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了子夜,房间里烟雾缭绕,开了一瓶酒不过两人只喝了半瓶,此刻喝酒是为了缓和神经而不是想要喝醉。
“小城,你说我真的是同性恋吗?”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了几天了。
自从邹盼舒病倒,他恍然惊觉自己的心意,更是在黄家有动作时肯定了自己的心,他想他是喜欢上邹盼舒了,不是和以前那样包养一个人,而是作为平等的两个人互相爱恋,甚至,他怀疑他才是更离不开邹盼舒的那个人。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失去邹盼舒的恐惧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惊悚,他抬眼望着肖庭诚,答案其实就在自己心底,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别人的肯定。
“是否同性恋不重要,你爱不爱他,在意这个就行。男的女的我都不在意,你认可的人,我就认同他做嫂子。”肖庭诚这时候不敢催他了,能问出这句话,可见他是认真了。
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任疏狂从小就过得艰苦,就像一部机器一样按部就班的长大,学到了怎样玩弄权谋,学到了高超的格斗,学会很多常人所不会的东西,可偏偏,肖庭诚认为,他就没学会怎么做一个正常人,任家也从来没教他如何去全心全意爱一个。
“当年小宇那样逼我,我都没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就只是当作好兄弟看待。你说,我怎么就会看上这个人了?他没有小宇漂亮吧,小宇是大院里最出色的一个,就连那些姑娘都比不上;他没有小宇有能力,你别看小宇总是缠着我学这学那说不懂,他其实精着呢,故意装不懂;他更没有小宇的背景,你看程家现在为了他都敢直接掉转头攀B市的高峰……可我就是栽在他手里了,我连他哪里来的那些熟悉感都还没弄清楚。”
任疏狂一口喝干杯里的酒,起身去浴室洗漱,他将要面对的是自己几年未见的父亲,而父亲最是古板威严,就这样衣衫不整地去的话,哪怕邹盼舒真在他手上也很难安全无虞带回来。
完全不避开肖庭诚,他直接拉开衣橱翻出衣服换上,须臾之间又一身优雅气势,丁点颓废都被掩藏,摸起茶几上的私人电话专用的手机就往外走,语气甚严地交代着肖庭诚:“电话没有用,我直接去见我爸。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和他谈一谈。其他的电话留下,如果不是我爸,你帮我看着。”
肖庭诚望着只剩下自己一个客人的公寓,突然很羡慕他们两个人。
这里很小,但每一处都那么温馨,墙面上挂满了照片,还有几张竟然是任疏狂,他深知任疏狂有多么讨厌拍照,就连采访照都不让拍的人,就这么随意让邹盼舒冲洗出来钉到墙上去。
见任伯伯,还不知道是一场怎样的风暴,肖庭诚可不敢凑上去,只能祈祷两父子间的隔阂能解开。
他也知道任疏狂当年为了小宇做出不参军的决定重伤了老人,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受到其他人的束缚,就像他从小浪子一样的混着长大,还不是过得很好,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父辈总是强制把自己的期望压在子女身上,还以为都是为了子女好。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任疏狂回来,肖庭诚只好将就着翻出一床毛毯,把空调打高,卷在沙发上休息,他知道如果有消息或者找到人,任疏狂肯定会回这里来,就连他都觉得呆这里很舒服,嗯,睡沙发都可以。再给他两个胆,他也不敢滚到那张角落里的大床上,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憧憬也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爱到豁出一切就好了。
大院也变化了很多,曾经所有的小楼围绕在一起的痕迹都被抹掉,一年一年的改变。当他再次距离几年后回来,郝然发现童年时那种一院子小孩堆一起玩耍的情景已不可再现。
