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句话说完,他竟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入蜷起的双腿中,任由温热的泪水滚落下来。
******
雷幸幸睡了两个小时,余多打算把她叫醒,好吃点东西。
他碰到雷幸幸的胳膊,不觉吓了一跳,好烫。
余多赶紧探上雷幸幸的额头,火热的触感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他边对自己催眠着“冷静”,边飞快得冲入卫生间,水湿了毛巾,拧干后盖上女孩的额头。
“然后马上去医院。”余多对自己下了进一步的指示。
忙中有乱,这时他偏偏找不到钱包。
余多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阵乱转,东翻西找,无意中踢到他刚才扔在角落的手机。
他瞥见上头提示有未接电话,强烈的预感让他捡起手机。
雷怒。
余多不假思索,回拨过去。
他克制不住,当雷怒接听电话后一涌而来的无助。
声音微微颤抖,余多知道。
但他已无力感觉丢脸。
雷怒让余多等他二十分钟。
毕竟城东到城西,二十分钟已经是风驰电掣。
只是对度分如年的余多来说,二十分钟也是苦熬。
他每隔一会就将毛巾重新过水,同时擦去雷幸幸脸上的汗珠。
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响起。
余多开门,雷怒推开他,扑向雷幸幸,将她抱起。
女孩被惊醒,模糊中看见了爸爸,不觉一笑,又再次睡起。
雷怒快步出门,猛回头见余多傻愣在原地,顿时有气,他低声咆哮:“你还站着干嘛?走啊!”
余多如梦初醒,随手把门关上,紧跟雷怒。
两人把雷幸幸送到附近医院急诊,医生看了,说是着凉感冒,没有大碍。
打了一针之后,医生叮嘱让小朋友好好休息。
两人心中大石总算落下。
出了医院,雷怒将幸幸抱上车,转对余多:“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幸幸会在这里?周芸找过你
?她都说了什么?”
连珠炮似的追问让余多不知所措。
雷怒也不急于讨要说法,他现在只想起赶快把幸幸送回家去。
他示意余多上车,余多却是不动。
“你……”雷怒无名火起,拽住余多的胳膊,想将他往车里压。
不想这时余多轻声道:“阿芸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不会坚持离婚。幸幸是……是我的种,应该
由我负责。”
雷怒怔愣,半晌后才苦笑:“你也这么想?”
余多低头:“我不知道。也许把孩子交给我是最合适的。你跟阿芸不用离婚,还可以生一个你们自己
的小孩。”
“少自以为是了!”雷怒骂道,一掌击上余多的脸颊,力道不重,目的是让余多抬头。
对上那一双清澄的眼睛,雷怒撒不出气来,只好又骂了一声:“笨蛋!”
第十一章
那一声“笨蛋”所包含的亲昵,当时两个人都毫无觉察。
甚至在余多上车之后,还正儿八经得反驳:“我不是笨蛋。”
余多的想法既受周芸诱导,也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
根据周芸的描述,雷怒与她是一对恩爱夫妻,只是不幸冒出一个雷幸幸,雷怒拉不下脸来,这才要恩
断义绝。
余多为人随和,不爱记仇。他想着人家原是夫妻,百年修得共枕眠。若缘分犹在——雷幸幸与他都是
外人。
雷怒听罢余多的坦陈,一声苦笑。
“你不了解,余多,我是不会有孩子的。”
余多大感愕然,不禁抬头。
虽然车内光线不足,但足以清晰得看见雷怒喉间的雄性象征。
这个男人高大威武,怎么可能?
雷怒将原因解释一遍,然后说:“尽管从理论上说,不是完全绝望,但是我也不可能在一个又一个的
女人身上去寻找这十八分之一的奇迹。”
余多沉默。
“这太残忍。”
雷怒笑笑。他不懂为何会主动向余多自曝伤口。
依然鲜血淋漓的伤口。
拥有一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是这世间大部分人能做且会做的事情。
但对他雷怒而言,却是今生无望。
雷怒甚至羡慕孜孜不倦寻方求子的人,毕竟他连奋斗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这时候余多轻轻碰了碰雷怒握着方向盘的手。
车已快到余多家楼下。
雷怒庆幸车速减缓了许多,余多碰触过的手像电击一般麻木。
停好车,雷怒清清喉咙:“你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今晚就过我那边去好了。”
余多摇头:“我还是觉得住这边方便。”
没有出口的担心,余多想周芸也许会回雷家。
雷怒不再说话,轻踩油门。
车子再度缓缓开动。
余多急了,解开安全带,想要拉开车门。
已经太迟。
旁边传来雷怒得意洋洋的笑:“系好安全带,别玩跳车这么危险的把戏。”
首次听见雷怒的笑声,余多被震得一阵晕眩。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应该生气:“雷……雷怒,别这样,停车,让我回去。”
“不,”雷怒断然拒绝,“你做事太慢,也太优柔寡断,由着你来,我这辆轿车得改换成拖拉机。”
“但,但衣服……”
尽管雷怒的论断一针见血,余多还是忍不住反抗:大夏天啊,他可是已经一天没换衣服了。
“你可以穿我的。”雷怒不假思索。
余多还真急了,就算忽略尺寸问题吧……
“我不可能连内裤也穿你的啊!”
