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傅暖玉问道:“我爹方才问你什么了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问了我的名字,我按你说的叫裴黎了。”说完,裴齐又说道:“伯父叫我走是因为我姓裴,说同赔钱的‘赔’音,诶,就是这样而已,要真说这个还不如说傅同负债地‘负’音呢,嘿。”@话一说完,裴齐才马上意识道他这是在傅暖玉面前说话,自己一开心就忘了隐忍把本性透出来了。
正担心傅暖玉生气,只见傅暖玉回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嗯,以后你在府上人前便叫裴黎,叫我要叫少爷。”裴齐点点头,“知道了少爷。”傅暖玉停下来,无可奈何似的笑,“我是说人前,人后你叫我暖玉。”裴齐嗯了一声,打心眼里高兴,乐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话说回来,哪有欠债的一见到债主就笑的啊,裴齐觉得自己其实本来就不傻,只是见到了傅暖玉精神就容易莫名地失常。
转了个走廊,又过了个小圆,便到了账房,裴齐开始听傅管家说,他再过来府上就有三个账房先生了,可裴齐在门口望了半天也只见屋里只有一条桌案,桌案上摆了一把算盘。
裴齐问:“不是还有两个人么?怎么?我们三个要用一张桌子一把算盘?”傅家怎会穷到这种地步?
傅暖玉进了屋,摸了摸算盘,“他们用隔壁的屋子,你一个人用这间。”裴齐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屋子挺大,多我过去也不会挤。”傅暖玉拨了拨算珠,发出啪的啪的声音,“你就用这屋,原因么……,”傅暖玉手停下来,看着裴齐温雅一笑,道:“你以后便知道了。”那个笑容笑得裴齐脊梁发麻,怎么看都透着股媚笑的味儿,就像……第一次在青楼时傅暖玉的笑……
第五章:琵琶语(五)
事后过了几天,日子过得倒也安生,平日里无非是算算账,结结算算府上花销,这些都容易,毕竟裴齐也是经过商的“过来人”.只是不见傅暖玉,听傅管家说傅暖玉谈生意去了。
这日,天有些闷,屋外的日光淡淡,选中的桃花谢了一两瓣飘进了屋内,裴齐埋头啪啪地打着算盘,这次的账目有些杂碎,不小心便容易算漏,正打到最后一笔,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说,你看不到我么?”裴齐这才停下来,抬起头,看了那人半天,确定不认识又低下头打理账目。
那人哼了一声,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就是我哥亲自找了的算账的?就是这样做差事的?”裴齐一下子站起声来,这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刚才他脑子里全是算珠子滚来滚去的,没想仔细看,这细看……这人……嘿,长得还不错哈。生得双吊梢细眼,又薄唇贝齿,眼波流转,带尽春光,但他的好看跟傅暖玉的那种温润不同,眼前这人不知道是不是那双吊梢眼的缘故,有股儿邪气。
裴齐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算账算浑了,那……”蓦地,裴齐发现,他真不认识这人,今日是第一次在府上见到,不知道怎么称呼,看衣着,像是同傅暖玉平坐的人,突然又想起那人说你就是我哥找来的,哥?傅暖玉是他哥?裴齐记得傅暖玉没有什么弟弟,莫非是他离开后傅与之生的次子?转眼又想不可能,眼前这人跟他差不多大,他要是傅暖玉的弟弟他离开江南时就应该见过他。
一时发窘,那个称呼还是憋不出来,那人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也是新来的,不难为你,你拿四百两银子给我。”裴齐顺了口气,问道:“可有老爷的批条?”那人说:“没有。”裴齐说:“那我便不能拿钱给你,对不住了。”那人愣了愣,然后不屑一笑,把两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与裴齐的脸只隔了几寸之距,语气讥讽,“你人长得不错,只是眼睛瞎了点。”裴齐微怒道:“你……” “你别难为他。”那人笑笑,转过身对傅暖玉说道:“我这怎么是难为他?是他不给我面子罢了。”裴齐侧了侧身子,看见傅暖玉站在门口,手中提了包茶叶,对他笑了笑,连忙又把身体隐到那人背后。