通过了三层关卡,先进了军区外大门,再进了小区,小区还分了级别,这里通过两道门,他才进到目前自己父亲所住的三层小楼,完全独立的空间,四周绿荫环绕,让司机等在车上,他走下车,与哨兵打了个招呼,才踱步进去。
曾经,努力达到父辈的级别,甚至更高级别,住在一幢这样象征身份的房子里就是他的理想,然后说不定等到几十年后他还可以以这身份看着人类走出地球。
夜凉如冰,穿过院子来到前门,客厅灯火辉煌,光亮洒落到院中来,比路灯还明亮,他知道,父亲肯定是一身威严地等候着自己。
时隔几年,距离上次的不欢而散,两父子再次对坐在任家大客厅的沙发上。
任将军一身戎装就像早知道任疏狂要来一样,有着刚毅的五官和一副与年纪不相符的雄健体魄,那是常年坚持锻炼才保持的,一双眼如鹰隼般犀利,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没有柔和一丝表情,两父子的面无表情如出一辙,只不过任疏狂的五官还遗传了母亲的面容,显得更优雅秀气一些,没有他那么凌厉。
任将军除了这身绿装好像就没穿过任何其他的服饰,望着儿子一身定制名牌的西装,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个军人应该有的肃容,心底透着一股闷气,恨铁不成钢的郁气更是堵在心口,令他寝食难安。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儿子还没有正式参军,在他心里,这个儿子一出生就是要接班的人,只能沿着祖父辈的轨迹成长。
半响,还是任疏狂心里焦急,开口先说话,为了邹盼舒的安危,语气也不免有点乞求:“爸,你知道我的来意吧。我想问问他在不在你这里,人是否还好。”
眼神更加的失望,任将军看着这个为了一个男人丢了理想,又再次为了一个男人示弱的儿子,连开口的念头都没有,眼看着任疏狂眼神渐变得焦虑和冰冷,心底一叹他才反问到:“我让小曦带了黄静怡去你那里,你看人怎样?”
“爸!我不会娶那个女人,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只问你,到底有没有把邹盼舒怎么样?”任疏狂的声音沙哑刺耳,面对再次提起这种事情的父亲,他心底更是痛恨,不明白凭着任家的势力,为什么还要牺牲儿子的婚姻,难道他们两人的婚姻牺牲了不够,就连儿子女儿的婚姻也要一并当作筹码来衡量吗?
“你就是用这种语气和长辈说话的吗?从小教你的礼貌都丢哪里去了?邹盼舒,邹盼舒,你眼里为了他就连父亲也敢吼了。你得幸亏他不在我手上,否则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任将军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就掼到了地上,怒喝出声。
任疏狂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一时顾不上父亲在生气,对他来说,只要不是父亲亲自动手,其他人他都有办法对付。
51.逼婚
他相信父亲说到做到,可随即一想既然不在父亲手里,那么在谁的手上?程家还是黄家?
明知道接下来的问话会令老人受刺激,他还是不得不问:“爸,程家黄家没动手掳人吧?”
“你这个逆子,一天不结婚你就一天不要踏进家门,滚出去!”任将军怒不可遏,直接出言赶人,还以为他能回来是想通了,却原来还是老样子。
“爸,消消气。宝宝才刚刚回来,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商量好了。妈,你慢点,我扶你下去吧,注意脚下的楼梯。”
任若曦早就发觉家里气氛不对,送了黄静怡回去之后,她在外面又见了朋友才迟迟回来,翻来覆去想着家里的事情,结果就听到客厅传来声音,赶紧起床下来看,在楼梯口碰到了不知站了多久的妈妈。
“深更半夜不睡觉,你们两父子出息了,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任家都是泼皮来着。”任妈妈一出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任家,老一辈健在时始终都是老奶奶一言堂,到了任疏狂的父辈,还是他妈妈发话更有效,偏偏任家上上下下都是重男轻女,任妈妈年轻时同样不讨任奶奶欢心,直到老人家去世说话声音才响了起来。
