑,自己在自家屋顶上,竟在他口里成了外人。还气势逼人的问别人,难道他没事在别人家的屋顶上看月亮吗?
柳问星放下提起的真气,不带威胁的缓缓转头,月色映照着蓝色的瓦片,天空一片清冷。那人带了面罩,眸子甚至比那月色更清更冷。柳问星一瞬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人许是不耐烦了,低声呵斥“快说!你是何人?来此何事?说了饶你不死!”那话的语气说的好像是多大的恩赐一般。
柳问星脑海里心念电转,联想起上午莫名出现的沈鸿归,又看眼前那眼睛,那声音,那语气,怎么那么像是一个久未谋面的旧人。
2.不爱那么多就爱一点点
柳问星脑海里心念电转,联想起上午莫名出现的沈鸿归,又看眼前那眼睛,那声音,那语气,怎么那么像是一个久未谋面的旧人。
柳问星一把撕下脸上的面罩——反正是在自己家屋顶上,怕什么。
那人犹疑了半晌,还是问“暮暮?”
柳问星一听来人的问句,知道自己猜对了,笑着点点头“郝堂主对吧?”
“正是。”那跋扈的神态,冰冷的语气,不是那个冰山少年又是何人?
柳问星客气的问“能不能请郝堂主,问到底因为何事,在我们飞星山庄的屋顶上呢?”
郝春水冷冷一句“干你何事?”
柳问星知道他那让人哭笑不得的说话方式,也不以为然,只是微笑道“这沈鸿归上午来,你晚上就到了,我多少便也能猜到些。”
郝春水为人冰冷,但是涉世未深,其实全无心机,当下脱口而出“我确实在奉宁宫主遗言,追杀沈鸿归,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柳问星先是一惊,宁宫主遗言?这么说那宁惊云死了?心里立刻乱起来,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高兴?当下收敛心神,又想郝春水追杀沈鸿归,以他现在的武功,直接冲到屋子里便可,凉兮兮的在这个吹什么夜风?
可是上回一别,这郝春水快剑虽强,内力也没到现在这般出神入化的阶段,如果说当初杀沈鸿归还费周折的话,现在真的是闲庭信步一般。
柳问星心里众多问号,可是伏在屋顶,不好聊深。当下强做镇定的说“那沈鸿归便在这边院子西侧的客房里,你要去杀,我绝不会阻拦。”
郝春水身形并没有动。柳问星察言观色“想必郝堂主有难言之隐。沈氏兄弟我也讨厌异常。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助的,我绝不推脱。”
郝春水不说话,柳问星趁热打铁“这里不方便。那沈鸿飞还没回来,这沈鸿归是不会走的。你一路跟踪而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不如到我屋里,叙旧不谈,我愿意把我知道的消息一并告知郝堂主,你看可好?”
这郝春水也不知道是一片天真没有防人之心,还是艺高人胆大。当下连犹疑都没有,点点头道“好吧,省得你在这里啰嗦。正好宁宫主有一番遗言予你。”
柳问星警觉之心顿起“这么说我也在这追杀名单之中?”
郝春水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是眉头一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你到底有胆听没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