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拍开他的手,支起身坐着,四处望了望:“就你一个人?”
“是啊。”司徒庭宇在床头边的木椅上坐下,调侃地说道,“你还希望有谁在吗?”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一觉醒来之后,身体的感觉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不过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浑身乏力了。
手轻轻覆在胸口,仍然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明明从这里被刺了一剑,血顺着我的手指慢慢渗出,竟然没有死掉,我的命还真大啊。
“还疼吗?”司徒庭宇望着我,轻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痛了,只是觉得……不太真实。”
“是吗……?”司徒庭宇淡淡地吐了一口气,“我是真的很后悔,如果不给你那张纸条,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我望着司徒庭宇,轻轻拍着他略微颤抖的肩:“那不是你的错。”
司徒庭宇侧过头,轻握住我的手,沉重地笑笑,随即又放下:“你知道吗?我和长歌赶到的时候,你冰冷地躺在血泊里,长无发了疯似的抱着你的身体痛哭,那一幕……所有人都震住了。”
我静静地听着,却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样,真的……很不真实。
“然后长歌冲上前一把拉开长无,将你抱着怀里,如果不是我们拦在,他可能会一剑杀了长无。”司徒庭宇淡笑一声,望着我,“溟儿,你知道吗?我和长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情绪失控过。”他轻瞥我一眼,又望向窗外,“也只有你……才能令他如此在意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楚长歌的情义,我明白,可是我无法回应,心中浮起淡淡的愁思,酸涩却无可奈何的愧疚,除了谢谢和抱歉,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责怪自己。”司徒庭宇对着我笑了笑,爽朗而柔和的笑容让我稍微好受了些,他揉揉我的头发,“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就好,如果你只是愧疚或同情,长歌他会更难受的。”
我点点头,莫名的感动:“庭宇,谢谢你。”
司徒庭宇轻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朋友吗?不用那么客气。好了,我也该走了,长歌被圣上宣去御书房了,也快回来了吧。你再睡会儿吧。”
“好的,我知道了。”我目送司徒庭宇离开,身体初愈,坐久了也有些累了,又慢慢躺下。
寂静的宫殿,渐渐就只剩下了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淡淡的,轻轻的……
89.
“长歌。”
我笑着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楚长歌,自从那天醒来之后,就被大惊小怪的御医们勒令不许下床,要躺在床上好好静养。
皇宫里的人虽然多,但是规矩也太多,因为楚长歌的缘故,几乎每个人见到我都是毕恭毕敬的,我倒是说过几次,只是每次他们惶恐的表情都弄得人哭笑不得,我虽不习惯,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但我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之前那半年的沉寂是因为伤心与不安,豁然开朗之后,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再要我日日这么闲着,非得憋出病来。
所以每次见着楚长歌和司徒庭宇,我都像是饿了许久的人见着食物一样,兴致异常的高昂。只是……他们受不受得了,就不在我考虑的范畴了。
“溟儿。”楚长歌也笑笑,走到我身旁,轻轻在床边坐下,“身体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
楚长歌好笑地看着我:“怎么?就这么几天,你就闲不住了?那么想出去?”
我略微窘迫地缩了缩头,心思总是被看人穿,难道我的想法真的这么好猜吗?
“再过几日吧。这几天朝中的事比较多,过几天我带你出去走走。”楚长歌微笑着说道,宠溺的眼神看得我心中猛地跳了一下,隐隐升起些不安。
刚醒来的那天,楚长歌从御书房回来之后,我就很认真地跟他说过了,我的心中只装得下怀瑾,我和他可以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那时,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了一声“我知道。”
低沉的语气,透着淡淡的悲哀,静默而压抑的空气萦绕在两人周围,而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那天之后,谁都没有再提过那件事,我以为我们都可以释怀,可其实,谁都无法真的不去介意。
我一直尽量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把他当做是和庭宇一样的朋友。可是,要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很难,因为楚长歌他,从不掩饰他的心情,温柔的宠溺也好,怒意的妒忌也好,真的让人没有办法完全地忽视。
楚长歌微皱着眉,凑近了一些:“怎么了?又不舒服了?我去宣御医……”
“不是……”我轻叹一声,拉住他的衣袖,摇摇头,“长歌,长无师兄他……”
这是我这几天来,最最担心的问题,长无师兄虽然是伤了我,但是从他那日怪异的神色和他后来惊慌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来,那应该不是他的本意。
只是每每我提到长无师兄的时候,都会被他们搪塞过去,每个人脸上不太自然的神情不由地令我奇怪,他们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楚长歌背对着我顿了片刻,才回过头,轻轻拍拍我拉着他袖子的手:“没事,你不用想那么多,好好休养就行了。”
又是这句话?我不禁皱眉,每次都是一样的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我猛地抬头,望着楚长歌:“莫非你把他杀了?”
