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 中——旖草
旖草  发于:2012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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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拼命地挣脱着他的桎梏,一面慌乱地摇头:“不是的,你先放开我。”

“放开?”楚长歌的神色突然变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那样寂寞而又悲伤的表情却令我为之一震,他自嘲似的笑笑,轻声地呢喃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放开你,我还追得回来吗?”

他话语中的哀伤与沉重,让我一时忘了挣扎,僵直地回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目。心中有些内疚,莫名的心酸,却也无奈。楚长歌他本是人中龙凤,品貌不凡,德才兼备,有着高深莫测的武功,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又何苦……执着于我这样平凡普通的人呢?

忽然,楚长歌扭头望着眼前残破荒凉的景象,慢慢开口:“溟儿,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吗?”

我本能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慌乱地摇着头:“我不想知道,不想,不想……”

“是吗?”狐疑的,漫不经心的尾音,长长的,让人异常的不安,楚长歌转头看向我,嘴角轻轻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影翼的死,玉门庄上上下下几百人的性命,弄影山庄与琼玉楼之间的恩怨,你不想知道是何人所为吗?”楚长歌微微的停顿,诡异而静谧的空气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你难道不想知道,怀瑾……究竟是谁吗?”

“啪——”心中的弦似断裂一般,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全部都乱了,脑子里,心里,无数的画面交织、重叠在一起,痛苦而绝望的情绪迅速窜起,袭过全身,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压抑得我无法呼吸,心脏酸涩地绞在一起,抽搐着,浑身僵硬,我痛苦地抱着头,拼命地摇着,声音颤抖着,不停地呢喃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怀瑾,不会是他,不会,不会的……”

64.

我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是不停地涌上来,模糊了双眼,刺痛的,涩痒的……

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会跟着楚长歌走?为什么要跟着他到这里来?不知道,我不想知道,可是,忘不掉。

那一句“怀瑾”猛然勾起了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地回放着,突然之间,很多之前不明白的,疑惑的,很多很多事,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可是,不想相信,不愿相信,不,我不停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怀瑾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十七年来,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尉迟城,所以,不会的,不会是他……

突然,像发疯了似的,我猛地对楚长歌大叫道:“不是他!不是怀瑾!不是的!……”

“你放开我!放开!放开我……”手臂猛地被楚长歌攥住,一拉,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不顾我的挣扎,双臂死死地把我禁锢住,勒得我生疼,可是疼痛却似乎成了一丝慰藉,能够减轻心中的伤痛,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拼命地想要逃走,他拼命地抓住我,两个人似野兽一般扭扯在一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明白为什么,也无法去解释,只知道必须这样,让自己无法思考,自虐一般的渴望疼痛,直至筋疲力尽。

“溟儿,你看着我,看着我!”下颚被强硬地掰起来,楚长歌微喘着气冲着我大吼道。褶皱的衣袍,凌乱的发,暴怒的神色,紧锁的眉宇,此时的楚长歌完全没有一丝一点太子的风度和威严,却似一只被逼急了的,发了狂的猛兽。

极具威慑力的怒吼猛然遏制了我失控的情绪,倏忽之间的寂静,如一汪死水,幽深而绝望,心中却异常的空洞,被吞噬了一般,虚无的,黑暗的。

静下来了,安静下来了,也冷静下来了,怔在原地,下颚和手臂上的痛楚依然没有减轻,可我却似感觉不到一般,双眼直直地看着楚长歌,不带一丝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口中轻吐出的语句平淡得就像刚才的一切疯狂都是假象一般:“不会是怀瑾……”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坚信,这么执着,其实无论我的语气多么的淡然,无论我现在看上去有多么的平静,内心里却并不确信,更不能肯定。

可是,必须这样,不能相信,因为没有证据,不可以相信,因为没有亲眼见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不去相信,怀瑾,就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怀瑾,宛若仙人一般的,清雅淡然,对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只属于我的那个怀瑾。

楚长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即神情变得阴狠,暴虐的戾气在空气中慢慢扩散,他放开我,身体有些僵硬,却因不知名的愤怒而不可抑制地微颤着,良久,他盯着我,慢慢开口,平缓的语气与平时无异,却暗藏着压抑的戾气,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莫名的沉重,无可奈何的悲哀。

“为什么?”楚长歌冷“哼”一声,“你就那么相信他吗?好,好……”楚长歌向后退了一步,半眯着的眼透着危险的气息,缓缓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缠绕成一束的绢帛,递给我,“拿着吧,这是在玉门庄里拾到的。”

我悻悻地接过来,绢帛中缠裹着一块硬物,疑惑地抬头望着楚长歌:“这是什么?”

