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又不太方便直接指责自己的好友,便跑来我这里说事儿。
“我管不着他了。”我说,“我跟他分开了。”
他张着嘴巴,愣了几秒钟,那样子也堪称滑稽的,半晌才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年前,小满放寒假的第一天。”我淡淡的说。
他又张了嘴巴,反应了一会儿,终于理清了思路:“都半年了?”
“对。”
“是怎么?”
“没怎么。他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这句话,已经足矣说清楚任何问题了。
我并没有告诉他所有的真相,我导致了一场不幸这种事情,实在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劳清汕大概是准备了满腔怒火而来,却不曾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他大概会觉得这一切有些荒谬——其实一切的开端本身就很荒诞不经。
他在失忆之后到底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而在记起一切后对我是否还能残有一丝宽容,这一切都值
得思考。
但我已经对此不感兴趣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路走过了,就不能回头。
事情做了,就不能反悔。
我不能说自己后悔干过什么样的事情,也不能说如果没有得到或许一切也都还好。
我只能说,时间飞逝,报应来的太快。
“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办?”
我笑了,这问题还真是既尖锐又老套。
怎么办?
难不成活不了了?
当然不会。
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仍要继续过。
长睡不醒的绝对是傻子,笨蛋,白痴。
我自诩勇气不够,也还算有些聪明,这样的蠢材还轮不到我来当。
“没什么,就这么过呗。”我无所谓的说。
劳清汕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仿佛是要重新认识我一次似的:“你就没一点别的想法?”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实话,自然是有的。但有些事情,到底是否可能,别说一眼,半眼都看出来了
。我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自知之明特别有,既然不成,就算,以后也总能碰着好的。”
他大概是不相信我是如此想法,但嘴巴张了张,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末了,只说:“你这个样
子,是不成的。”
我自然知道,最好是从一开始我就没见过李明淮这个人,也不会折腾出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来了。
“没什么,以后吃饭,就不要叫我了,免得尴尬。”我说,“你当初不知道,也没什么,现在知道了
,就真的不方便了。”
“那我单独叫,你出不出来?”
“只要他不在,我都来。”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席间不多话,我让他叫苏楠出来一块儿,但苏楠在学校做实验,实在是脱不开时
间,也就算了。
我下午回了向老板销了假,老板平时对我没什么栽培的心思,但销假的时候却多问我一句:“你跟劳
老板认识?”
我立刻就明白老板的意思,连忙推说点头之交而已,这次是因为有事才见面,平常是没什么交集的,
连真正的认识都算不上。
老板并不相信我的托词,又对我追问一番,才放我离开。
我晚上下班回家想了一想,觉得目前工作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趣味,是非多,老板太过功利,离住的
地方又远,倒不如辞掉算了。
我在家中随便找了面包来垫肚子,吃完中式三明治,洗干净盘子,只听一声钥匙响,门开了。
这房子的主人是陈衍,来这里的也只能有他。
他穿的很是正式,西服上身,头发也梳的格外一丝不苟,乍一看,倒很有上流人士的模样——要不是
他揣着兜,进了门随随便踢掉脚上的两只锃亮的皮鞋,并歪歪斜斜的靠在门板上。
“哥,你晚饭吃了没?”我笑着迎上去,狗腿的结果他手里鼓囊囊的皮包。
他皱眉,十分鄙视的看着我:“我说,你那嘴脸给我收收,我这儿可不吃你这套。”
我正了正颜色,还是笑:“我就搞笑一下,你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他瞪我:“我是老人家,要什么幽默细胞。”
我笑,不接腔。
他是大爷,我是求他的,当然要懂得维护这位大爷的面子。
几年混下来,别的没改,我当日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气倒是改了不少,不再像过去那样蹬鼻子上
脸了。
他把西服脱了随手仍在沙发上,一边扯领带一边骂娘:“操的,吃饭就吃饭,穿个屌的西装。”
我安坐一方,还是不接腔。
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在沙发里窝着,转了几回眼珠子,一脸十分八卦的凑过来,“你猜?我今天吃
饭的桌子上都有谁?”
我看他一眼:“李明淮?”
他一拍大腿,“对了……诶,我说你怎么一猜就对了?真他妈没意思。”
我冷笑:“你老人家糟蹋我的时候,除了拿自己那根东西,就是拿李明淮,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呦,感情我这根东西待遇高啊,能跟你那心尖尖一个档次?”
