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迟疑了片刻,楚长歌又望着我说道:“庭宇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嗯?”我侧过头微笑回望着楚长歌,心中却有一瞬的慌神,莫非是他察觉了什么?
不安的猜测还未平复,楚长歌修长的手指就轻轻覆上我的脸颊,眼神也异常的温和,像是陷入了往日
的沉思一般,轻轻地说道:“感觉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双臂慢慢地将我搂进怀中,温柔
地拥抱着,“你的笑……好美……终于……也属于我了……”
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心中蓦然抽搐,那轻声的低喃,无比柔和地渗入肌肤,却似初春的微风
,带着点点寒意一丝一丝地浸入筋骨。有一瞬,自己的心开始动摇怀疑,甚至有些害怕,为什么……
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身体被暖暖的温度包围着,贴近的胸膛隐隐传来的心跳,渐渐令我意识到,楚长歌他似乎误解了什么
,展露笑容的含义,其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而我,好像……给予了他不该有的……希望……
嘴角勾起的弧度渐渐变得僵硬,酸痛的,一定很难看吧?可是环抱着我的楚长歌却看不见,他的手紧
紧地环着我,动作却轻柔无比,生怕弄疼了我似的,又久久不愿放开。
茫然的,心中懊悔不已,消散的不安与愧疚又渐渐扩大,我……该怎么办?
“溟儿,一直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轻柔的话语缓缓在耳边回响着,伴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我牢牢地禁锢其中,心中只剩不知所措的迷
茫,不断盘桓,侵蚀。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我的手一直举着,直到隐隐有些僵硬地颤抖着,却仍然迟迟没有动作。我究竟该
怎么做?该如何解释?又该怎么在现在这样的时刻推开他的怀抱……再一次残忍地告诉他……我无法
留在他的身边?
133.
松开怀抱的瞬间,那种淡淡的温暖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只是,心好痛,不同于之前与怀瑾分别时的
那种痛楚,这样的酸涩却更加折磨我的良心,就像是欺骗一样,不知不觉的,甚至不知道如何挽救,
就已经被逼上绝路。
异常的沉重,距离离开的时间越近,看见楚长歌的时候就越来越沉重,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我不知道
他是否分辨得出,那其中复杂的情绪,但是我却是前所未有的累,不能让他察觉我和庭宇的约定,无
法接受他的爱意,不忍打破他的美梦,那我究竟该怎么做?
有无数次,我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的笑,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可是话一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候说出来,又或者是……我胆怯了?
我不敢想象,希望再一次破灭之后,楚长歌会怎样,可是我真的害怕了,他虽然温柔,但我却从来都
没有忘记过他是谁,他有着怎样的暴戾和威严,他现在珍惜着我,宠着我,所以我还可以偷偷地思念
着怀瑾,甚至计划着逃跑,可是如果他发怒了,生气了又会如何?
在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的时候,他从死神手里抢回了我的命,我从来不曾怀疑,如果他真的想,我是
永远都无法逃出他的视线的,甚至连一丝别的念想都会被完完全全的抹煞。
可是他没有,因为他说过,会等到我心甘情愿。我感激着,却不代表自己可以完全的不去担忧,完全
的放心,因为他不仅是我认识的那个楚长歌,也是为万人传颂,令人折服,却也不可忤逆的颛瑀太子
楚天啸。
所以我不敢赌,所以我害怕了,经过了一次生死离别,自己变得莫名的胆小了,我不敢想象,如果再
也见不到怀瑾,漫漫幽长的余生,我该如何度过。
也是因此,心里虽然备受煎熬,良心不安,我也仍然没有将那些解开误解的话说出口,之前因为心情
轻松下来,真心的愉悦的笑容也变得异常艰难,只不过是嘴角那抬起不过一寸的弧度,却如千斤的巨
石一般,好重,好累。
看着楚长歌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宠溺的眼神,我真的很不安,心中的愧疚不断蔓延,充斥着,已经快
要超过身体承受的负荷,越发地期望雨水祭祀的到来,是不是只要离开,我就可以不用再受这样的煎
熬,是不是就可以解脱?