楚长歌愣了一下,眼神凝重,带着微不可查的怒气望向别处:“没有,他现在还不能死……”
透着一丝阴狠的语气令我一惊,脱口而出:“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样。”楚长歌轻吐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目光柔和地看着我,“溟儿,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他伤了你,我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但是,我会有分寸的。相信我,好吗?”
我悻悻地点点头,心中依然不安,我不是不相信楚长歌,只是他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长无师兄的日子是定然不会好过的。
可是看样子,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还是另外找个机会再去打听一下吧。
楚长歌满意地笑笑,拉过我的手握在手中:“溟儿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还好……”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想要甩开楚长歌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按住了。
“溟儿,”楚长歌轻唤一声,专注地望着我,“你可知道,这蔚铭宫是为你而建的?”
温柔的话语让我一震,像是被灼伤似的,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往里缩了缩。
蔚铭,为溟……
心绪顿时一片混乱,莫名的内疚,悲伤,又有些委屈,为什么……我明明承受不起那么多,你还要不停地给予?不要这样逼我……我真的给不了你什么……
楚长歌轻笑,不顾我的挣扎,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我揽进怀里,温柔地说道:“溟儿,第一次在尉迟城里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那么的纯真美好,是与旁人全然不同的存在。然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他顿了顿,手掌轻轻覆在我的发上,缓缓地抚过,“对吗,溟儿?你会属于我的……”
“长歌……”我轻轻地开口,心中满是酸涩,他的温柔令我不知该如何拒绝,却始终做不到坦然地接受这一切,我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为什么?蔚铭宫的一切都是按照尉迟城中的风景布置的,溟儿难道不喜欢吗?”楚长歌俯下头不解地看着我,随即又恍然一般笑着说,“溟儿是嫌这里闷了吧?我都答应你了,再过几日就带你出去,就这么几天,溟儿就忍不了了吗?”
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我轻推开楚长歌,望着他的眼:“我来洛淮……其实是为了找怀瑾的。”
“嘶……”双肩突然被楚长歌猛地按住,我吃痛地皱了下眉,不解地看向他,却被一双凌厉的鹰眸冷冷地震慑住。
楚长歌静静地看着我,犀利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穿透一般,许久,他冷冷地说:“你还是要去找他?”
我僵直地看着他,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感觉周遭的空气骤然冷却,楚长歌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沈淀的决绝:“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这么坚决,那我就先让你见见你师兄吧,见过他之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疑惑地望着楚长歌,我要去找怀瑾,和见长无师兄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楚长歌慢慢放开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离开,怅然的语气,令我困惑,又有些不安。
“到时候,如果你还是这么想的,我不会再阻止你……”
90.
再次见到长无师兄时并不是在牢房之类的地方,皇宫极为偏僻之处的院落,虽然看上去有些萧瑟,但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好了太多,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相信他,一句简简单单的承诺,他真的兑现了,可我反而觉得沉重了。
等,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对于楚长歌这样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想要的,无论是人,或是奇珍异宝,或许需要争取、掠夺,但是从来不需要等,也是因此,太过特殊的待遇反倒令我不知所措。
离开,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因为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但至少不要欠他太多,否则债背多了,又不知道该怎样还了。
随行的侍卫推开了厚重的大门,朱红的颜色已经残褪,风霜雨雪的痕迹侵蚀着上了年岁的旧木,残缺的裂纹丝丝渗开,衰败的印记经历了新旧更迭的无奈与悲哀。
颓败的院落很大,却只有一座孤阁,我轻轻仰头,沾满灰尘的匾额微斜地悬在横梁之上。
秋华阁。
再望望四周凌乱的杂草,胡乱堆砌的碎石,倾倒断裂的墩椅,难以想象这里竟处于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不禁令人感叹,世事变迁,人情冷暖。
这里曾经该也是盛秋繁华的景致,只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迈入深阁中,入眼的便是一把太师椅,不算华贵,只是紫檀沈木的雍容庄重,与周围粗简的陈设,破旧的木榻,矮几显得格格不入。
走近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偌大的院落却无一人把守,巨大粗重的锁链,牢牢地拴住了长无师兄的手脚,难以负荷的重量使得眼前的长无师兄看上去瘦弱了许多,手腕上紫青的勒痕泛着细小的,丝红的破皮,令人揪心。
我的到来并没有惊动沉睡中的长无师兄,心中不由地泛酸,这段时日以来,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连我不算轻的步子都觉察不出来?