我一脚就上来,被他闪开了,边躲边贱:“你急什么呀,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冷笑:“哥哥您是个体面人,说话可别掉了自己身份。”
我跟陈衍,委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无心跟他耍嘴皮子,我洗了澡,换了件衣服,时间虽然还早,
就去了书房,打自己的辞职书。
陈衍也没再来烦我。
等我写完了辞职书,准备早早到床上挺尸,他又跟过来,问我:“你在这儿住的惯不?”
“哥哥您费心了,寄人篱下,还敢挑三拣四的?我是有个躺的地方就万谢了,还什么惯不惯的?”
陈衍都被我气笑了:“张矾,我这是正经问你,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我不吭声,就笑。
他叹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不如把工作辞了,找个离这儿近点的地方工作,何必来回跑呢,就你那
点工资,那车也是烧油的,有的你花钱的地方。”
“……”
“我今天跟着自家老板去吃饭,桌上都是些人物,你们那个李明淮也在列,带着个女的,没记错的话
,就是那个叫张立莮的。那女的我知道,不是他那个公司的,但他带来陪着,那就是一定有什么特殊
的关系了……我说的,你明白?”
我点头,当然是明白的,他不说我也想的到。
“张矾,你在一棵树上吊着,半死不活的也这么多年了,到底有没有出路,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
“张矾,你看不上我,我认了。多的我不说,我觉得你是不是该有点别的生活,李明淮吊不死你,你
能不能找棵把你能吊死的?”
“……”我沉默几秒,“我明白。”
“……”他也默了,半晌自己骂自己:“操,我干嘛说这些肉麻话,你死活关老子屁事。”
我没对他说谢谢。
陈衍这人,对我好过,也对我坏过,我都记着,但这会儿要让我对他说些什么心里话,我做不到。
我怕才张嘴,就会哭。
4.5 就是贱
第二天,我将辞职书交上去,老板自然是盛情挽留一番,又以升职为诱饵,我笑笑拒绝,张矾到底是
不是优秀的职员,张矾自己知道。
从公司出来,开上陈衍的那辆破桑塔纳,如今我也是无业游民一枚,从我上学开始到如今,还真没有
像现在这样无事一身轻过。
我辞去工作的这天晚上,陈衍找我出去转转,他还带了个朋友,他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明白,但一段
感情的结束,并非一定是另一段感情的开始。独自一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独自一人的生活会更好些。
存折余额尚还允许我节省着过一段悠闲的日子,我也没有立刻开始寻找新的工作。工作什么的真是没
有意义的事情,为了吃,为了活下去,有的时候需要抛弃尊严,有的时候需要出卖自我。
活着比死去痛,但有句话说的好,痛,并快乐着。
或许是,痛,并笑着。
在郊区蜗居的日子其实也不算还好——这是真正的郊区,没有货品齐全的超市,连小一点的诊所也没
有,甚至于唯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坏了两个星期,也没有人来修理——看来是连摄像头也没有。
说是郊区,也可以说是临近乡下,周遭人的表情算的上淳朴,当然,也仅仅是算的上而已。
人的可塑性这么强,是很容易被改变,并进而变坏的。
我每个星期去市区的超市买食物,交话费,买烟,酒是不喝的,一人独酌,未免有点酸腐了。
就这样一人默默呆了小半年,又是即将要过年的时刻。
于是,离李明淮恢复记忆,也已经一年了。
我一边计划着自己过年做些什么吃,一边总结了这一年的生活。
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少了李明淮和李小满而已。
我曾以为失去李明淮,我会活不下去。
事实证明,我不仅活了下来,并且还过的不赖。
所以说,一切怨天尤人都是无病呻吟,因为憋气自杀成功的人数至今是零。
当劳清汕知道了李明淮恢复记忆的事情后,就没有再找我出来,期间缘由不得而知,而我也确实完全
失去了关于李明淮的一切信息。
也好。我想。
说不定,他已同张立莮结婚了——他本来就是该跟她结婚的,如果不是我横差一杠子的话。
一般来说,二婚是不举行婚礼的,不清楚李明淮是顺应时事,还是特立独行——他倒并不是很在乎世
俗目光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单身的情况下把我养大。
我如此胡乱的琢磨着,末了也发觉是自寻烦恼。
他的事情已与我没关系了,这样翻来覆去的胡想,倒不会想出什么具有逻辑性的结果来,反倒会失落
感增强。
我再痛苦他也不会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
在还有一个星期就到农历新年的时候,苏楠来了电话。
这位师兄向来行事低调,但大概有师兄弟这层关系在,跟我算的上是有交情,虽然平时一张清淡的面
瘫脸,却相当给我面子。但由于劳清汕是个醋坛子,而且到了无论什么人都严防不怠的地步,也或许
是因为我跟李明淮在一起后,对他人渐渐漠不关心,总之,他跟我的联系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可以
说是已经断绝的地步了。
所以他打电话来,我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开头寒暄几句,苏楠便转入正题,“过几天就三十了,你想好怎么过没?”
