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彼岸——辜姑娘
辜姑娘  发于:2013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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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总比不见好。

裴齐点点头。

第二十七章:风满楼(五)

雨果然小了,却没完全停。

坐在船上再次看到江面朦胧的烟雨,竟觉得轻松而舒服。

傅暖玉一直挨着裴齐坐着。整条船是包下来的,下人又在别间,没有旁人,所以从上船后到船靠岸,裴齐的手一直都被傅暖玉握在手心里。那样暖,都要开出花来。

下了船,两人各自散了。

但裴齐记得傅暖玉在船上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些傅暖玉柔声对自己说的话,却像是用刀刻在了心头。现在只有听傅暖玉的了,自己别无他法。

裴齐暗暗地想,不一定没有什么好结果,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撑着的纸伞边缘有水滴慢慢地滴下来,就这么滴了好十几里,抬抬伞,门就在眼前。

站在门外,细细地听,也只有雨声,院里似乎很安静。裴齐咬咬嘴唇,伸手要敲门。

才敲了一下,门便裂开一条缝隙来。裴齐一愣,门竟然只是掩着的。

连忙推开门进了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屋檐下也只有因下雨湿润的草药。但药罐是坐在火上的,还冒着白烟。裴齐四周看看,喊道:“茗烟!”没有人回答。裴齐收了伞,想起出门去了。便要进屋看看裴迟。

房门推开的那一刻,苦涩的药味迎面而来。裴齐一惊,向床上看去。

看见的只是裴迟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没有任何声息,就像……

裴齐两步并一步的走到床上。裴迟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更是看得清晰。那样惨白的一张脸,比纸尚不足。眼睛也闭得紧,似乎撬不开。躺在床上的人,如枯柴一般!

裴齐坐在床边,伸出的手有些颤抖,为裴迟捏了捏被子,轻声喊道:“爹……”亦没有回应。

裴齐的心跳得快了些,又喊了一声,“爹,你醒醒……”紧张地看着床上的人,心在嗓子眼跳。看着看着,裴迟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裴齐这才松了口气。

“爹……”裴迟眯着眼睛盯着裴齐的脸,带着阴翳双眼泛着迷离,就像是不认识裴齐似的,看了一阵,似乎才看看清出眼前的人是谁,突然瞪大了双眼,迷离变成了厉色,干裂的嘴唇吼了一声:“你回来做什么?!”说是吼,不如说只是吐了口气,裴迟声音嘶哑得有气无力。裴齐一惊,慌张道:“爹你没事吧?”裴迟却不理会,依旧瞪着裴齐,那样的厉色,似乎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仇人。

裴齐连忙端过水送到裴迟嘴边,手要去扶裴迟起来,“爹你喝些水,会舒服些……”裴迟却不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滚,滚出去,你,你不是我裴迟的儿子,我也养不出你这样的儿子……”水杯险些没有端稳,裴齐错鄂地看着裴迟,实在不明白裴迟为何生出这么大的火气。

但眼睛已经肿胀得有什么东西要迸出来。

裴齐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手却被人一把拉住,然后快速拉出了房。

到了房外,茗烟关上门,眼睛红红地看着裴齐,道:“你可算回来了。”裴齐揉揉眼,问茗烟道:“我爹怎么了?爹的病怎么重了?我不过去了三天而已,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爷知道了。”茗烟打断裴齐的话。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裴齐一时语塞,说不出来话,把背靠在墙上,头低低地埋着。

茗烟哽咽着继续说道:“你去周庄以后我告诉老爷说你去一家米店算账去了,老爷开始也似信非信的,结果,结果邻家有人告诉老爷说看见你上了去周庄的船。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爷也不在屋里,我到处去寻,寻了好多地方,我以为我寻遍了,最后……在傅府门在找到老爷的,但老爷……是昏到在府外的,下着雨,老爷浑身都湿透了,到家以后,就成一个样子了……大夫开的方子都吃过来,还是咳血不见好……”茗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甚至细若蚊足,茗烟擦了擦眼泪,哭道:“裴齐,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老爷……”裴齐的头依然是低着的,看不清表情,看得见的,只是滑到下巴掉着的一滴透亮的泪。

雨依旧细细地下。茗烟哭着不说话,良久,裴齐抬起头,看着雨丝,低声说道:“全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一回江面就给傅暖玉写信约他见面。

我不应该去傅府。

我不应该瞒着爹。

我不应该……为情而遗忘了恨。

心痛的离奇,撕扯一般的疼。

阳春,三月,桃花,青柳,什么人间清雅,岁月如花,都抵不过声色喑哑,日暮颓败。一场秋雨一场凉。

裴齐吸了口气,忍住了泪,侧头对茗烟道:“把药端来吧。”茗烟担心道:“我去就好。” “不用了,我不想做个不孝子。” “好……”端着药再推开那扇门屋里并非死寂。只是站在门口便能听到裴迟喘气的声音。那样喘气的声音,似乎用尽了力气在呼吸,只是听着,也能感觉到辛苦。

