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钗则身穿一袭紫衣，外面加一件深紫色棉袍。
本是按照夫差的尺寸随手做的，没想到馥钗穿起来，竟是这样的合身。
“哥哥，你做的衣服真好看。”馥钗自己也很喜欢这身新行头。
他喜欢就好吧，我笑了笑替他扎好腰带，两个人于是出发了。
不知是不是江浙一带人的习俗，正月的街上，和当年的吴国几乎一样景象。
王城之内天子脚下，那叫一个繁华。
正值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虽然我们已经很低调了，穿出来的衣服，也不是那么张扬。
可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没办法，我只好把头发往眼前挡了挡。
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真有些受不了站在馥钗身边的感觉了。
他人高马大一个男人，怀里揣着个布娃娃。
揣着布娃娃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两下。
炫耀两下也就罢了，他竟然又要开口叫大王。
还好我提前约法三章，不许他出宫之后再提“大王”两个字。
于是，他只是满怀深情的望着怀中的玩偶，唇角微微动了动。
我看懂了那唇形，依然是，大王。
抛开这些不说，集市上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多到眼花。
好歹我以前也算见过，而馥钗更是看花了眼。
他一会冲到这个摊前看看，一会冲到那个摊前看看。
问他买不买，他却总是摇摇头，也罢宫里什么都有。
我今天送他这个，明天又送那个。
多到用不完看不厌的物件，还要买什么呢。
当年夫差对我的千般好，我都还在了馥钗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为求得一个心安。
看着他快乐的样子，我就会觉得，夫差也是快乐的。
馥钗就像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子，这不，我都走出去老远了。
一回头，他还戳在一个摊位前，仿佛已经站了老半天。
见我走过去，他又假装没事人一样，从摊边离开。
怎么，怀疑我的购买力，怕我破费么。
我走上前去，馥钗则躲到了几米远的地方，在人群中偷偷看着我。
那孩子……真拿他受不了。
我来到他刚才站立的摊位前，想要看看他到底端详了半天什么东东。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个摊位的玉器。
做工极其精美，每一样都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怪不得，馥钗会看这么久，连我都目不转睛了呢。
买一个回去吧。
馥钗一定会当做宝贝一样的带在身边，连同他的大王一起。
我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了半天。
总是拿不定注意，到底要买哪个好。
不如就边挑边买吧，反正也带够了银子。
“这个他会喜欢，包上。”
“这个他也会喜欢，包上。”
一路看下来，我这才发现，摊子已经被我买下了一大半。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我花的都是自己省下来的银两，木有动用国家一分钱。
“这样吧，这个摊子我包了，其价几何呢？”
听说我要包圆这个玉器摊，周边的人立刻围拢了过来。
一个个八婆一样小声议论着，人越聚越多。
我心下叹了口气，赶快脱身的好啊。
忙乱忙乱是越乱越忙，好不容易掏出装银子的盘缠袋。
我忽然傻了眼，又不能声张，只有打碎银牙往肚里咽。
盘缠带内空空如也，为什么会这样，我竟然没带钱！
174.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不是没带钱，而是只带了几锭金子！
怎么办？让摊主破开这金子找零钱？他怎么可能破得开！
那么，告诉他，就说我没带钱先赊着？
笑话，这么多的人看着，我堂堂一国之君怎能赊账！
正这样犹豫着，有锭金子已经从袋中滑落，掉到了摊板上。
明晃晃黄橙橙的一坨，很扎眼。
“哇！这位大爷真有钱！”
周围的人一下子炸了窝，他们纷纷议论着，艳羡的看着我。
“用金子来包摊位，真是大手笔啊！”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骑虎难下，也罢，天子金口玉言嘛。
既然金子已出手，那就这么招吧。
“这些够不够？”我故作潇洒的甩甩头。
周围果然一片唏嘘声，人们望着我窃窃交谈。
摊主反应过来，一边说着够了够了，一边赶忙将摊子上的所有玉器都打包装好塞给我。
我手拎着包，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了空无一物的玉器摊。
见到我过来，馥钗高兴的一把抱住我。
“哥哥最好了！”他欣喜的笑容绽放脸颊。
我将包塞给他，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玩偶，一同抱在了怀里。
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仿佛多年前的情形，我在一幕幕重演着。
只是，剧中那个被宠溺的人已不是我。
那个宠着别人的人，也已经不是夫差。