“妈,你身体还好吧。”任疏狂起身走过去,和姐姐一左一右把任妈妈安置到沙发上,摸着她瘦弱的腕骨,还有自己近身时她的瞬间僵硬,只觉得心底一阵发苦。
任若曦忙去叫醒陈婶,她妈妈脾气怪异,不喝其他人泡的茶,从小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嫁到任家后还都是由这个从自己家跟过来的陈婶服侍。
“你怎么起来了?医生不是让你早睡的吗?”任将军没有再看儿子,关切的询问起妻子的身体。
任妈妈自从生养儿子难产,身体就一直不好,不过个性要强,原先得了婆婆同意说好了儿子养到两岁就可以出去做自己的事业,结果身体不争气愣是支撑不了,一直郁郁寡欢。
然后是几年前任疏狂因为喜欢男人,和程清宇不清不楚还弄到别人自杀,而他却干脆一走了之,只丢下父母眼巴巴看着希望破灭,忍受别人家的异样目光,还连累到任妈妈病情加重,如今更是常年住在疗养院,只逢年过节才回这里小住一番,这些后果无论哪一个作为父母都不能坦然接受。
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任将军只觉自己好像年华老去,不复当年雄心壮志,儿子即使这样也不妥协,更觉心灰意冷。
但是,他做了一辈子的军人,哪怕是死,也不会折了腰杆同意儿子胡作非为,他说过的话都是实话,只要儿子不成婚决不认他,因此只当家里没这个人。
“不碍事,反正就这副破身子,拖一天是一天。”这个话一出,就连从厨房转回来的任若曦都摒住了呼吸,三人都觉得心头阵痛,各有所思。
任妈妈即使在这样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也依然是厚重大衣包裹着,看不出身型,只是一张脸很苍白,夹杂着脆弱与精明干练,整个人郁气重重,常年的压抑令她也几乎很少顾及家人所想,在外人面前她还是维持了一个任家女主人该有的气度风范,只在家人面前总也忍不了一口气。
她这一生都毁在这个家里。丈夫结婚前答应得好好的事情,结婚后竟然由婆婆说了算,硬是禁了足不让外出做事业,说是抛头露面败坏门风。
等到养了儿子身体又垮了,再等到儿子成人以为把一腔心思都灌注到儿子身上,定然能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儿子,人生有了寄托这样也不错,只等着儿子毕业参军,走军政路线,然后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回来,再养个任家金孙,人生如此也算圆满。
偏偏事不如人愿,多了如此曲折,更何况,任妈妈想到死去的小宇,就会想到已经绝交的手帕交——小宇的妈妈,曾经从小到大的情分,就这样因为小辈一刀两断,本来事业不成,儿子糟了意外,唯一的知己又成陌路,多重打击之下任妈妈也受不住了,如果儿子还真的找了个男人回来,她更是死都无颜面去见小宇妈妈了。
“你们吵吵闹闹,刚刚我都听了。承国,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告诉他实情,免得总以为做父母的事事要和小辈计较。”
任妈妈也并不看儿子,在儿子不结婚不进门这一条上她和自己丈夫是一条阵线,早先还以为是误会了,毕竟几年来也没见儿子对什么男人上心过。
虽然也没有女人,不过只当作他还年轻想着要奔事业,这样强的事业心任妈妈甚至觉得有点欣慰,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加上任疏狂五官很有几分像她,眼看着心情渐渐有点开怀,冷不防那次从电视里看到了任疏狂和邹盼舒亲昵的模样,把她一下子气到,再没恢复过来。
“没有人动那男人,他们还不敢!如果你不打算结婚,就走吧,我说过的话不会变。”任承国给出了他要的答案,兀自端起重新换上的茶杯喝茶。
“要是觉得黄小姐不喜欢,随意你挑哪家的都行,身份差点也没关系。你要知道,任家丢不起这个人。”任妈妈施施然补了一句,平平缓缓的音调,仿佛听她说话的不是她自己的亲儿子,就是个应该证明她的价值的物品。
“姐,你回去吧,穿这么少就不要送了。我走了,你自己当心,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我。”
任疏狂拒绝姐姐要送出院子的行为,只让她送到院门处,这里说话里面已经听不到了。
