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人见罗景辉到来,不约而同上前迎接。
罗景辉含笑与两人握手。
正好那一人一狗从他身边跑过,他便将礼貌延展开去,对小女孩和狗都各自拍了一下脑袋。
算作招呼。
雷怒让余多继续作画和监督小人与狗,他径自拉上罗景辉进屋。
“酒还是茶?”待罗景辉坐定,雷怒问道。
“随便了。”
雷怒从酒柜中取出酒来,又入内拿出两个马克杯,同时腋下还夹了一本东西。
他先将那东西递给罗景辉,再往杯中注酒。
罗景辉接过一看,却是一本素描簿。
翻开首页,画面是街角一景,树荫下的治安亭旁,几个手拿蒲扇的人围坐半圈,中间放了张矮凳,矮
凳上还摆着些茶具。
雷怒将酒杯递给罗景辉:“最后一页。”
罗景辉依言翻到最后一页,却见画面上,是一个蜷着身体的女人,她抱腿而坐,上身前倾,正好遮住
了所有的重要部位。
不过,重点并不在这里。
那女人的脸是向着外面的,画者敏感得捕捉到了这女人当时的羞怯、温柔,以及眼眸嘴角那一丝若有
若无的笑意。
柔和的线条,描画出一个柔和的女人。
罗景辉端详半晌,才叹道:“画得真不错。余多画的周芸?”
雷怒无声点头,与罗景辉一个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罗景辉啜了口酒,轻笑着合起素描簿:“你想说明什么?”
雷怒有些阴郁:“这是他放在桌上的。我也只是顺手拿来看看,没有故意去翻找什么。”
“你犯不着向我解释。”罗景辉好笑。
雷怒却全无笑意,他若有所思得盯着罗景辉。
罗景辉何等精明,一动念便洞悉雷怒的心思,他也将酒饮尽,才含笑问道:“你莫不是担心余多旧情
难忘,阵前倒戈?”
雷怒再给两个杯子倒满酒,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细细一想,也顺理成章。他们本就是一对,幸
幸又是亲生女儿,组建家庭,水到渠成,谁能说什么?”
他指指素描簿,声音发冷:“这画中模特,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与作画者有私情在吧。”
罗景辉略一点头,没有马上接茬。
两人干杯之后,他才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公司那边呢?你都不管了?”
雷怒一愕,不明所以,但还是据实回答:“我已高新聘请职业经理,那人在业界成绩不错,风评颇佳
,大概可以放心。我只要控制住总账就好了。”
末了,他又反问一句:“你问这个干嘛?”
“没有,”罗景辉笑,“以为你已经因家变焦头烂额,原来商人本色没变。”
雷怒默然,片刻后摇头一笑:“有时候,你的敏锐实在让人讨厌。”
“如果这是夸奖,我很高兴得接受了。”
“真不知道谢天诚怎么受得了你。”雷怒再次摇头。
身为罗景辉不多的好友之一,雷怒知道罗谢二人的关系实质是情侣。
他倒是不觉有任何不妥之处,毕竟两人所展现出来的,毫无传闻中同性恋必有的女性扭捏,作为朋友
,他无意探究甚至苛责他人的私生活。
罗景辉对此语仅作一笑,他起身来到窗前。
外面阳光依旧,小女孩与狗似乎都累了,双双缠在余多的身边。
余多半蹲着,可以看见他一脸温和的笑容。
“余多,似乎是个单纯的人?”
这个不像问题的问题让雷怒有点招架不住,他也起身来到窗边,凝神望着。
多亏了余多的狗,轻易就攻破雷幸幸的心防。
雷幸幸在接受狗的同时,也接受了余多。
“他是孤儿,对家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执着。”雷怒苦笑,“若是女人,倒还好办,生米煮熟饭,抓来
娶了就是。”
罗景辉失笑,同时拍了拍雷怒的肩,“可以理解你的苦衷。小心防范,也是没错。”
雷怒听罗景辉这话,晓得他已清楚自己将来的步骤,便也默默一笑,不再多言。
恰巧此时,余多抱着雷幸幸,牵着那只名叫“佳佳”的黄狗,也进了屋来。
雷幸幸挣开余多的怀抱,扑向雷怒,笑着嚷:“爸爸,爸爸,我跟爹爹一起画了你哦,你来看像不像
嘛。”
雷怒满面堆笑,先亲了女儿一口,接过画纸,瞄了一眼就大笑出声:“像。当然像。幸幸画爸爸画得
最像了。”
这当然是雷怒睁眼说瞎话了。
不到四岁的孩子能画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只是雷幸幸还算客气,不但把爸爸画得四肢健全,还不
忘给雷怒架上一副眼镜。
然而,雷幸幸得此褒奖,却仍不依不饶,直嚷着要与爹爹较量。
雷怒无奈,只得示意余多将画像给他。
余多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才递将过去。
雷怒的视线一挨到画面,整个人都愣住了。
画纸上,他侧身而坐,目视前方。虽仅是个侧面,却不但准确勾勒出他的形态,还将萦绕其四周的哀
伤通过脸部表情,鲜明得表现了出来。
雷怒一看就明白,这正是初识那夜,他独坐厅中回放女儿录像时的情景。
余多见雷怒怔住,急忙期期艾艾得说道:“我……我画得不好……不好,你千万别见怪。”
“不,画得很好。”雷怒将画还给余多,本已低沉的声音更显得沉重。
罗景辉则拉过雷幸幸,含笑道:“看来,幸幸是输给爹爹了,服不服气啊?”