傅暖玉走进屋,把茶叶放在桌子上,对裴齐道:“他要多少?”裴齐回答:“四百两。”傅暖玉转身问那人,“这次你又是干什么?”那人哼了一声,无所谓道:“逛青楼。”傅暖玉也不再问,对裴齐说道:“拿给他。” “可他没有老爷的批条。”傅暖玉说:“你给他,就记我账上。”裴齐哦了一声,不懂傅暖玉为什么要让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人,专升取了银票没好气地递过去。
那人接过,转眼又对上桌子上的茶叶,随手抓过来,闻了闻,对傅暖玉说:“这可是今年雨后龙井啊,定是甘甜饶舌,我也懒得去茶叶店跑那一趟子,这个我拿走了吧。”傅暖玉淡淡道:“那是我买给他的,你自己让下人跑一趟就是了。”那人顺着傅暖玉的目光看去,发现傅暖玉口中的他是指裴齐,眯起了眼睛,哦了一声,笑起来的神色有几分如同狐狸的狡黠,看得裴齐额头冒汗。
然后狐狸把茶叶放到他面前还挥了挥爪子,笑道:“那我还会来找你的。”傅暖玉在一旁不说话,那人也不看他,专升逍遥的走了。
傅暖玉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对裴齐说道:“不用在意。”裴齐苦笑,“哈,不会,”又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傅暖玉说:“傅家二少爷,傅砚。”裴齐一惊,“可我没有见过他。”傅暖玉转身,淡然道:“他是我爹在外面的私生子,你离开后的第二年他才搬进傅家的。”裴齐点点头,不再多问,瞎子也看得出他们兄弟感情很淡,多问无益。
蓦地,裴齐大叫一声,记起自己在算账,而刚才同两个人闲扯一阵,把算过的账目忘光了,又得重头来算,连忙又坐下,打起了算盘。@傅暖玉笑笑,轻声说:“那茶叶不错,记得泡一盏。”说完又看了他几眼便出了账房。
等傅暖玉离开,裴齐拨算珠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目光从账本移到了眼前的那包茶叶上,忍不住伸手去摸起了包着茶叶的纸袋,手感细腻而光滑,身子向前探了探,便闻见了从纸缝里漏出的茶香,清爽甘甜。
裴齐笑了起来。
第六章:琵琶语(六)
裴齐接过药铺掌柜手中的药,把银子递给掌柜,随便一侧头,便看见街上人群中一个绿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裴齐一愣,打算追上去。
药店掌柜道:“找你的钱。”裴齐回过头来,等接过掌柜手中的铜板,再回头时,人群中已不见茗烟的身影,裴齐犹豫了一下,提着药走进了人群。
大概走了半刻,裴齐却还是找不到茗烟,想想茗烟也许只是出来买了东西又回去了,便打算从另一条行人不多的小道回去,正走了几步,便听到了茗烟的声音。
“你……你放手!”裴齐忙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茗烟,而茗烟身后,竟然就是青柳院!只不过还是,是青柳院的后门,而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竟拉着茗烟的手不放,笑得一脸淫荡。
裴齐冲过去,一把把茗烟拉到身后,对那男子吼道:“你干什么?!”那男子一看便知道喝醉了,笑道:“我,我拉姑娘干你什么事?!”茗烟站在裴齐身后拽着他的衣襟,眼泪在眼眶里转,小声说:“我不是青柳院的姑娘。”男子晃了晃,“你不是这院里的姑娘你从这院里出来啊?”裴齐疑惑地回头看茗烟,茗烟哭出了声,“我,我只是来取青柳院的卖身契。”裴齐恍然,上次赎身的时候老鸨并没有还他卖身契,说一定要按规矩让姑娘自己来取,老鸨说她一定给傅暖玉面子,下次茗烟来取的时候一定给她。
顺了思绪,正要给那男子说明,那男人却一把拉住茗烟,笑道:“来,我们进去。”裴齐连忙去扯那胖子的手,无奈扯不掉,三人便在门口你推我攘。
