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平衡直到阿玫的出现才被打破。
在省城机场送阿玫登机的时候,陆凡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焕。阿玫揽着阿焕的脖子对陆凡说:“惊讶
什么,我叫我弟弟来送机不行啊?”
阿焕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看一眼阿玫也只是浅浅一笑,仿佛陆凡并不存在。
阿玫道:“陆凡,你是怎么照顾阿焕的,你看看他皮包骨头的样子,个把月瘦得没了人形,你倒是春
风得意得很。”
不用阿玫提醒,陆凡一直在端详着阿焕,虽然不似阿玫说的那么夸张,但男孩儿的确比从前单薄了许
多,两颊的肉也削减了一些,更显的清瘦苍白。陆凡心里酝酿出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竟是
连喉咙也有些发紧。
阿玫见两人都静默不语,便摆摆手说:“罢了,别人都靠不住,阿焕啊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说罢
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人民币塞进阿焕的兜里,阿焕推拒着不要。
阿玫嗔怒道:“怎么,你不稀罕?”
阿焕说:“不是……你赚钱也不容易。”
阿玫不容分说道:“那你就给我多吃两口饭,别糟蹋了这钱!”言毕,又对着陆凡说:“把我家孩子
送回学校!”
陆凡说:“还用你讲?”
两人草草拥抱了一下,挥手作别。
去停车场的路上,阿焕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陆凡身后,像霜打的茄子,全无往日的神采。上了车,他
就别过脸对着窗外发呆。陆凡摸着方向盘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倾身俯向副驾驶,阿焕好像惊弓之鸟
,手脚畏缩地贴在车门上。
陆凡心头一紧,轻声说道:“别怕,我只是想给你扣上保险带。”
阿焕并没有为此松口气,他喉咙紧涩,颤微微地出声:“那天,在河堤……”
“忘了它吧。”陆凡快速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顾虑什么。”
阿焕硬生生地吞下了想说的话。满脑子只剩下那一句,忘了它吧,没有别的意思。
第二十章
进入四月之后,一种叫非典的疫病向全国急速地扩散。省城是交通枢纽,虽然疫情尚未蔓延至此,但
已是人人自危,自求多福。阿焕每天都和家里通电话报平安,同时也按照阿英的叮嘱买了很多板蓝根
和消毒液放在寝室,梦莹也从家里给阿焕带来了中药,阿焕很感激梦莹。实际上,和梦莹相识这大半
年,他几乎从没有对她认真表露过心迹,甚至于男女朋友之说都是众人追捧出来的名分,他心里虽然
也承认梦莹是自己的女朋友,行动上却从来都是被动的一方,除却那个雨夜梦莹对自己脸颊的一吻,
从此再没有深入的举止。最多也只是拉拉小手互吐苦水,仔细想来,似乎连句恋人间常用的肉麻的话
他都不曾说过。而新年伊始,他因为心事而消极度日,更是冷落了梦莹,而梦莹待他的好,他只在心
里挂着却没有热情的回应。
心里藏着的事他很想讲给梦莹听,但无论如何又难以启齿。在寝室里他同丁斌最为交好,可是丁斌年
初就被校队“下放”到郊县集训去了,张晋忙着打游戏,小永忙着煲电话粥,愁颜不展的阿焕憋屈在
举目无亲的省城怨不得掉了十斤肉。
省城大学本来的预防措施做的挺好,忽然坊间盛传省城有人感染了非典病毒,一时间惊恐万状。当天
校方就突然紧急下令通知,除了本地学生可以自行选择返家外,其余外地学生一律不得外出,晚六点
正式封校。梦莹背着背包站在阿焕的楼下,已经快要急哭了:“阿焕,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咱们可以
向辅导员请示一下!”
阿焕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他拒绝了梦莹的邀请,好生劝说她离开了学校,自个儿爬回宿舍睡大觉去
了。他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生,一会儿班长那大喇叭过来清点人数交代注意事项,阿焕模模糊糊地听到
张晋说寝室只有两个人,本地人小永回家了,丁斌在郊县……一会儿又有卫生委员过来发消毒用品,
张晋游戏玩儿的不尽兴也是咒骂连连……好容易挨到了深夜,阿焕正睡得深沉,发现有人在捏他的胳
膊,睡眼惺忪地一看,又是张晋。
“嗯~干嘛呢?”
“嘘,我要和大二的几个哥们儿翻墙去网吧,你去吗?”
“你疯啦?”阿焕僵坐起身,“学校不准私自外出!查出来你就毕不了业了!”