而我，正不知不觉代替了他的位置。
不知为什么，莫非做着和他相同的事情，就会距离他更靠近？
明明知道这样很傻。
明明知道这样像个笑话。
我却不由自主，一步一步的，任凭自己沦陷下去。
没走出几步，馥钗的目光又被一个摊位吸引。
摊位之上摆放的都是一些金钗银镯，样式很漂亮。
就算不是女人，也会忍不住被这些精致的物品所吸引，不禁多看几眼。
见到馥钗痴馋的模样，我马上向那个摊位走去。
他站在原地，轻轻拽了拽我的手，向我摇摇头。
不肯我破费么，算了吧，今天我想放纵一把。
向那个摊位大步走去，我来到摊前，又是一锭金子包下了整个摊位。
手拎着包裹，来到馥钗面前，他的脸因兴奋涨的通红。
馥钗，只要你看到什么喜欢什么，我都会买下送给你。
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他，那么，就请你代他收下吧。
我这样想着，一个人在前面走，把馥钗落在后面几米的距离。
那一年，我和夫差也是这样走着。
那时候的我，不敢再东瞧西望，生怕他把这条街都买下来。
那时候的我很气恼，跟他元宵节逛个街市，怎么都这样辛苦呢。
这么回忆着，不由得越走越快，忽然发觉身后没有了馥钗。
这……我是头猪啊，竟然把馥钗给弄丢了。
明明就是我的国土，竟然都能迷路！
犹豫着，是不是要往回走。
忽然被一双大手，从背后捂住了嘴。
恍如相识的场景。
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条小巷边，被人这样拖进了小巷中。
捂住嘴巴的手终于松开了，我被拖到了巷子最里边。
莫非，莫非历史将要重演？
175.人面不知何处去
仿佛上演武侠剧一般，一个全身黑色打扮的蒙面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手持一柄长剑，直直刺了过来。
刺客？
从吴国到越国，我还从未遇到过刺客，这种偷偷取人性命的人。
很想要呼喊，却不知呼喊谁的名字。
很想要逃开，却被挡住了去路。
凭借当年练过的一点花拳绣腿，我看准来势，抽身向相反方向避去。
“噗！”大腿根部被重重的刺入，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躲过了致命部位的袭击，却被扎到大腿，限制了行动范围。
我疼的蹲下身子，双手捂住血口，转眼又一道剑光再度袭来。
眼看那一柄长剑瞬间靠近，我还来不及站起身子，不由屏住了呼吸。
原来越王勾践，是亡于刺客之手么。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身影，挡在那抹刺目的剑光之前。
“噗！”随着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我看清了那个身影的主人。
“馥钗！”我大叫起来，小巷中响起凄厉的回音。
仿佛听到我的呼唤，馥钗回过头，唇边带着一抹血痕。
他冲我微笑着，尽管面容微微扭曲，却仍努力微笑着。
再看他的后背，已经透出一段剑尖，血迹随之淌下。
蒙面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冲出来，他微微住了手。
下一刻，他猛然扬起手，将剑身奋力抽出。
馥钗轻哼了一声，踉跄着步伐，再度向蒙面人扑去。
“噗！”又是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馥钗摇晃着站立不稳。
剑身再被抽出，挥起。
那个顽强的身影，依然扑了过去。
“噗！”
“噗！”
“噗！”
鲜血染红了地面，我无助的看着这一切。
大腿的疼痛，让我无法站起身子。
只有匍匐在地上，向着他爬去。
爬动的每一步，都是痛。
眼睁睁看着馥钗，将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不断迎向蒙面人剑锋所到之处。
直到，他终于力不从心，缓缓倒在地上。
蜿蜒的血迹，蔓延至脚边，越积累越多。
下一秒，蒙面人的目光已经从馥钗身上移开，他看向了我。
剑锋随着目光一齐而来，我不禁闭上双眼，这一回是结束了吧。
没有预想中的情节，没有任何被冰冷刺入的感觉。
只有一声响亮的，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
我睁开双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范蠡！
他手持一柄长剑，挡在我身前。
再看那个蒙面人，他的剑已经落在了几米之外的地上。
转瞬之间胜负已分，蒙面人看向我的目光，带着狠狠的敌意。
下一刻，他已经跳出小巷。
范蠡头也不回的追了出去，周围重归寂静。
幽深的小巷，只剩下了我，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馥钗……”我轻声呢喃着，向着他匍匐过去。
来到他身前，捧起他的脸。
馥钗的脸颊，因痛苦扭曲着。
可当我指尖触到他的唇边，他竟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颜。
“大……王……”他断断续续说着。
不是冲着那只一直抱在怀中的玩偶，而是冲着我。
176.桃花依旧笑春风
“大王安然无恙，我保护了大王。”
他欣慰的笑着，越来越多的鲜血随着笑声涌出唇角。
用指尖按住馥钗的唇，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保存一点体力。
御医什么的，都在哪里啊，给寡人马上前来！
他们很快就会来的，馥钗，你要坚持住。