楚长歌并不回答,方才的怒气也已收敛,冷峻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莫名的幽静,却让人异常的不安,头皮发麻,身体渐渐地紧绷,僵硬。

然后,楚长歌走了,轻拂长袖,转身的一瞬间,紧闭的双眼,平静的脸庞,却不知为何,看上去竟那样的哀伤,隐忍。

“溟儿,其实你不用怪他,因为这件事,即使他不做,我也会做的。”

“还有,记住,溟儿,你迟早……会是我的。”

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在这空旷寂寥的玉门庄,寒冷的风刮得脸颊微微刺痛,双腿已经变得僵直,酸痛,麻木。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终于回过神,轻叹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素白的绢帛,惨淡,而沉重。

这里面究竟会包裹了什么?

现在,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揭开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去承受这一切。

我闭上双眼,仰头感受着天地之间的寂静,广阔,心情慢慢沈淀下来,要打开吗?……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好的,最坏的,可是却独独不希望看见它。

没有失控,没有发狂,甚至连心跳都没有改变,而我却望着它,不是不知所措,不是不可置信,只是,完全没有反应,脑海中是空白一片。

为什么会是它呢?是啊,为什么不希望是它呢?

我抬头望着天上飘浮的云,淡蓝色的背景,多么静逸,多么自在,多么悠闲,就像是在尉迟府度过的那些时光,快乐,不知忧愁,简单,不知烦恼。

那时的我和怀瑾,并不亲近,也不算疏远,透着一层淡淡的薄纱,白雾一般,清晰而又朦胧的美好,单纯的,欢乐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同,却又似乎本该如此。怀瑾就是这样的特别的存在,即使还没有察觉自己爱上他之前,他也一直都是……特别的。

我们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我却恍然惊觉,自己……原来真的对他一无所知。每年的生辰,他都会陪伴着我,而我,却从来不知道,他的生辰,他的父母家人,他的喜恶……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名,怀瑾,美如颜玉,就如他的一般,惊才绝艳,风华绝代,却始终清淡幽雅,湛然若仙。

哦不,至少,我还知道……他喜欢琼花,后院中五叔留下的那几株琼花树,每年春末夏初,总是会绽放玉白绚烂的花束,繁花玉树,满枝全是淡雅怡人的清香。

记忆中的,全是美妙的景致,淡逸的他,安宁静谧的小城,还有最初所见的,那一抹清淡的笑颜,微微扬起的嘴角,或许,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早已被填满,那一幕春风沐雨,沁人心脾的美景,淡笑……

我依然记得,那日你将它收入怀中时的感动欣喜,也记得,那夜你握着它凝视出神时的专注认真,可是,瑾,为什么……它现在会在我手中?

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一直被你珍藏着的,琼花坠子……

65.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不是傻了,或是疯了,只是,忘了动。脑海中默默回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没有悲鸣,没有哀伤,异常的平静。

我和楚长歌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而现在,我不知道,仰头望向天空,墨蓝的天空,无云,无星,一轮孤独的月,洒下冷冷寂寥的银辉。

夜,玉门庄被灭门的时候,也是晚上吧,休憩的人们,被突然袭来的杀意惊醒,窜逃,尖叫,挣扎,嘶吼,啼哭,又或者,只是在睡梦中,渐渐地,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会害怕吗?惊慌?惶恐?甚至绝望?

会吧?

即使再强大的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都是无助的,弱小的,更何况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绝技,没有奇功,哪怕是死士,也只是拿自己的一条命来换取生存的机会罢了。

而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楚长歌的话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

“溟儿,其实你不用怪他,因为这件事,即使他不做,我也会做的。”

为什么?玉门庄的惨剧……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是因为我……才死了这么无辜的多人吗?

