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羽脸惨白了,王惟朝想都没想就挡上去,反应过来之前背上已经挨了一鞭子。还好凌启羽让他护在怀里,没伤着。
王惟朝龇牙咧嘴地捂着肩膀,抬头哀怨地说:“凌将军您还真下狠手啊。”
凌啸咬了咬牙,扔下鞭子,跪地请罪。
王惟朝自然不敢受他这一拜,连忙扶起来,口中连连说受不起。
他这是说实话。这十几年养育,凌啸算是他半个父亲;经了昨天晚上一回,凌啸又算是他半个老丈人。他确实受不起。
前几天新进来的监军大人耀武扬威,不好伺候,凌将军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心情不好也情有可原。
早先恭迎了御史监军严屏大人,接风过后严大人心满意足的抚着肚子从疾言厉色变成了一切好说,消停了几日又开始折腾着要求阅兵。
凌啸传令列队集合,王惟朝听得号令响彻军营,打着哈欠探出头去,看营中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忍不住皱眉头。
这大人官不大毛病不少,品级不高职权不小,怠慢不得应付起来却又麻烦,凌将军想必也窝了一肚子火不得发作,怪不得最近脾气又大了些。
侍卫队长大老远地冲他这边过来:“殿下,严大人要阅兵,将军请您一道检阅。”
王惟朝着实不太想去,抚着额头说:“前几日风寒一直没好,头还疼着,就不去了。”
侍卫为难了,陪着笑说:“不瞒殿下,其实是严大人跟将军提起来,想一道拜见殿下。”
王惟朝脸色沉了沉,暗自冒火,他一个小小监军也有能耐指手画脚叫皇亲去见,反了他了。
他面子上没给侍卫难看,点头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回帐换了身戎装,赶到时全部兵士已列队完毕。严屏刚来的那天,王惟朝见了他一面,只打了个招呼就找借口逃了酒宴。当时对严大人的印象便是大腹便便,今回一见其身材壮伟更盛从前。即便如此还是远远地听见他跟凌啸打着哈哈,说着几日在营中清苦,水土不服顿时清减了不少。
王惟朝性子拧,见了严屏就抬着下巴颏儿扬着一边嘴角笑得不三不四,不耐烦之情溢于言表。
“严大人千里迢迢来前线督军,还未休息过来就要阅兵,鞠躬尽瘁着实让小王敬佩。”
王惟朝有个特色,吃软不吃硬。一般看人顺眼了,上去勾肩搭背嬉皮笑脸也不顾什么身份差别。若是惹得他烦了,他这便又想起王爷身份,端起架子来作威作福压人一头,跟人比横。
少年气性锋芒毕露,却不免有些瞻前不顾后。
严屏盯他一眼,却是笑着说:“王爷谬赞了,下官为皇上办事,自当竭心尽力,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凌啸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挡在王惟朝身前笑道:“都准备好了,严大人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严屏点头一笑:“请罢。”
一行人上了城楼,三万军士列队城外,阵仗齐整,军纪森严。
凌啸示意开始。发令官举旗传令:“第一营,风驰营,列阵!”
场地之间无一人出声,只有传令官的声音在半空回荡,一万骑兵迅速行动,秩序井然,动作却迅驰如风雷,马蹄溅的黄尘四起,一片尘埃落定后,阵势摆好,鸦雀无声。
凌啸道:“风驰营以骑兵为主,战场上灵活机动,是我军前锋。”
严屏手扶栏杆,满面油光的脸上粘了不少黄土,褶子里夹着些许黄沙,一点头簌簌落下不少沙砾。
“甚好甚好。”
发令官举旗:“第二营,锐锋营,列阵!”
锐锋营主要是步兵,军士多持不同兵器,每六人一组,分别拿长枪、盾牌、短刀,按队形展开后,恰似一只只展翼的大雁。
展屏奇道:“这是什么稀罕阵法?”
凌啸道:“这是雁翅阵,战场上变为此阵型时,每组头前两名士兵手持长枪突刺,紧随的两名士兵手持盾牌保护侧翼,其后的两名士兵护着背后。”
严屏拊掌大笑:“凌将军这阵法攻守兼备,进退自如,妙哉妙哉!”