突然有人拍了拍裴齐的肩膀,裴齐转过头,是傅暖玉。
裴齐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傅暖玉,有些吃惊,手上三个人又扯来扯去,顾不得和傅暖玉说话。
傅暖玉瞟了一眼那个拉着茗烟的男子,说道:“钱老板怎么不去前门?”纠缠的三人一下子都停了下来,都看向傅暖玉,然后姓钱的老板先松了手,笑道:傅公子啊……我就是到处逛逛,哈哈,您呢?“ “也是。”然后钱老板随口同傅暖玉寒暄了几句便溜走了。
看着那个讨打的男人走远,裴齐舒了口气,拉过茗烟的手,告慰道:“放心没事了,对了,这个就是傅暖玉,应该还认得。”茗烟抬头却发现傅暖玉皱了眉头看她,以女子的心细敏感,感觉得出傅暖玉对她并不喜欢,很悻悻地喊了声:“傅公子。”傅暖玉嗯了一声,裴齐才道:“真是谢谢你了,茗烟来拿卖身契,没有想到遇上了这种人。”傅暖玉又嗯了一声,裴齐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好说:“那我同茗烟走了。”正要走,傅暖玉问道:“你病了?”裴齐看看手中的药,摇头说:“不是,是我爹的病又犯了。”傅暖玉点头道:“让伯父好好休息身子。”裴齐应道:“会的,那我走了。”走了才两步,突然听到傅暖玉说:“明天你同我去沛县。”裴齐回头,“不是说赵账房陪你去么?”却不见傅暖玉马上回答,只是感觉傅暖玉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与茗烟,神色明显不悦,良久才道:“赵账房有别的事,明日你早些去府上。”说完,便转身同下人走了。
两人看着傅暖玉走远,茗烟小声问道:“傅公子他……真的待人温和么?”裴齐道:“那是当然,走,我们回去。”茗烟被裴齐拉着往回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不觉得。”可裴齐并没有听见。
回了家,裴齐便马上煎了药,端着药,送到裴迟手中。
裴迟脸色有些苍白,不停的咳嗽,裴齐抚着裴迟的背帮他顺气,“爹,快把药喝了。”裴迟又咳了两下,叹气道:“我看,咳,我是要去陪你娘了。”裴齐恼怒道:“说什么呢,喝了药会好的。”裴迟还是叹气,把药递到干裂的嘴唇边喝下,看着裴迟把药喝下,裴齐才说:“爹我明天要陪东家去沛县,估计要个七八天才回来,茗烟会过来照顾你的。”放下碗,裴迟擦擦嘴,“嗯,你去,不碍事,那东家不错,上次送的茶叶都是上好的,肯给你是看得上你,你要好好给人家办事。”裴齐嗯了一声,说:“那是自然。”第二日,裴齐一早就收拾了东西去府上,大概是昨晚受他爹鼓动的过,去得早,确实是早,早到傅暖玉还未起床。
裴齐也无聊,就随便在府里走走,不知不觉又转到了小时候落水的院子里。裴齐抬头看看,那树桃花已经开始谢了,落红覆了一地,因是清晨还没有下人过来打扰,水缸水面上被落下的花瓣打出了微微涟漪,涟漪把他的倒影拉得平平皱皱。
然后……水面的倒影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脸。
裴齐一下子侧了头,看着一脸好奇盯着水面看的傅砚,很恭敬的喊道:“二少爷。”傅砚转过头,眯了眯吊梢眼,“是你啊。”废话。
傅砚指指水缸,“你刚才在干什么?顾影自怜?啧啧,自慕的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是个反光就凑过去要一欢俊容。”才不是。
裴齐不打算同傅砚说太多的话,他对傅砚的印象并不好,傅砚为人不羁又气焰嚣张,实在不能让自己静下心同他说两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回账房等傅暖玉的好。
正要走,傅砚却对他眨眨眼睛,“听说你要同我哥去沛县?”裴齐点头,“是的,二少爷。”傅砚便似乎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你别同我这么客套,二少爷二少爷的,你私下里不都不叫我哥大少爷么?要不你你你的叫不要就叫暖玉,凭什么叫我要叫二少爷?”凭什么我不叫你二少爷?