不由自嘲地一笑,是啊,连时间都这么巧合,我昏迷了一天,玉门庄就从此销迹了。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金玉书迷昏了我?但他没有得逞,不是吗?我不是被狂救了吗?那……如果狂没有救我,如果我真的落入金玉书手中……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轻合上眼,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想了,不是吗?没有如果,而玉门庄……也已灭门了,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不剩一个活口……

突然觉得异常的寒冷,空寂的庄园,阴森森的诡异气氛,沉闷,压抑,让人不寒而栗,渐渐渗起一丝凉意,毛骨悚然。

心跳变得急促,莫名的慌张,我迈开腿想要逃走,离开这个冷寂的园子,却忽然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很轻,很轻,可是在这样幽静的夜里却显得尤为清晰,可怖。

躲,这是下意识的想法,而身体却僵住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走到这里,空旷的院子里,我自然会无所遁形,可是,无法动,动不了,也忘了动。因为我听见了,两人轻声的交谈,一个声音就是那日所见的琼楼主,而另一人,我从没听过如此悦耳的声音,微沈,微低,却是淡然的,清润的,带着淡淡的磁性,宛若天籁,又似清泉,令人莫名的心安,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

“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没有,线索到了影翼那里就断掉了。”

“是吗……?那继续查吧。”

“知道了,……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灭了玉门庄?”

“为什么?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吧。而且……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唉……那也不必冒险回到这里吧?那种事吩咐下面的人……”

“不必了,那件东西……还是我自己找吧。”

……

“你在找的……是这个吗?”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然开口,明明应该躲起来的,不是吗?可是,话语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我看见对面的两人身子震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竟然还会有其他人出现,尤其是在看清说话的人是我之后,怀瑾微颤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又恢复平静,一如往昔的淡然,他回头跟另一人小声地说了什么,然后慢慢向我走近。

离去的黑色斗篷几乎隐匿在黑夜之中,但我却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什么熟悉,什么似曾相识,为什么他明明是琼玉楼的楼主,却还会听命于怀瑾?满腔的疑惑,统统无暇顾及,只是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不敢侧头,不敢看向怀瑾。

怀瑾温柔地望着我,俊秀的容颜,丝滑的发,乌黑的眸,缨红的唇,修长的身形,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我最爱的模样,而我,却不敢看,不敢对上他满溢着柔情爱慕怜惜的视线,不敢……

可是他还是靠近了我,站在我的面前,逃避的眼神无处可躲,我气馁地低下了头,却被他如往昔般微凉的手轻轻抬起,他的眼,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我,清润的嗓音轻吐着我最不愿听见的话:“你都知道了是吗?溟儿……”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可以如此的美妙动听,可是他第一次亲口唤我的名,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我的心中泛着酸涩,身子抑制不住地微颤。

我曾经的奢望,一件件的,成为了现实,却都成了最最残酷的伤害,他这一唤,比昨夜一笔一划的书写更令我莫名的感动,胸前的皮肤似共鸣一般隐隐发烫,酥痒,那些他手指划过的印记,清晰的,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里。

但是,这一刻,我却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见他温柔的轻唤,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没有看见他的出现,什么都没有,可是无论我怎样地说服自己,耳边依旧回响着那一声“溟儿”,就如我在梦中听见过的一样,撩人心弦的呼唤,原来,那从来都不是梦……

忽然觉得莫名的空虚,惶恐,怀瑾,我究竟……了解你多少?

冷凉的手在脸颊沁开淡淡的凉意,我轻合上眼,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瑾……

66.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毕竟,有太多太多的相似、巧合、疑惑……

瑾便是玉,玉亦是瑾,玉瑾,瑾玉,原本就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我竟从来不曾怀疑过?甚至连一丝一毫那样的念头都没有?

瑾,是我太过自信,对你的了解胜过他人?还是你隐藏得太深,瞒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我?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对你而言,连我……也是不可相信的吗?又或者……连信任……都是不需要的?那么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

你的声音,我在心中幻想过许多年,却从来没有想过,它会是如此的悦耳清润,然而一个十七年不曾开口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就有这样清晰动听的声音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说话的?还是……你一直都可以的,只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罢了?

我一直以为,即使没有言语,我们,也能读懂彼此,也可以长久地相处,一同练武,一起赏琼花,一起在那只属于我们二人的仙野中悠闲地度过余生。

可是现在,我却忽然不确定起来,过往的一切,那些美好的,记忆犹新的往昔,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你对我的温柔,你的关怀,你的爱怜,又是为了什么?

昨夜那场缠绵依旧令我面红耳赤,你的抚慰,你的吻,你的热情,你的疯狂,都令我无法忘怀,可是如今,那一切都成了刻骨铭心的痛,利剑一般狠狠地划过我的肌肤,明明没有血,却刺骨的疼痛。

被你抚摸过的每一处,火烧似的,紧成了一束,战栗着,被灼伤一般,扭曲地绞在一起,同样的火苗,却燃烧着两种全然不同的感受,以至于,我完全不能了解,完全不能体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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