碗里的药还烫手,但裴齐托着碗的手却并没有多大感觉,也许是手太冷了。裴齐走到床边,从被子里传出的药味可谓刺鼻,轻声道:“爹,吃……”药字卡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裴迟脸上,涕泪纵横。

泪,一个老了的男人的泪。裴齐没有见裴迟哭过,从来没有。哪怕是离开江南的时候,在河北最为艰难的时候,哪怕,哪怕是娘死的时候!裴迟都没有哭过,没有落一滴眼泪,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裴齐知道,裴迟永远不甘心示弱,他永远那么倔强与固执,甚至可以说他对于有些事是那么顽固。

可现在,那个顽固的男人,他哭了。

“滚!……”裴迟困难地从嘴里咬出一个字。

一个字罢了。

裴齐却吓坏了。这比任何一次都让裴齐害怕,比裴迟打他都让自己害怕。

裴齐慌张道:“爹,爹你起来,吃药,药吃了就会好的……”裴齐不停地念叨这些话,伸手要去扶裴迟,手还未伸到裴迟的肩,裴迟身子猛地一颤,睁大了眼睛,蓦地吐出口血来,衣襟染透。

裴齐大惊,忙反手用袖子擦裴迟嘴边的血,手不停地抖,“爹,爹你别吓我,爹……” “我,我说了,我不是你爹……”裴迟张大了嘴,似乎这样才能呼吸,口齿之间,血丝交织。

“我告诉你,我就是恨傅家。别人对我的一丝好我都,我都记得,别人对我的不好我也记得,而我这被子,是恩就报,是恨,是恨……我就是记恨……” “我听说……你喜欢傅与之的儿子……我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是傅家的人,我都不会答应,不……就算不是傅家的儿子我也不答应,我这辈子没什么用了,养,养了个儿子喜欢,喜欢男人!” “我不指望你了,我好像,好像看见你娘了,我真的看见了……”裴迟的眼睛睁得眼眶似乎要开裂一般,看着上方,嘴角的血渍被裴齐抹得凌乱。

听说人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说出自己这辈子最真挚的话。是不是真的……

裴齐心吓得听不见心跳,药碗从手中一下子滑落,跌在棉被上,药汤浸被,没有声息,还来不及喊,直看着床上躺着人慢慢合上双眼。

“爹……”裴齐轻轻摇摇裴迟的肩,“爹……你睡了吗……”除了自己的呼吸,房里似乎找不出第二处声息了。

裴齐呆了呆,对外喊道:“茗烟你快进来!”很快茗烟便进了屋,看着屋内的死寂,茗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冲过去,往床上一看,立刻吃惊地捂着了嘴,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裴齐道:“茗烟你帮我看看,我爹他是不是睡了?”茗烟涕不成声地摇摇头。

“不对,”裴齐捡起被子上的药碗,“茗烟你说错了,我爹他一定是睡了,我这就去把药重新熬过,爹吃药就会好的……”说完起身,却被茗烟一把拉住,茗烟看着裴齐,伤心道:“别瞎忙了,老爷他,老爷他……去了。”裴齐看了看茗烟,摇摇头:“没有,爹他是睡着了。” “老爷他去了!”茗烟鼓起勇气扯了把裴齐的带血的袖子大声道。

“啪!”手中的碗被那一晃荡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眼泪才又掉下来。裴齐低下头,任眼泪砸在地上。

爹他……不是睡着了……

我情愿让爹曾经打我骂我怨我一辈子,能否换他回来……

暖玉,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十八章:风满楼(六)

夜,凉如寒冰。

夜晴无雨,有月甚明,风,亦冷。深秋荒草衰,孤坟多陪伴。

那孤零零的坟墓旁边,多出了一座土包,里面埋着的人是否还在怨恨。香蜡在静静地染,不多会儿便会掉下白色的烟烬,只有燃烧的钱纸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跪在坟前的人,影子被跳跃的火苗拉长又缩短。

裴齐把钱纸一张又一张的扔进火盆里,神色安静,似乎自己只是烧着不用的旧物。

新坟紧紧地挨着旧坟,在夜色里像是相互依偎着的。新坟上黄土未凝,旧坟下枯草横生。那些枯草,在秋风中萧瑟,左摇右晃,欲折不折。裴齐看了看,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坟前移了移,伸手去拔野草。

枯草握在手里,拔了拔,却没有动静,裴齐有些固执地再拔了拔,还是一样。

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裴齐有些沮丧,却不愿松手。

那棵草,快要被握得发软的时候,裴齐突然哭了出来。

眼泪来得那么迟。

“娘,你当初一直念叨着要回江面,却在闭眼后才回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回来,可我真的想回来,这儿有我们原来的痕迹,更有我想的人……” “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爹也没有了,暖玉也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裴齐颓坐在地上,眼泪砸进泥土里。雨后的泥土,湿而柔软,夹杂着枯草的味道,竟然是清晰的意境。