发令官再度传令:“第三营,骏硝营,出阵!”
与之前那两营不同,骏硝营只是一队人策马围着场子遛了一圈,跑的烟尘四起又列队回去了。
严屏皱眉:“这第三营是?”
凌啸一笑道:“这第三营也是骑兵,比起风驰营的机动性稍微逊色,却个个是神射手,上马使弓箭,下马使火铳,战力相当可观。”
严屏这才看明白,原来第三营人手一把提着的锃亮的铜疙瘩,是火铳。
全部列阵完毕,等着京里来的官爷检阅。严屏下了城楼,骑上马,从军士当中过,一边点头:“凌将军果然有手段,将这将士训练的有板有眼,老夫佩服。”
凌啸恭谦道:“也不过操练起来费些时间罢了,比不得严大人在京中操劳。”
严屏微笑:“凌将军过谦了。我刚看这三营将士军纪严整,却不知战力如何。”
凌啸表情凝在脸上:“严大人的意思是?”
严屏笑得慈眉善目,和蔼异常:“下官来时,随行带来了几名御林军尉。看这一回操练,想必几位军尉也按捺不住摩拳擦掌,不如将军请几名将士出来,和我带来的军尉切磋切磋。”
凌啸勉强笑道:“大人这便是开玩笑了,御林军尉是皇上的亲军,末将所练的边关军士如何能赢得过千条万选的亲军。”
严屏在凌啸手上拍了拍,笑容满面:“将军何必过谦,这一回切磋若是能赢了皇上身边的人,说明将军训练有方。倒是如若输了,下官回去倒不知该如何向皇上禀报了。”他阴恻恻露齿而笑,“圣上最看重的北疆将士,若是连这点战力都无,怎能让皇上安枕、令天下百姓无忧?”
王惟朝站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阴。
赢了让皇帝担心凌啸拥兵自重,输了让皇帝不满养了一群饭桶。严屏这两难题出的让人难以应对,那一副猖狂嘴脸更是让人厌恶。
严屏这边出来个瘦高汉子,腰佩长剑。向众人行过礼后下了城楼,翻身跃上匹枣红马,于阵前叫战。
“御林军尉刘忠请教了,哪位愿意与在下切磋一二!”
众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抬头望向城楼上。凌啸沉着脸扬声道:“哪个愿与军尉比试,出列无妨。胜者赏白银十量,布帛三匹。”
面面相觑变成了骚动,众人得了准令,多少有些跃跃欲试。
这时阵中一片涌动,道分两旁,一名骑兵从队伍中拨马而出,到阵前一拱手:“小人伍亮,敢问大人要如何比试?”
刘忠将那骑兵上下打量一番,拔剑出鞘:“自然是真刀实枪的较量,伍兄弟不必客气,动手罢。”
城楼上听不清两人说话,见阵中出来个骑兵,两人说了几句开打,长剑对双戟,下手毫不客气。相拆不到几个回合,阵中一片唏嘘。伍亮被刘忠削破了手臂,一脚踹下马去。
严屏捻须微笑:“皇家禁卫军,果然身手不凡。”
凌啸默然不语,阵中军士却渐渐骚动起来,喁喁私语道,那几个禁军将士不过是从京里来的,仗着皇上临时给封得官耀武扬威,当着三万大军耍威风,欺镇北军中无人么!
阵中同时拨马出来两名军士,分别报上名号之后便交上了手。盏茶功夫之后战局明朗,二对一打了平手。
凌啸赔笑道:“这边先坏了规矩,却也没能赢得了军尉,凌某认输了。”
严屏大手一挥:“哎,凌将军说这话就过于自谦了。依下官看,这军中卧虎藏龙,真正的能人还没现身,凌将军何必着急。”
刘忠下去领赏,刚才那二对一的俩人得了凌将军的特别关照,按以多欺少目无军纪论罚,每人三十军棍。说起来也没人定什么规矩,只是驳了人家面子,总得给他个台阶下。
两人被拖到一边行仗刑,杖责声响亮,两位英雄咬紧牙关,死也不吭一声。
此举本来意在激出士气,使个别血性男儿挺身而出,维护全军将士的尊严。却没想到做得过头了。
远远地一片骚动,队列如浪花荡开,一名红衣银甲的将领如利刃一般劈波斩浪,纵马而出,十足威风耀眼。
将士顿时欢欣鼓舞,凌啸却是立时铁青了脸,王惟朝瞧着那人耀眼的盔甲,不觉然间满脸笑意。
那少年将军阵前扬声道:“末将凌启羽,请御林军尉赐教!”