雷幸幸脑袋一歪,拍掌笑道:“那幸幸下次跟爸爸比画爹爹,这样肯定不会输了。”
三个大人全被逗笑了。
雷怒的笑并不纯粹出自开心,多少还有些掩饰。
或许,他接下来的举动会将余多推到风口浪尖。
这么做合适吗?
等到事情结束以后,余多与他,又该是一种什么关系?
思及此,雷怒不禁懊恼:为何余多不索性是个贪财小人?这样还容易摆布一些。
第十四章
余多的不好摆布,已经出乎雷怒的意料了。
从原公司辞职三天后,余多就催促雷怒给他安排工作。
这一着,让雷怒头疼了半日。
没有合适的职位。
其实按照雷怒的想法,余多只需挂个虚衔,坐领干薪就好。
但余多不干。
他的原则是无功不受禄。
尤其在雷幸幸重新回幼儿园之后,余多无所事事,坐立不安。
雷怒没招,只好审视起余多的履历表来。
然后很糟糕得发现余多只有大学专科学历。
学的还是与雷怒的公司运营一点边都不沾的制冷专业,若是什么财务法律一类的还好办些。
专长是绘画,这点雷怒已然见识过了。
只是仍然与公司运营毫无关系。
余多的性格偏内向,若让这样的人去做销售,自然也是不适。
前思后想,雷怒决定硬性编排一个职位,将余多塞进公司之中。
这个生生多出来的职位,便是经理秘书。
事实上,公司里早已有了专职秘书,为了让余多有事可做,才从秘书职责中拆出收发、整理、回复邮
件、电子邮件一事,交给余多。
这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最初,余多胜任愉快。
他每日朝八晚五,生活得节奏感十足。
反而是雷怒像作了无业游民,游手好闲。
见一切安顿好,雷怒本打算尽快向法院提起离婚之诉。
然,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不足一周。
余多展现了他的本性,给雷怒招来麻烦。
周五晚上九点半。
公司内差不多人去楼空,剩下余多一人,勤勤恳恳加班。
余多是个负责到一丝不苟的员工。
他要将一周来的邮件重新阅览、整理,以便归档,万一发现纰漏,也可亡羊补牢。
正当余多聚精会神工作之时,倏然,从正上方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
余多大惊,难道公司现在还有其他人?
也许是贼。
余多闪过这样的念头。
正上方,是总经理的办公室。
余多心跳如鼓,他左右看看,抄起大号硬皮文件夹,跑上楼去。
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紧闭,噪声未停。
余多冲到门口,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在转动门把的同时大喝一声:“什么人?”
门被反锁着,无法打开。
余多退后两步,匆忙从衣袋中取出手机准备报警。
这时候,大门猛然洞开。
一个女孩子抽泣着冲了出来。
余多怔愣得看着那个女孩消失在楼梯间,再转头看向办公室内。
总经理好整以暇得靠着办公桌。
不过,从场景看,办公室内显然发生了什么。
茶几是歪斜的,一些文件散落在地,烟灰缸滚到门边,烟灰与烟蒂全洒了出来。
地上还有一个已然断成两截的手机。
余多步入办公室内,疑惑得看向经理:“发生了什么事?”
总经理耸肩淡笑:“没有啊。我不小心摔坏了小玉的手机,她就大惊小怪得又哭又闹了。”
“哦。”余多点头,退出办公室。
他跑下楼去,找到逃出虎口伏在办公桌大哭的小玉。
小玉是财务科室的人,余多与她仅有数面之缘。
他甚至不记得她的全名是什么了。
余多走到小玉身边,也不劝慰,开门见山:“经理是轻薄了你么?”
小玉哭着点头,同时对余多指示她脖子上的红点:“他掐的。”
余多仔细看了看,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问情况,勘察了现场,带走了总经理。
这件事毫无疑问要掀起轩然大波。
当经理打电话向雷怒报告此事时,余多正陪伴着从警局出来的小玉回家。
雷怒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警局,靠着交情,总算暂时将经理保出警局。
回到家中,雷怒火气难消。
他将经理狠狠得训斥了一顿,同时,又不得不暗怪余多多管闲事。
当余多回来,见雷怒仍在厅中喝酒,不觉一怔:“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有你在,我哪能享受。”
雷怒放下酒杯,逼近余多。
余多不由倒退一步,这个雷怒,为何又有怒意灌入双眼?