或许这真的是命。有些人注定一生多舛,注定不能爱与被爱。命啊,不能顺就只能忍了吧。

朦胧的夜色中,有一盏灯火慢慢靠近。灯火从豆大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近了近了,映着那人的高大的身影。

“夜深了,回去吧。”裴齐侧头,再抬头看了看叶翼,不在意挂在眼角的眼泪,“夜深了,叶公子还是回去吧。”叶翼看着裴齐,开门见山,“我是来找你的。” “叶公子找我做什么?”裴齐道,“家父才逝,没有能帮到叶公子的。” “我知道,你爹的事我听人说了,”叶翼把手中的灯笼换了只手,“真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叶翼顿了顿,道:“你离开江南吧。”裴齐一惊,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叶翼会说这样的话。

裴齐问:“去哪儿?” “哪儿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 “为什么?” “你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这里除了痛苦应该没有别的事让你值得留恋的了吧?”裴齐看着叶翼俨然的脸,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除了这个呢?”叶翼皱了皱眉,才道:“你在,谁都不会好过。” “我不觉得……” “落嫣不会好过,我不会好过,暖玉也不会好过。” “不是的……” “我希望你离开。” “不,我不离开,我娘还在这儿,我要在这儿陪着她。” “借口!”裴齐被这两个字震得浑身一抖,看着叶翼竟然觉得有些胆怯。

叶翼抬头看了看月色,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便不再说话,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裴齐面前,然后带着那盏灯,转身往来的方向走。

那叠银票就放在面前,同散落在地上的钱纸一起在风中微微地动了动。

有水拍打岸的声音。

江边的风更显得凉,码头边停泊的船只在夜里像是一座座小山,静静地立着,夜里出渡的船只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正如前方那艘船。灯笼挂满了四周,映亮了一片江水,船上看得看有船夫来来回回的收拾着湿重的绳索。裴齐看着微波澜澜的江面,想应该离开吧,马上离开,不想再多留一刻,因为不知道下一刻还会发生什么让自己懦弱得落泪的事情。既然再也承受不起,那只有躲避开来了。

江水流得缓缓,岸边的人终有徐徐幽叹的时候。

“暖玉……”那叠银票就在裴齐的衣襟里,那一叠纸揣在了胸前,就有一个人离自己远去。

遥不可及。

船夫绕好了纤绳搭在了船尾,裴齐想应该可以走了,不能再迟了。

脚才迈开一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吗?这……突然觉得,原来还舍不得那就再回头看一眼吧,就一眼,一眼就好。

裴齐咬咬嘴唇,慢慢转过头去。

夜色迷蒙,能看得到多远?

但不用看七八里,九十街,只看得到眼前三四米之处就好。

因为那里站着个人。灯火映着他的脸,即使那么近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只是能感觉他白色的衣衫再风中摆动,像休憩的下来的蛱蝶微微张合翅膀一般。

“要走了吗?”傅暖玉问道。

裴齐一阵心痛,“是的……” “什么时候回来?”裴齐一愣,摇头道:“不知道。”傅暖玉突然上前一步,“一个人吗?”看着傅暖玉,裴齐心里发紧,吸了口气道:“一个人。” “那带上我吧。”傅暖玉看着裴齐,突然语气自然地说道。

裴齐大惊,还没有回过神来手已经被傅暖玉捉住往船上拉。

傅暖玉微微笑了笑:“再不走船就开了。”呆呆地被傅暖玉拉着走,脚踏上船板才恍然,开始挣脱自己的手,“你,你放开!”傅暖玉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拉着自己的手,并且握着自己的手还紧了些。

裴齐大声道:“你放开!谁要带你!我要一个人走!你放开!”傅暖玉不停手。裴齐有些怒了,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一甩,终于摆脱了傅暖玉的手,“你走!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说完,像耗尽了力气,除了吸吸鼻子,再也没有力气做别的事。

傅暖玉不动。

裴齐声音嘶哑道:“你不走,那我走。”转身准备下船。

背刚对着傅暖玉,只听傅暖玉说道:“你走我也走,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走了我爹还有傅砚,而你走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看不见傅暖玉说这话的神色,不知道看见自己是会哭还是会笑,还是破涕为笑。背对着傅暖玉,裴齐突然觉得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全都涌了出来。最后失去了那么多,竟然还有留下来的东西。不,也许正是为了留下来的东西才失去了那么多。

所以不敢爱,因为爱不起。

裴齐低声道:“随便你吧傅公子,我走了。”却迟了一步,手突然被身后的人握住,温暖的触感让裴齐觉得像被针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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