裴齐傻了,他实在搞不清傅砚的思维是怎样跳跃的,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知道他和傅暖玉私下的小事,那会不会……他也知道他不叫裴黎?
正在惊讶无措胆怯中,傅砚倒一下子笑开了,说道:“你这副样子真是可爱。”……。裴齐想,什么惊讶无措胆怯,现在都压不下他想掐死傅砚的心思。
傅砚还是笑,用手拨拨水缸里的水,说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好东西给我。” “我为什么要……,”还没有说完,只觉嘴角一凉,似花瓣轻覆,把那句我为什么要给你带东西的后半句打得魂飞魄散。
待傅砚跑开,还不忘回头对裴齐喊一声,“记得带东西回来,不然要受罚哦!”裴齐仍处在痴呆状态,然后,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认清这个晴天霹雳般的事实——他被吻了,被傅砚吻了!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吻了!
这比裴齐在妓院被傅暖玉调戏还让他想投井自杀,脸颊的红明显的压过了枝上的桃花。
裴齐大口喘了口气,把水缸里的水捧了一捧倾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快速离开了院子,回账房等傅暖玉。
第七章:桃花嫣(一)
裴齐觉得傅暖玉简直是味安神的药,不仅仅如此,简直是颗仙丹。
本来满脑子转的都是傅砚那张让他恨不得打一拳的脸,在看到傅暖玉的时候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躁乱的心也跟着安下来。裴齐不打算同傅暖玉说今早的事,想想亲了就被亲了呗,都是男人,又不是姑娘,难不成还要红着脸对傅暖玉说人家,人家被你弟非礼了不成。所以,罢了罢了。
裴齐掀开马车的窗苇,窗外柳底飞花,黄莺细叫,一派好春光,裴齐回头看着傅暖玉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走水路?坐马车要慢一天的行程。”傅暖玉笑到:“眼前春光渐尽,走水路就没有什么景色可赏了,慢慢走慢慢赏。”裴齐点点头,又转头看向窗外,恰好暖风轻吹,两瓣桃花飘进了窗帷,落到了裴齐的头上,傅暖玉正要伸手帮他拿下来,裴齐先一步抓下那瓣花瓣,“这么快就谢了,可惜了。”傅暖玉伸手拿过桃花,用手捻了捻,道:“不可惜,来年还会有,”顿了一下,看向裴齐,“美景怎么赏得完?我们的旅途还很长呢。” “是啊,我们慢慢赏,”裴齐笑道,又问:“我们这次去沛县干什么啊?” “沛县那边我打算开一个织坊,扩大丝织,这次还是同叶家合作。” “叶家?” “嗯,叶记的丝绸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声,不过我们同叶家是这两年才合作的,叶老板现在把生意都交给他长子叶翼打理了,叶翼前些日子已经到沛县了。”裴齐点头,又问:“不过是开个织坊,你们两个为什么都要亲自去打理?”傅暖玉笑道:“正因为才开头,要抓得紧,亲自去才不会有癖漏,等一切平稳了,便可以让手下的人去管,对生意而言不容易出麻烦,对我而言少花了不少精力。”听傅暖玉说完,裴齐由衷觉得傅暖玉是个做生意的料,赞道:“嗯,一举两得!”一路颠簸,到达沛县时裴齐是被摇醒的,睁开眼睛呆了一下,才瞬间清醒,他脑袋这是枕在哪儿?这个……好像是傅暖玉的膝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