“嘘嘘嘘!你叫唤什么!”张晋道,“你不去就算了,反正我也是基本上只能拿肄业证的人了……你
接着睡吧,我早上就回来了,班长来查房你可机灵点儿。”
阿焕又进行了一番劝阻,无奈张晋根本听不进去。
张晋走了之后,阿焕再也睡不着觉,封校的第一夜并不能安静,走廊里不停地传来走动的声音和打电
话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在相互交流。他看着泛着幽蓝的天花板,心里空洞洞的,清冷的空气也变得些
许扭曲,倒不像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也不知这样愣怔了多久,阿焕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它,一连数
十条的短信,他顺着收件箱一条条看下去,有家人的,有梦莹的,也有丁斌和小永的,阿焕一条条认
真的回过去,却都只是几个字“没事,我很好”。
翻到最后一条,发件人是陆凡,内容也无非是说自己在家,刚获知封校,要阿焕注意安全,如果学校
住的不舒服可以到他家来。阿焕看了两遍,不晓得说什么,丢到枕头旁,发了一会儿呆,想想短信的
内容,又摸出手机翻到那一条再看一遍,按了回复思忖了半天写到:“寝室只剩我一个人了,睡不着
,你睡了吗,能给你打电话吗?”,手指在“发出”键上婆娑了片刻,又一股脑全部删掉。就这样写
写删删反复了几回,最后还是那几个字“没事,我很好”。
看到发送报告显示对方已收到,阿焕总算呼出一口气,认命似的闭上眼睛,不多时又听手机叮咚作响
,他心中一悸,像有所期待似的,没有直接打开屏幕上显示的“1条新信息”,反而是一步步打开信
息里的收件箱,终于看到跳跃的两个字“陆凡”,陆凡只是问他:“还没睡?”
阿焕快速地回答:“睡不着。”发出后,又担心自己回复的太快,是不是不够矜持。
然而他还没担心够,陆凡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喂?”阿焕小心翼翼地说。
“阿焕……你现在方便讲话么?寝室里……”
“你说吧,他们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陆凡也不追问其他人的去处,只是担忧到:“害怕么,要不明天你来我家睡吧,学校
还不知道封校到何时,估计五一期间你是回不了家了。”
“……”阿焕不知道说什么好,理智上他是要拒绝的,没理由麻烦陆凡,然而情感上,他又很想见见
陆凡,他总归有自己要见的理由,于是阿焕鼓足勇气说:“我……去你家方便么?”
“方便。”陆凡干脆地答道,“我爸最近都在外地,也是只有我一个人,你来,我们正好做个伴。”
“但是学校不准私自外出……”
陆凡顿了顿说:“我明天去学校找你们辅导员,今晚你先将就着,好吗?”
“好。”
“那,现在睡觉还是陪你聊聊天?”
“不用了你快休息吧。”阿焕竭力掩饰着心中那份喜悦,怕它泄露到了电话那端,“那我们明天见。
”
“嗯,好。”
听到陆凡那端挂了电话,阿焕倦意袭来,迷迷糊糊要睡,心却放不平稳,黑暗像戏台两侧的帷幕快要
吞没了意识,忽而又梗在中央,眼帘终究是合不拢似的,潜进一线外面的世界,当那世界微缩成一片
绿茵时,他终是入了梦乡,沉沉睡去。
第二十一章
等了大半个白日的光阴,阿焕才等来了陆凡,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站着个男孩儿,白净清秀,
和阿焕差不多个头,但体格显然更强健些,男孩儿露齿微笑,一颗招人的小虎牙,“你好,我叫伍晓
航。”
“你好,我叫邱焕玥。”
“晓得,阿焕是吧?”伍晓航歪着脑袋看陆凡,陆凡点点头对他说:“多谢你帮忙。”
“得,别跟我装客气。”伍晓航伸手掐了一把陆凡的腰肌,动作自然流畅,“那我先走了,我们院还
有点儿事。”
“好。”陆凡答应道,“回头给你打电话。”
阿焕随陆凡上了车,才小心翼翼地问陆凡伍晓航帮了什么忙,陆凡轻描淡写地说去年考试前晓航帮他
搞了些政治题,今天偶然碰到了就谢谢他。实际上,陆凡要感谢的是晓航拜托他爸爸签了张准假条。
陆凡跑了一上午的校办都没搞到那张即时准假外出的条,每个老师都推说得过两天才能签下来,碰巧
晓航打电话来,得知了此事,三下五除二就给办妥当了,也就是今天陆凡才知道原来伍晓航背景挺硬
。但这些,陆凡不怎么想让阿焕知道。
陆凡家在旧居民区,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是他爸爸当年只身奔赴省城时租的房子,后来赚了点
钱就给买下来了。后来经济条件好了也在新区做了点儿房产投资,但两个男人在这地方住习惯了,也
就一直没有换地儿的打算。陆凡他爸说,新区的房子是给陆凡当婚房用的,等陆凡结婚后就搬出去,
他一个人在这儿乐得自在。陆凡对他爸的话一向恭敬而不从命,随老子怎么说,他是没想留在省城。
陆凡问阿焕晚上想吃什么,阿焕说随便吧。
陆凡说:“那猪血糕怎样?小区外面有家台湾小吃特正宗。”
阿焕有些为难的神情,陆凡拍了拍阿焕有些僵硬的脸颊:“逗你玩儿的,你不是不吃五脏六腑么!活
像个基督徒。现在有点晚了,我们就不出去了,我做什么你吃什么,怎样?”