严屏笑得意味深长:“这不是令郎么,好俊的身手!”
凌啸急忙道:“小儿莽撞无知,不堪与御林军尉比试,不如换——”
严屏打断他:“哎,凌将军,有话待会儿再说,比试已开始了。”
凌启羽使一杆长枪,对手使双刀。他兵器长,本就占了些便宜,自小学枪法更是使得一手俊功夫,枪花儿抖得缭乱,时而突刺时而横扫,胯下骏马也似是跟对方的马斗着股气,时不时扬起前蹄又蹬又刨,喷着鼻息斗狠。
眼看那人渐渐落了下风,连接了几枪招架不住。凌启羽虚晃一枪,拨马到那人背后,清亮亮大喝一声,拿腿一磕。
那人身子一歪,还兀自挣扎。凌启羽已提着那人后脖领子,生生将那人扔下马去。
阵中军士群情激动不已,潮水般地轰然叫好。
王惟朝瞥了严屏一眼,暗道他给自己找不利索。上门耍威风,被人灰头土脸的扔出去也是该着。
凌啸责任重大,首先反应过来驳了这严大人的面子就是驳了朝廷的面子,这梁子结大了。他正欲赔罪,却听楼下有人惊呼。
转头看时,却是刚才被扔下马的那个御林军尉恼羞成怒,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刀,劈手往凌启羽背后砍去。
凌启羽没防备,打马欲回阵列,正露了背后空门给那人。他听得背后风声作响,再回头时已来不及。那刀锋迎面劈来,泛着刺骨的寒光!
电光火石之间,王惟朝一把抓过侍卫身上背的雕弓,抽箭便射。
只听一声惨叫,刀锋在凌启羽背前几寸处顿住,呛啷一声落在地上。
箭穿过了那人的手臂,一时间鲜血淋漓。那人疼得惨呼不绝,捂着手在地上翻滚。
王惟朝扔下弓,提气纵身跃下城楼,急奔到凌启羽身旁。
“可有哪里受伤!”
凌启羽没想到堂堂进军军事也能如此下作,作这背后偷袭的勾当,不觉惊出了一头冷汗,只说没事,被王惟朝扶着的肩却有些发颤。
严屏本来想借题发挥,偏偏被这一折腾,落实了他这边的不是。不得已,只得连声赔不是,口中直道手下无礼,冒犯令郎。
凌啸本不欲得罪他,见儿子有惊无险,也就顺势下了台阶给严屏面子,和气笑道:“义气之争,无妨无妨。严大人检阅辛苦,末将一着人备下酒宴,咱们晚上好好喝上几杯……”
晚上饮宴众人齐聚,凌启羽和王惟朝也在座。几人满面笑容地轮着敬酒。凌啸先敬,镇朔将军的面子不能不给,众人一饮而尽。然后王惟朝敬酒,王爷的面子更不能不给,众人诚惶诚恐地干了。之后凌启羽再敬,少将军年轻有为武艺高绝,于是大家再干。几轮下来,严屏的人被灌得东倒西歪,一片杯盘狼藉。
凌啸和严屏喝到微醺各自离席,剩下一众人灌了几杯酒就称兄道弟起来。其中有一个大约跟白天和凌启羽交手的那人有仇,端着酒杯醉醺醺地敬凌启羽,大着舌头夸他功夫俊,说着还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他,涎脸笑着拿手臂往凌启羽肩膀上搭,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不仅功夫俊,连这模样……嗝……都俊!”