深深凹陷的眼眶,突出的颧骨,渐渐枯黄的发丝,身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受过刑的痕迹,可他究竟为什么会瘦了这么多?
我轻轻地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坐了许久。他的睡脸十分安详,可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不断地渗了许多汗,双拳紧紧地握着,手指的关节和经脉异常明显,微微的颤抖。
我叹了口气,拂了衣袖,想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啊……”
猛然一声惊叫,锁链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长无师兄迅速地缩到了墙边,顾不得被勒痛的手脚,突兀的眼大大地睁着,惊恐地看着我,瑟瑟发抖。
心中猛然抽搐了一下,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震撼而又不解,究竟是什么让他怕成这样?
半晌,慢慢地缓了口气,突发的状况,我自己也被长无师兄吓了一跳,只是,现在该怎么让长无师兄平静下来呢?
我稍稍靠近了一些:“长无师……”
话还没有说完,长无师兄突然双手抱头,全身不住地颤抖,尖锐的叫喊声渐渐变成了不可抑止的抽泣:“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不是……真的不是……我不想的……溟儿……我真的不想的……你不要怪我……不要……不要过来……”
断断续续的话语令我更加地疑惑,长无师兄他究竟怎么了?莫非是疯了?我并没有死啊,长歌他们难道没有告诉他吗?
一边想着,我一边试着慢慢接近他,可是刚刚伸出手,甚至连他的衣襟都没有触碰到,就被他大力地挥开,我捂着有些红肿的手,看了看长无师兄,他的整个身子都蜷在一起,不停地发抖,口中还不停呢喃着。
“不是我……不是我……毒的不是我下的……是他给我的……你不要怪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想这么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没有解药……没有解药……会死的……救不活的……”
……
“啊!!!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我亲手杀的!没有解药!活不了了!救不活的!是我杀的!是我!是我啊!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毫无征兆地,长无师兄突然发狂起来,身体不停地撕扯,拼命地挣开锁链,震得通红的脸整个扭曲在一起,圆鼓鼓的眼球几乎要突出来一样,莫名的恐怖,我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
“啊……”
后背突然撞到了什么,心跳一窒,我猛地叫了出来,随即就被一双手环住,我惊恐地挣扎着,然后耳后传来了低沉而平缓的声音:“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溟儿……”
熟悉的声音似魔咒一般,慢慢地令我平静了下来,楚长歌紧紧将我抱在怀里,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都看见了吧?”
我轻喘着气,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几近疯癫的长无师兄,不安地问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楚长歌重重地叹了一声:“不知道,把他带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醒着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气氛异常的沉重,长无师兄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酸,我微侧过头,看着楚长歌异常深沉的神色,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心绪不宁:“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死了吗?你们没有告诉他吗?还有……他说的毒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有解药?什么救不活?……”
“溟儿。”楚长歌猛地打断了我惴惴不安的询问,搂着我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会觉得痛,却更令我不安。
“溟儿,你听我说,”又顿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长无的剑上浸了毒,你的伤口太深,所以……”
“所以我中了毒?”我僵硬地抬着头望向楚长歌,希望是我猜错了。
可是没有,楚长歌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昏迷了十五日,虽然是醒了过来,但是毒已经浸入骨髓,现在的药也只能是尽量延缓毒发的时间,而那个毒……没有解药。不过溟儿,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只要安心留在这里,好好休养,其他的都不用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