阿焕说:“呦,看不来呀?你还会做饭。”
陆凡大手一挥:“瞧你说的,煮个面那还不容易。”
当真是煮的韩国拉面,一人碗里荷包俩蛋,半根黄瓜切片,红绿黄白,卖相有了,味道也不错。阿焕
伸出拇指比划,这面煮出水平来了。
陆凡笑的猖狂:“那是,从小煮到大,熟能生巧嘛。”
这话入了阿焕的心,却只觉得酸楚。阿英是从来都不准他吃泡面的,常常训诫他那泡面是不负责任的
家长扔给孩子的垃圾食品,热量高还没营养。
想到这儿,阿焕半拍马屁半是真心地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一辈子都吃不厌。”
陆凡摸着下巴,悠悠地说:“嗯,阿玫也这么说过。”对面男孩儿露出疑惑的神情,于是他接着解释
道:“记得我雅镇的家么,那房子是旧家拆迁时补贴的,我妈把那房子给我了,我人在省城,房子空
着也是空着,你姐有时就去那儿帮我看房子。有次我回去,她也在,我就给她煮了一碗方便面,她就
是这么说的,‘真好吃啊,我想吃一辈子’。”
阿焕会心地笑了,“我妈从来不准我们吃泡面,小时候我特别想吃,就偷了爷爷的一块钱去楼下小卖
铺买了两包最便宜的方便面,我泡了两包,一包自己吃,一包留给阿玫。我那包吃完了,阿玫还没回
家,我就捧着那个碗躲在阿玫的屋子里等呀等呀……结果被我妈逮个正着,一碗面全泼地上了,把我
心疼地掉眼泪,早知道还不如自己吃了呢。”
陆凡哈哈大笑,“怨不得你们姐弟俩都这么爱泡面……呵,我可是早就吃腻了,只不过除了这个我不
会做别的。”
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体育频道,陆凡看阿焕有点上下眼皮打架,就让他先洗澡去。
阿焕洗澡是出了名的细致,陆凡没见识过当然不知道,过了进一个小时还不见那孩子出来,他尿急忍
耐不能,想想还是硬着头皮去敲卫生间的门,说他想小解,问阿焕介不介意。这卫生间里的淋浴和马
桶间倒是有个杆子,唯独没扯帘子,陆凡若不是忍不住也不会提着要求。阿焕在学校洗惯了大池,自
是不介意的,关了淋浴裸着身子开了门,陆凡也不抬眼望他,拉了链子就对着马桶嘘嘘,阿焕本来站
在陆凡身后,淅淅沥沥的声音让两人都颇觉尴尬,等陆凡方便完了,一个提着裤子就往外冲,一个扶
着墙忙不迭地向里走,结果陆凡穿的地板拖不防滑一不小心踩到了阿焕身上滴落的浴液,仰面就朝后
倒去,阿焕下意识地光着身子去承接他,无奈陆凡人高马大,两人都重重摔倒在地上。
陆凡回过神来,他已经是一手环着阿焕光洁的脊背,一手按着阿焕的膝盖,他甚至能感觉到男孩儿的
重要部位正挨着自己的身体,而他整个人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阿焕赤裸的大腿上。目光对上阿焕痛苦的
神情,他来不及尴尬立马起身扶起阿焕,问阿焕怎么样。
阿焕弓着腰夹着腿扶着骶部抽气道:“疼……疼死了。”
陆凡低头一看,果然一片红印子,“这不行,咱们得去医院拍个尾椎的片子。”
“不不不,我不去……”这会儿子去医院多危险啊,感染了非典得不偿失,再说……阿焕缓了口气接
着说:“没事儿我刚溜墙坐的,后面还好,还好,哎呦。”
“那你哪儿疼?”陆凡急出满脸汗水,又不能随便动这孩子,只得两手箍着他的肩。
“……”阿焕脑袋靠着陆凡的胸膛,咬牙吸气了好一阵子,才缓缓直起腰说:“你先出去吧,我再冲
一下就好。”
陆凡扶着他说:“你站着别动,我帮你冲。”说罢也不顾阿焕的拒绝,捋起袖子挽了裤脚,拔下花洒
将阿焕冲干净,又拿了浴巾裹了阿焕的身体,阿焕长大后还没被人这么照顾过,终是有些羞赧,提着
浴巾往外挪脚步,却不料脚下又一打滑,惊呼了一声,原是陆凡将他打横抱起,到了卧室床边,陆凡
思考是不是应该让阿焕趴着躺。
阿焕叫道:“正着放正着放,我屁股已经不疼了!”
陆凡拉过被子将阿焕盖好,起身去床头翻白药,阿焕说:“真的不疼了,我又不是个瓷器,一摔就碎
。”
陆凡说:“还是喷点儿保险……找不着了,我去买一罐。”
阿焕拽着陆凡的胳膊赶忙道:“真不疼了,刚才叫疼是因为……是因为你坐到我小弟弟上了……”
“啊?”陆凡一听哑然失色,“这个……这个事儿更大吧,万一,万一……”
阿焕真是听不下去了,他拿被子盖着头唔哝道:“就是被挤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别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