“都奔三十的人了,过什么年啊。”我顾左右而言他,“对我来说,过年最大的好处是商场有折扣,
可以省不少钱。”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抓回主题:“今年清汕有事情,要去趟外地,不如你来我家?”
“师兄,你是嫌我活的不够长吧?劳老板的醋劲我可是见识我的,我,我还是要命的。”
他短促的笑了一下,“他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对去劳清汕和苏楠的“爱巢”实际上是毫无兴趣的,但一个人的新年,嘴上虽然说着不在乎,心里
仍然难免萧条,只犹豫了一下,我便改了口。
——
年三十前夕,劳清汕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近况如何,我讥笑他:“这又是小半年过,您老人家才想
起小人的存在,小人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呗。”
劳清汕啧了一声,“我这小半年,也没闲过,连你那小心肝都没见过,两个城市来回跑,次数频繁的
都快三级跳了,哪有心情管你那犄角旮旯的事儿。”
这倒是真话,每个人最关心的还都只是自己的生活。
我沉默。
他也觉得气氛低迷,忙说道:“前几天,苏楠问我新年怎么过,我才想起来你和李明淮分开的事情都
忘了给他说……”
“啧啧,”我打断他,“瞅瞅,您老人家把我都忘到什么地步了。”
“我第二天不是出差了么,连着好几天,就睡两个小时,除了我们家苏楠,谁我还能记得。”
“啧啧。”
“我给苏楠说了你们这来龙去脉,他猜他说什么?”他吊我胃口。
切,苏楠说什么管我屁事,我不吭声。
他自己也觉出无聊了,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嘿的笑了:“你们苏楠的话,你可是奉为真理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作孽了,又怎么活不下去了
,你不觉的我活的挺好的么。”
“所以我就给苏楠说啊,我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也管不找谁’。”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专程打电话来糟蹋我,我冷笑一声,就要挂电话,他有所觉察的哎哎两声:
“张矾张矾,你别挂电话,我有正经事找你。”
“给你半分钟。”
“这个,你看啊,我这小半年没怎么在本市呆,所以有好多事儿我都不知道……”
我就不耐烦他这习惯,说什么话都不能一步到位,非要左铺右垫的:“你还有五秒钟。”
“明淮没跟立莮好,上个月交了个男朋友,跟他年纪差不多。”
“……”
“张矾?喂?张矾?”
我挂了电话,不想再问第二遍。
这种事情,知道一次就好了。
劳清汕又打了一次电话过来,我没接,过了几分钟,他的短信过来,内容倒不如他说话那么啰嗦,“
让大家都过个好年,有什么想法,年后再说怎么样?”
我看着短信,笑了,话说的很漂亮,也很在理。
我摸了盒烟出来,又摸到手机,不知怎么,竟然很想给陈衍打个电话。
很奇怪,我对陈衍的感情从来谈不上太好,自己的私事也从来不希望他知道,然而在这个像是被人狠
狠揍了一耳光的时刻,我想跟他说说我的事情。
我播陈衍的电话,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响了七八下,他才接了过来,风格依旧尾音上调的一声
“喂”。
“影响哥哥您的好事了,我听您喘的厉害呀。”
“可不是,箭在弦上,你小兔崽子竟然破天荒来电话了。”我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那一副吊儿郎当
的流氓调调。
“……”要是平常,口舌上打架,我向来不占下风,可今天忽然觉得没劲,竟然没接上话茬。
“怎么了这是?你小兔崽子有事儿?”
“有些事想给你说说。”
“听这口气……又是跟李明淮有关?”
“嗯。”
他其实是不怎么愿意听那些陈麻烂谷子的事情,他是有些看不上李明淮的,大概也多是嫉妒心理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