真的好想你啊……
瑾……
这么多,这么多的思念,哀伤,折磨,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异常的敏感脆弱,一触即发,真的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要逃离这里,回到你的身边,回到那令人安心的怀抱。
或许应该窃喜,或者庆幸,又或者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那天之后,虽然每天都会差人送各式的点心
,或是解闷的小东西过来,但他自己却常常繁忙得无法抽身。
雨水是颛瑀一年初始最大的祭祀活动,从开春开始,宫里就是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楚长歌他身为太
子,那些琐碎的事情虽然不用他去准备,但是毕竟,这是他当上太子之后最大的一次祭典,所以于情
于理,他都无可推卸。
而我,也才能有片刻的安宁,不用面对他,心中才会好过一些,只是,从前的还有现在的一切,我已
经无法坦然地面对楚长歌了,或许对于他而言,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我亏欠他的,可是我却无法轻松。
没有接受,亦没有彻彻底底地推开,因为不忍和愧疚,似乎渐渐地,更无法干脆地斩断,反倒桎梏了
自己,越来越不知如何是好。
望着平静幽深的池水,天空的湛蓝混着净白的云朵荡漾成墨一般的色彩,清澄,却也混浊。
有时我会想起那段尘封的往事,我们现在……是不是在重演那段历史?那当时的他们呢?心中被自己
深爱的人填满的甜蜜,和被人深深爱着,却无法回应的痛,是不是也是一样?那些无奈的,悲伤的,
惆怅的思绪,是不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不由地叹了一声,如果当初没有来到洛淮,如果没有被楚长歌救下,如果不是他如此无微不至的温柔
,我或许还能够像一开始那样,坚决地告诉他,我爱的人是怀瑾,而现在,那些话我们明明都懂,我
的心意也始终没有改变,只是我却再也无法决绝地说出,而他选择了漠视。
像是逃不开的劫,躲不掉的孽,无法停歇的纠葛,不知还会持续多久,诅咒一般,莫名的无底的漩涡
,陷进去了,双脚便被紧紧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挣扎着,痛苦着,却连自救都做不到,又该
如何解去他人的苦结?
明明都已经等待了那么久,现在却仿佛一刻都无法停留,心里想着快点离开,自从看见了一丝契机,
心就再也安静不下来,而现在更是浮躁不安。再不离开,我们都会被彼此逼上绝路,无可救赎。
所以雨……尽情地下吧,把一切纠葛桎梏迷茫彷徨统统洗净,然后心……是不是就可以安宁?
134.
这样迷茫而煎熬的日子一天地持续着,直到雨水祭祀的头一天夜里,燕草交给我了一样东西。
箫,司徒庭宇的箫,名曰“潭烟”,箫声凄婉悠扬,连带着系在箫上的绳结流苏也飘逸翩舞。
燕草将箫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在递给我的瞬间还有些不舍,默默地候在身旁,期待地看着我,而我
只能抱歉地对她笑笑,这箫,我不会吹,太过珍贵,所以我也不能吹。
支开了心有不甘又流连不舍的燕草,我静静地望着手中的潭烟,这个时候将箫交给我,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说了要带我离开这里,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一丝有关的细节,所以我可以说是对于明天的
一切都一无所知。
心中虽然有不安和担忧,但是庭宇的话我却不曾怀疑过,他那时的眼神有着我读不懂的淡淡忧伤,却
是那般的坚决认真。
可是这箫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对我的暗示吗?可是仔仔细细的观察之后,仍然没有任何启示,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庭宇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结果,折腾了半夜,也还是一无所获,有些沮丧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支箫,直到沉沉睡去,脑中
依旧没有任何思路。
只是好像,迷迷糊糊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似乎有淡淡的,忧伤的味道缓缓飘过,心情慢慢沈淀,安
宁,仿佛永眠,静谧而祥和,令我忆起了那张冰封的睡颜,异常的宁静。
醒来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昏暗的山洞,只有洞口隐隐透着暗暗的光,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犹如倾盆瓢泼,乌云密布,层层叠叠挡住了阳光和蓝天,脸颊一侧映着摇曳的火光,热热的,有些
发烫,另一侧却觉得有些寒冷,浸着雨水的湿气,潮寒的渗入身体。
有些恍惚,入睡之前自己明明是在皇宫之中,偌大的显得有些冷清的宫殿,华丽柔滑的锦褥,温暖而
舒适,可是一觉醒来,自己就莫名的被丢在一个狭小漆黑的山洞之中,轰隆的雨声冲刷了一切,在洞
口形成一道暗灰却晶莹的帘幕。
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突变,不过……如果这不是梦,我应该已经不在皇宫之中了吧?可是这
里是哪儿?还有庭宇呢?庭宇又在哪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毕竟他这么做已经触犯了楚长歌的逆鳞
,希望楚长歌念及旧情不会为难他才好。
“醒了?”
突然发出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回荡,伴着滂沱的雨声,异常的慎人。我猛地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的方
向看过去,才发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脱口而出,头脑无意识的反应,司徒庭宇为什么会在这里?可是转念一想,是他带我出来,又
遇上这样的大雨,还未来得及赶回去,毕竟作为太子侍读,这么大的祭祀,他怎么能缺席呢?可是不
要紧吗?这样的天气也看不出时辰,应该不会耽搁吧?
司徒庭宇轻轻笑了笑:“我不在这里,怎么带着你逃跑呢?”