雷怒面无表情,沉声质问:“谁让你去报警?把这事闹大是你的主意?”
余多圆睁双目,他没想到雷怒那么快就知道这事。
但余多毕竟是余多,即便他能预测到雷怒铁定会为这事不快,他认为该做的事还是会做。
所以他现在忍不住辩驳:“是我的主意。要不,你说该怎么办?”
雷怒皱眉。
这位经理的为人处世他也略有耳闻。
不过人品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雷怒高薪聘请的是能够让公司良好运作并带来可观盈利的职业经理,而不是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的正人
君子。
职场中的性骚扰事件,从来可大可小,内部私了的是绝大多数,偏偏余多将其捅到了警局。
如此一来,完美善后显然棘手。
“你不该这么擅作主张,好歹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
余多看着脸部肌肉紧绷的雷怒,毫不退让,他直言不讳:“若是你的话,肯定就包庇经理了。”
雷怒面色一沉。
“你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有多害怕,多无助。这么无所顾忌得欺负她的男人,却可能不会受到任何实
质性的惩罚,换了你是那个女孩,这样的结果你能够接受吗?”
余多顿了一顿,雷怒仍然满脸阴霾,却并不作声。
“我……我知道以你的立场,一定会认为经理重要,普通职员再招就有,但是……”
“但是什么?你帮我再去请一位经理?还是你本人可以胜任这个职位?”
雷怒打断余多的话,目光闪烁。
“我问过了警察,他们说如果检察院提起公诉,很可能就定个强制猥亵妇女罪,关上几个月。那能不
能请你告诉我,余多先生,我该怎么办才好?”
余多不语,他只有定定得看着雷怒。
第十五章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先贤有云: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爆发的是余多。
他攥紧双拳:“不管怎么说,我不认为自己做错。”
雷怒扯出一笑,他被余多的态度惹毛:“这种事,白宫都有,要你装什么英雄。”
“那……克林顿不就差点被弹劾了吗?”
“是啊,结果还是做够八年总统,体面下台了不是?”
余多一窒。
为什么话题会转成这个?
他调转马头,重申坚持:“你会考虑什么职位问题,不过是受害者与你无亲无故,若是你的同胞姐妹
,你能够容忍这种事情?”
雷怒冷笑,他并非存心抬杠,偏就受不得余多这般强硬:“抱歉,我缺乏想象力,不要拿假设为难我
。”
余多的攻势为雷怒化解,他的情绪也开始失控。
有些难过。
对女儿——甚至女儿还非亲生,疼爱备至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明白,被欺负的女孩,也是某个父亲的
掌上明珠?
余多瞅着雷怒:好,那就不要假设。
他倏然凑近,将身一挺,迅雷不及掩耳,在雷怒唇间盖上一吻。
退后半步,余多向雷怒道:“不情愿的亲密,是不是难以接受?虽然不能类同,但性骚扰一事,雷怒
先生也是首次尝试吧。”
雷怒半晌不语,他被彻底震懵。
自认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雷怒从未想过他竟会有被菜鸟如余多者吓得呆若木鸡的时候。
余多虽自觉举动突兀,但热血上头,思维仅剩一条直线。
待得在雷怒脸上找不到除震惊之外,料想应当存在的厌恶与愤怒时,余多只觉有人拿棍子朝他尾骨一
戳。
他惴惴不安,意识到自己做了堪称古怪的行为。
雷怒从震惊中恢复,眼中浮出笑意。
“这算性骚扰么?你对我的?”
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调侃,足让余多手足无措。
余多不敢回避,免得落个做贼心虚的把柄,他硬起头皮,深吸口气,坦然与雷怒相对:“是……是的
。当……当然,跟那个不是一回事,我……我毕竟不是你的上司,而且……而且……啊……”
结结巴巴到思绪中断,余多不知要如何继续。
雷怒强自忍笑,如现在爆发,对余多未免失敬。
这个男人的确是认真严肃得试图说服他,他不能笑。
然而余多实在天才,在引他发笑方面。
雷怒干咳一声:“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的骚扰我也领教了。总之,你已经报了警,下面的事
情,可不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余多忙不迭点头:“你不生气就好。”
“生气?”雷怒喃喃。
他招呼余多,也给对方倒上一杯酒。
“你误会了。我并不认为你报警是做错,只是站在我的立场。觉得这并非最妥当的解决方法。”
余多接过酒杯,静待下文。
雷怒一哂:“当然,私心来讲,除开经理的能力,我也不愿有某某公司总经理性骚扰女下属这样的负
面传闻,毕竟有损公司形象,这是其一。其二嘛,余多,你可知道为何职场内的性骚扰风波,八成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