我用力看着他的眸子，看到他眸中荡漾出了点点泪滴。
“大王，是不是只有我快要离开你，你才会这样看着我？”
泪滴混合着血水，淌下他的脸颊。
原来，他从来不曾疯过，他从来都不曾疯过。
原来，他一直很清楚，他比谁都清楚。
那么，他这些年装疯卖傻，只是为了留在我身边么。
为了留在这个，深深伤害过他，又被他深深伤害过的人身边？
“不是的！我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虽然急促的喘息着，他依然牢牢看着我，努力张开口。
“大王，是不是只有我永远离开你，你的心里才会有我？”
他凄然的笑着，目光闪烁如星光一般亮泽，他在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要怎么回答你呢？馥钗。
那一日，我把你从风月之地赎身出来，是想要让你幸福。
我曾幻想过无数的场景，都是你快乐微笑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我带给了你的，好像只有伤痕。
那一次，这一次，每一次。
是的，最初的最初，我是因为你太像那个人。
才想要让你留在我身边，让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你。
就算有伤害，就算有不可原谅的伤害。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你的陪伴。
也许，我只是想让你更开心一些。
如果你愿意离开，我就会让你离开。
如果你愿意陪在我身边，我就会让你陪在我身边。
永远……
见我沉默着，馥钗笑了笑。
“大王，看着我，喊我……”
他连完整的句子，都已说不出。
断断续续的，用词语拼凑着。
看向我的眸中，有满满的泪水，和满满的期待。
我懂，馥钗，我都懂……
“看着我的时候，大王的眼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
原来他早已察觉，我对他那不能言说的微妙情感。
原来他一直介意，介意他只是个替身。
原来他一直都明白，他对我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只是想让我，让我的眼里只有他，呼唤的只是他。
他只是一直抱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可是这个愿望，我无法替他实现。
哽咽了的声带，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泪水夺眶而出，我用手抓扯着喉咙，却依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馥钗抬起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唇边。
他定定的看着我，急促的喘息着，已经说不出话。
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大王，看着我，喊我……
177.再没有他的世界
“馥……钗……”我无声动了动唇形。
为什么，一直到最后，都无法给他一个坚定的呼唤。
只是他，只为他，只有他。
可是他看到了，他笑了，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看着我，看着我，那双满溢星光的眸子。
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直到，没有了光彩。
手臂随即滑了下去，曾经触碰在我唇边的温暖瞬间消失。
我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失神的双眸，和微笑的脸庞。
馥钗……
馥钗……
我不要，我不要失去你。
我不要，不要连你都离开我！
那一日，我疼痛交加，哭晕在了馥钗身边。
醒来的时候，已是寝宫之内龙塌之上。
身边围拢着一圈大臣，都是一些熟悉的脸庞。
那些人都在，而馥钗，已经不在了。
不管是那个自称“小人”的他。
那个神情落寞的他，那个面目狰狞的他。
那个怀抱玩偶的他，那个挺身而出的他，那个满身血迹的他。
都已经，不在了……
“看着我的时候，大王的眼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
“大王，是不是只有我永远离开你，你心里才会有我？”
“大王，看着我，喊我……”
“大王，不许你碰我的大王……”
“你，也不许碰大王。”
“大王，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哥哥，你看，大王睡的很甜呢。”
“哥哥，你做的衣服真好看。”
“哥哥最好了！”
“看着我的时候，大王的眼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
“大王，是不是只有我永远离开你，你心里才会有我？”
“大王，看着我，喊我……”
“大王，不许你碰我的大王……”
你，也不许碰大王。”
“大王，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哥哥，你看，大王睡的很甜呢。”
“哥哥，你做的衣服真好看。”
“哥哥最好了！”
“看着我的时候，大王的眼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