“嗯?”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司徒庭宇,不是只要出宫了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带着我逃跑?
他不回去了吗?
司徒庭宇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洞口边:“这里的岔路太多,你一个人多半是走不出森林的
。”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天气暗沈的缘故,莫名地令人感觉哀伤:“可是那样的话……你就赶
不回去了吧?”
司徒庭宇回过头,清秀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嘴角浅浅勾起的弧度也隐隐有些苍白的颜色: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去,‘潭烟翎羽’还是在江湖之中更为自在,和你一样……不喜欢皇
宫的禁锢……”
他说得很轻松,也很平淡,可是他的心中,应该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或许他是更喜欢江湖的自在,只
是朝廷皇宫中也有许多他放不下的,不打算回去,至少不会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庭宇,对不起……”我默默地低下了头,心情也变得有些灰暗,就像洞外层层密布的乌云,密密地
压在心里,闷得慌,也堵得慌。
轻轻的一声叹息,被掩埋在狂风骤雨之中,一双沾着点点泥泞的靴子停在眼前,衣摆还有浅浅未干的
水痕,一只纤长的手掌放在了我的头上,有些陌生而又亲切的触感,轻轻地揉蹭了几下,轻笑着,玩
笑似的说着:“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然后庭宇在我身边坐下,面对着火堆,摇曳的火焰映在他脸上,昏红的,掩去了原本的表情,让人看
不真切,庭宇望着火堆,微微摩蹭了一下手掌:“在将你送回怀瑾身边之前,你就先跟着我闯荡江湖
吧。”
我一怔,才缓缓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不放心,所以要亲自护送我回去,是怕他离开之后,我还没有见
到怀瑾就被楚长歌抓回去吗?的确,现在的我,没有武功,不用说楚长歌,就是遇见那些三教九流的
江湖人士,我都无可奈何,凭我自己,真的能够回到怀瑾身边吗?
可是……因为我让庭宇放弃了那么多,我也于心不安,上次我对狂说的话,其实对于庭宇也是一样吧
?带着这样可能招惹麻烦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只会是负担吧?或许还会连累他……
“痛……你干什么?”思绪被毫不留情的一掌拍散,我捂着头,不解地瞪向司徒庭宇。
司徒庭宇挑着眉,指着我的头说道:“你这里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在皇宫的时候也是,什么时候看
见你都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小小年纪,哪儿有那么多可想的?”
我愣愣地看着司徒庭宇,突然转换的语调让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司徒庭宇叹了一声,从一旁的包袱里翻出了一个纸包递给我:“先吃一点吧,然后好好休息一下,还
有很长的路要走呢,现在可没有马车给你坐,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会背你的啊。”
“哦……”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接过纸包,从洛淮到尉迟城,步行的话……似乎真的好远啊……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司徒庭宇是怎么将我从宫中带出来的,只是每次问他,他都是三言两语带过,让
人连追问的余地都没有。
洞外的骤雨倏然停歇,万籁俱寂,一切声音仿佛都随着滂沱的雨点戛然而止,静得异常而空洞,虚浮
的,不真实。
走出洞外,我才发现,之前被雨幕掩去的那灰蒙蒙的一片,竟然是茂密无边的森林,参天的树,繁茂
的灌木,盘旋的藤蔓,娇艳的花蕊,寂静无声,却又仿佛隐隐有细微的声响,春笋破土,枝叶摇曳,
水露荡漾,微不可查的细小的动静。
繁盛的树枝在头顶编织出交叠的密网,雨后的旭阳透过新生的翠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一切都是
如此安静,看不见人影,听不见人声,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人世的世界,就像那冰天雪川一般
,仿佛隔世的天地。
“怎么了?”司徒庭宇回过头望着愣在原地的我。
我摇摇头,跟上他的步伐:“这里是什么地方?”
司徒庭宇满不在意地说出几个字,却把我吓了一跳:“皇族的禁区。”
“什么?”我一惊,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出了皇宫,又进了皇族的禁区,弄了半天,自己还是在楚长
歌的眼皮底下晃悠。
司徒庭宇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放心吧,他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我望着司徒庭宇,缓缓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肯定,可是他的话,莫名的让人信服,
只是,那眼底一瞬即逝的哀愁,仿佛错觉一般令人格外在意。
泥泞的土地,在脚下软软黏黏的,印下了一路的蜿蜒的痕迹,空气中有着潮湿的气味,连身体仿佛沾
上了湿漉漉的水汽,沉沉的,加重了脚步的负担。
额上渐渐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气息也变得不太均匀,微微喘促,我挽起了衣袖,尽量更紧司徒庭宇的
脚步。
经过痛苦折磨的身体,即使活了过来,也大不如从前了,更何况还丧失了武功,终日困在空寂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