这一抗议的音量显然过大,后座的雷幸幸在昏睡中一声呻吟。
雷怒瞥了一眼余多,那个男人正担心得探身后看。
若非顾忌到雷幸幸,雷怒便要放声大笑了。
他从来不是个有幽默感的人,连周芸也曾批判他生性无趣,表情死板。
偏偏余多好像具备惹他发笑的天赋。
见雷幸幸没醒,余多放心得重新坐好。
听到雷怒的闷笑,他不禁涨红了脸:“这是事实么,有什么好笑的?”
雷怒正色回答:“当然。从个人卫生考虑,那玩意绝对不能混穿。”
毫无破绽的回话,毫无异样的语音。
余多还是从中听出揶揄。
雷怒这个男人,的确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但在其他方面,是不是有所欠缺?
余多摸摸鼻子,陷入一种自暴自弃的苦恼中。
雷怒见余多没有回应,他也开始思索起来:欺负余多,好像是桩好玩的事情?
******
余多第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周芸还在苦苦哀求雷怒。
其后的电话,周芸都看到了。
当时她正独自走在江边,习习江风,吹旺了她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
屈辱加愤恨。
命运的玩笑实在太大。
若没有孩子,若雷怒没病,便可瞒天过海,幸福逍遥。
曾有爱情,后有婚姻,再是丰富物质可供享用——这样的命运,果然天也妒忌。
周芸也恨起雷怒。
她如此低声下气,为何连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不给她?
雷怒冰冷的眼神,是周芸前所未见。
我无法信你。
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芸咬牙切齿。
如果雷怒原谅她,她可以给他跪下。
而余多不知死活的电话让周芸火冒三丈。
关机以后,她倚着江边的栏杆深思。
今后该怎么办?
若雷怒一意孤行,非离婚不可,她要如何应对?
同意?拒绝?
周芸心乱如麻。
坦白说,她并不想失去雷怒。
雷怒百里挑一,不抽烟不喝酒,不花心不胡闹,既听话又可靠……
所以她从不知道,一旦那个男人被真正惹怒,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动他回头。
这时候,周芸想找个人商量。
鬼使神差得,她重新打开手机。
拨给宋彩华。
宋彩华是笑着接电话的,她知道是周芸,毫不掩饰:“喂喂,你还真能赶巧,我们刚刚开始呢!”
“开始?”周芸皱眉。
随后听到哄堂的笑声,有男有女。
她立刻明白过来,宋彩华他们正在搞欢乐聚会。
这样的聚会,周芸也参加过一两次。
只是她觉得人多嘴杂,找来的男客又是三教九流,危险系数太大,尝过新鲜之后,就此戒口。
电话那头,宋彩华又是一阵大笑,笑过后对周芸道:“你也来吧,机会难得啊!别管你老公了,他还
能这么哄你开心啊?”
一句无意的劝说,却打动了周芸此刻的心。
“老公?我没老公。”她冷哼,“喂,你能不能来接我?我在……”
第十二章
周芸只是去寻欢作乐,没想过会与什么人深交。
这次的聚会,在某位太太海滨的一个别墅里。
热闹非凡。
等周芸赶到的时候,聚会已经过半。
疯狂的气氛虽有感染性,然周芸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美酒佳肴,年轻漂亮的异性。
声色犬马,纵情欲望。
男女平等,同是销金而已。
可惜周芸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她还是苦闷。
苦闷得躲在一旁,很快便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主动接近周芸的,有两个男人。
他们结伴而来。
一个给她端来红酒,一个为她送去烧烤。
两个男人都很年轻,尤其是送酒那位,虽稍嫌瘦削,却五官俊美,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便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温柔若情人间的蜜语:“小姐,你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为什么一个人在这
里呢?不开心吗?”