他知道姐姐并不喜欢这个家,不过心里有孝义难受也忍着,甚至还不如她在养父母家来得快活。早年这个姐姐可是个叛逆到张狂的人,也是因为自己的变故之后突然改了性子,变得隐忍起来,更是对着颇多责难的妈妈逆来顺受,如果可以,任疏狂倒是希望姐姐偶尔也自私一点。
以前就不怎么亲昵的两姐弟,反倒这几年偶尔有接触,更是有了邹盼舒和肖庭诚介入后,觉得有些话很能自然的说出口,不知不觉两个人都成熟稳重了,也更珍惜彼此唯一的姐弟情分。
任若曦看着强撑着笑容的弟弟,只觉得苦涩难言,想他多年未回,一回来还是起了同样的冲突,那样狠心的话父母也都能说出口,不由得摸摸他的手说:“宝宝,别想太多。如果你真的喜欢那邹盼舒,不回就不回吧,姐姐支持你。我每次回来这样看着心里也很难受,不过你放心,爸妈有我看着呢,真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任若曦想起上次妈妈突然发病,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哪一边都是亲人,让她夹在中间更是钝痛,裹了裹薄薄的外衣,她催促道:“你赶紧到其他地方找找看,爸说的话不会有假,说不是就肯定不是了,可别耽误了时间让他一个人在外流落了。”
“好。你进去吧,记得有事情就找我。”
任疏狂转身走了,踏入黑夜中,他强调了又强调,无非是担心姐姐逆来顺受,万一把自己的婚姻搭上了还不敢反抗,算起来,姐姐已经年过三十了。
这个家,他不知道是否还会再回来,自从奶奶离世,一切好像都变了。
自从那年从这里搬出去,他就已经不奢望什么理想,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一个人互相扶持,安安静静过一生,一定要找彼此是真正爱恋的人,不要有程清宇那样的偏执,也不要有父母这样总是带着某种目的的婚姻,更不要因为世俗的眼光就维持一个假象的家。
心情沉重地让司机在街头兜圈子,排除了这些人出手的可能性,任疏狂陷入了困局,开始思索自己调查错了方向后该如何弥补这个时间差。
想来程家黄家还没有这个胆量敢出手,任将军再怎么说不认儿子,任疏狂还是知道父亲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这些话也都是关起门在家里说说,对外还真没有谁敢在自己这里挑衅任家尊严,这么说来其他两家动手的可能性确实非常低。
任将军的放任自流,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儿子在商业上做得风生水起。
原本一些旁系和同派系下的人也有经营集团公司,不过一直没有能够发展壮大,任家更多的重心还都是在军方,而随着任疏狂介入后异军突起,连带着这几年其他的人都沾光做得越来越顺畅,就这么几年时间,任家派系在S市的商业领域也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作为领头人,任将军当然是自豪的,多少弥补了一点儿子不能从军的遗憾,不过现在回头看当初儿子的决定也并不是无理取闹,目前国内形势纷乱,财势越来越能衡量一个派系的分量,以后何去何从都还是未知数。
但是,儿子喜欢男人这个事实还被他们紧紧捂着,这是做父母心底的一根刺,也是任家丢不起的面子。
对任疏狂来说,当年那样莫名其妙类似出柜的做法真是个误会,他只是为了小宇的名声没有辩驳,人都死了他不愿意再去掀开兄弟的伤疤,也就一直背着骂名,不过现在再被父亲这样责骂,因为是真的喜欢上邹盼舒,反倒心里沉甸甸说不出的苦闷,转念一想或许这样也好,反而省去了真的出柜这一环节,只能盼着父母早点接受,自己倒没什么,就不知道邹盼舒是否会多有想法了。
兜兜转转还是没什么头绪,街头除了路灯外难得有人影,任疏狂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半了,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他自己是完全没有睡意,担忧得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只要想到邹盼舒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就觉得心像是撕成了两半,怎么都缝合不起来,胃部也刺激地一抽一抽,都被他凭着过人的意志力压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