王惟朝伸手把那兄弟架到一边,跟那人笑着打了两句哈哈,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他看了凌启羽一眼,示意他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帐,月明星稀,风掀草浪。
帐子里隐隐传出大笑着划拳的声音,王惟朝拧起眉头,刚才的满面春风顿化作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娘。
凌启羽低着头笑,笑的肩膀都打了颤。他踩着草沙沙地踱了几步,压低声音说:“跟我来。”
两人趁着夜色回了凌启羽的帐子。一进帐,王惟朝从背后抱着他,急不可耐地啃咬他的后颈,连话都来不及说,吻着倒在床上。
在帐子里怕被人听见,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进来撞见,凌启羽咬着牙不肯出声,偏又怕人发现,身子变得极敏感。
王惟朝此一番下了狠心折腾,偏要让他忍不住叫出来。凌启羽露出些许喘息,指甲抠进他背里,一直咬着嘴唇没告饶。
事后王惟朝搂着他厮磨。凌启羽狠狠一口咬在他耳朵上,王惟朝嘶地缩起脖子,捂着耳朵说:“下嘴那么狠,留着牙印让人瞧见怎么办。”
凌启羽竖起眉毛:“说的和明天我不用见人似的。”
他身上斑斑驳驳,
满是淤青红印,被折腾狠了。
王惟朝搂着他说:“那明天告个假在帐里歇着不就行了,也省得跟那姓严的啰嗦。”
凌启羽道:“你这才是说实话了。”
王惟朝讪笑,把他圈在怀里又紧了紧:“白天那么多人看着你,我站在城楼上瞧着,觉得骄傲、还有些说不上什么滋味在里头。”
凌启羽支着手臂俯视着他,狭起眼笑的狡黠:“你这是吃味了。”
王惟朝回想当时那感觉,除了无比自豪之外似乎还有那么点不痛快的心思,恨不能把热切望着他的那一双双眼睛抠出来,着实有些咬牙切齿。
他扬了扬眉:“便是为了你,拿醋当酒喝又如何。只看你有没有心体恤我,少出些风头我也安心。”
凌启羽注视了他片刻,轻轻扬起嘴角,低下头细致地吻他。
快天明时王惟朝悄悄出了帐子,回自己营帐,睡到快中午才醒。伺候他的小卒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小心翼翼地隔着帘子喊:“殿下,中午有宴,将军叫您去呢。”
王惟朝撩起眼看帐子掀起半帘,日头耀的眼发晃,披了衣起身,就着水洗了把脸。
小卒替他围了腰带,捡了块羊脂玉挂上。王惟朝不耐烦,一路往外走,小卒在后面颠颠地跟着给他拽衣领袍角,忙不迭地说:“将军吩咐了,殿下在人前不够精神利索,小人们就得挨板子。王爷您就当疼小的了,稍停几步让小的给您整整衣服。”
王惟朝冷着脸:“就这德行了,谁看着不顺眼让他把眼珠子抠出来!”他说着一甩袖,掸开围着他打转的小卒,径直往中军帐去了。
进了帐,酒宴还没开始。上首的几个座位空着,王惟朝瞥了一眼没过去坐。他往凌启羽身旁去了,弯下腰说:“给我挪个地方。”
凌启羽带着笑瞥他一眼:“上首给你留的位子还空着,别上这里凑。”
王惟朝径自招呼卫兵给拖把凳子添套茶碟来,嬉皮笑脸道:“在上头坐着不是吃宴,活脱脱是受罪。那么多双眼盯着,举止要合度要有型有款,撑破天来回敬酒灌一肚子黄汤,菜却是看得见吃不着,生生的馋死了。”
凌启羽笑道:“说的和多少年没吃过宴席馋坏了似的。赶紧回去等着,一会儿我爹来了瞧见你和我们这些没身份的厮磨,咱们都免不了挨训。等会儿我给你挑几样你爱吃的菜盛了,叫人给你送过去就是。”
王惟朝有意为难他:“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凌启羽掂着筷子虚空点了几样菜:“六分瘦的东坡肉、鸡胸脯、明虾去头尾、鲤鱼只捡腮下边那一小块,青菜里不吃茼蒿、芫荽,还有什么没替你想着的?”
王惟朝讪讪地笑:“够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