周芸轻轻摇头,她没心情主动攀谈,但此刻也是来者不拒。
两个男人顺理成章得在周芸身边坐下。
言谈态度亲热而不狎昵。
他们作自我介绍,送酒那位是个演员,叫廖青,另外一位则自称是个记者,名字是胡来学。
胡来学自认幽默,添了一句:“小姐可以叫我胡来,朋友们都这么叫我的。”
周芸不禁笑了笑。
很久没尝过被男人献殷勤的味道了。
感觉不错。
只是这时候,她更希望能够跟宋彩华单独谈谈,好请她帮忙出个主意。
周芸自然还不知道,在聚会上认识了这两个男人——
廖青与胡来成。
是整个事情复杂到最终难以收拾的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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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雷怒也不会知道妻子新认识了两个男友的事情。
他将雷幸幸安顿好,给她量了体温,见高烧渐退,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得离开女儿的房间,下了楼
去。
余多还在客厅里。
雷怒看见他时,他已经倚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得很沉,连雷怒近在咫尺,都没能让他醒来。
雷怒弯腰,细细端详起余多尚带伤痕的脸。
那对亲生父女的睡相很相似。
都是薄唇微微开启,仿佛睡梦中犹自微笑。
雷怒思及之前在车上,那惦记般的碰触,额角沁出了冷汗。
似乎在遥远的曾经,遥远到难在追忆的生命某个点上。
也有人,用一笑,一碰,便让人周身麻痹。
雷怒在余多身边坐下,冥思苦想。
余多突然皱眉,轻斥了一声:“佳佳,别闹!”
他蓦然睁开眼睛,被迎进雷怒深深的凝视中。
“佳佳?什么东西?”
余多心跳加速,听雷怒反问,他匆匆调整好呼吸,笑道:“是我养的狗。前阵子出差,回来后又忙得
不可开交,暂时寄养在了宠物店。”
“狗?”雷怒多看了余多一眼。
在雷怒的定式思维中,狗是有钱有闲的人才玩的宠物,余多那薪水,那蜗居,养个人已经勉为其难。
“是啊。”余多不好意思,“刚捡来的时候还小小的,我想着家里有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也不错,就
自己养了。谁想到它现在长得这么高大。”
言谈之中,颇有一股得意。
雷怒忍笑,点头:“你很有爱心。是犬子还是犬女?”
“犬……”
余多闭嘴了。
雷怒轻笑,起身到厨房,倒来两杯水,递给余多。
余多接过,低头一笑:“雷怒,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你可别生气啊。”
“什么?”
“我……”余多抬头,直视雷怒,目光熠熠生辉,“其实真的想当爸爸。”
雷怒盯着严肃认真的余多,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那很简单,”他存心打趣,“你做我老婆,与幸幸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余多瞠目结舌。
雷怒大笑。
欺负余多,神清气爽。
不过,余多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他恢复神志,也笑一笑:“你是不是听错了啊,雷怒,我想当爸爸,而不是妈妈。”
余多目不转睛得看着雷怒,郑重而诚恳:“所以,应该是请你,嫁给我才是。”
这招绝地反攻,倒是完全出乎雷怒的意料。
他一时怔住。
直到余多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大笑。
至此,两人对彼此最初的印象,完全颠覆。
第二天是周六。
雷幸幸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小女孩仍不待见余多。
她一见余多,尖叫一声,整个人飞扑进雷怒的怀中,紧抱住雷怒不放。
雷怒大奇,不懂女儿为何如此惧怕余多。
细问之下,两人这才知道,原来周芸为让余多接受孩子,强要雷幸幸唤余多“爸爸”。
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许多纠葛,她只认定雷怒是爸爸,无论周芸怎么劝诱,就是不肯。
最后周芸只得对雷幸幸说,雷怒爸爸已经不要幸幸了,因为幸幸有自己的亲爸爸。
如果亲爸爸也不要幸幸,那么妈妈就不会再要幸幸了。
雷幸幸就会成为一个连爸爸妈妈都不要的流浪小孩。
四岁的孩子哪里禁得起这等恐吓,当场大哭。
周芸便趁机让雷幸幸喊余多“爸爸”。
雷幸幸生怕妈妈不要自己,当然只好乖乖听话。
只是,她的心里已落下阴影。
余多便等于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
雷怒听完雷幸幸颠三倒四的述说,又气又疼。
他抱起女儿,擦干她小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幸幸放心,爸爸是绝对不会不要幸幸的哦。爸爸啊,
还要给幸幸讲故事,以后陪幸幸读书,等幸幸将来长大嫁人,爸爸一定会永远在幸幸身边的哦,爸爸
向你保证。”
雷幸幸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雷怒又抱着雷幸幸直面余多,他一指余多:“幸幸,你不叫他爸爸,叫他……呃,爹爹。”
“爹爹?”
余多与雷幸幸异口同声得重复。
雷怒白了余多一眼:“你还有更好的称呼?”
余多不语,他的视线在雷幸幸与雷怒身上游移,最后落到了雷怒脸上。
说不出的感动,充溢在他胸口。
第十三章
罗景辉来拜访雷怒,不意在雷家看到这么一幕。
一只黄色的狗在追小女孩,小女孩边跑边笑,玩得不亦乐乎。
阳光下,竖起一个画架,余多坐在画架前,聚精会神挥笔涂抹。
雷怒背负双手,在旁边观看。
罗景辉不禁暗中咋舌:上一次还硝烟弥漫,这么快就和乐融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