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开门见山。

看来，他知道些什么。

我将涌起的疑惑藏到更深，微微扬起唇角。

“不错，寡人是来找他的。”用了平稳的语调。

我环顾一下周围，微微挑了挑眉，“他人呢？”

文种低下头，用小指勾了一下琴弦的最低音，顿时浑厚的乐音荡漾在整个大殿中。

余音绕梁之际，他抬头，启唇。

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敬慕，以及，一些辨不分明的情绪。

“范将军……他……不见了……”

不见了？我陡然一惊。

什么叫做不见了，畏罪潜逃了么。

那么，夫差的事情果然就是他干的，绝对就是他干的！

“知道他去哪里了么？”依然平淡的口吻。

“恕微臣不知。”文种低下了头。

不知道？那么，你是在这里等他回来咯。

我在心底冷笑着，琢磨了片刻，开了口。

“他有什么话要跟寡人说吧。”

范蠡不会不辞而别的。

“大王！”文种惊异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说吧，他让你传了什么话。”我不动声色的回望着他。

“没有什么话……”文种不安的神情，深深映入了我的视线。

虽然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起，自从范蠡消失之后。

他们，一定还有过联系！

“寡人恕你无罪，请但说无妨。”我冲文种扬了扬手。

到底范蠡对文种说了些什么，让他如此踌躇呢。

“范将军曾致书于我……”文种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致书么，好雅致。

我倒要听听这书信的内容，到底说了什么不可告人之言。

冲文种挑了挑眉，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文种垂下了眼帘。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亡，走狗烹。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

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子为何不去？

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我勉强稳住身形，表情毫发未动。

飞鸟尽，良弓藏。

原来这句名言，果真出自范蠡之手。

狡兔亡，走狗烹。

正是这句名言，让他流芳百世，成了一代悲情忠臣的典范。

可是，有谁知道他做过什么，有谁知道他做过什么不齿于世的事情么！

范蠡，枉我这般信任于你，枉我这般信任于你！

200.狡兔亡而走狗烹

“速绑罪臣范蠡来见寡人，他若不肯来，就带他的尸体来见寡人！”

我转过身去，打算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文种近乎沙哑的声音：“大王，微臣恐难完成使命！”

我冷笑，为了你的心上人，就连王命都敢违抗了么。

“大王，求大王饶过范将军！”

你知不知道，范蠡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竟然还敢求情。

曾经只是揣测的事情，这一刻变得如此明晰。

怪不得，怪不得每当我善意的取笑文种，想要赐婚于他的时候。

他总是一副紧张的面容，百般的推脱。

当初总以为，他是没有遇到意中人，后来……

隐隐约约发觉，文种喜欢的人，竟是他。

不止一次看到，早朝之前文种与范蠡“恰巧”同时而来的身影。

不止一次看到，早朝之上文种总在偷偷瞥视范蠡的眼神。

不止一次看到，早朝之后文种叫住范蠡要与之同归的期待神情。

而范蠡，从不曾回应，却也从未拒绝……

就是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断袖之情，竟然能让文种为了他违抗王命！

也罢，我猛然转身，直直看入文种的眸中。

他的眼，布满了血红的颜色。

文种啊文种，寡人要你将心上人绑来见我，这样的小事都不可以么。

那么……

一扬手，我将手中的长剑，掷到他面前。

“要么，你将这把剑交给他。”文种的眉宇间动了动。

“要么，你就自用吧！”说完我转身离去。

眼角余光中，文种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百般拒绝他的暗恋对象。

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在性命攸关之际，都会变的苍白无力。

最后印在我脑海中的，是文种那张震惊的脸，和那双不可置信的眼。

就像一个笑话，为了一个无情之人顶撞王命，大笑话！

“微臣……文种……遵命。”

沉寂了片刻，身后传来文种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

哼，他终于开窍了么。

“噗！”接着，是什么被刺穿的声音。

察觉到异样，我猛然转身。

视野仿佛定格，我看到文种双手执剑，跪坐在不远处的地上。

而那把剑的剑身，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腹部。

因疼痛，他的脸微微扭曲着。

看向我，却是那般欣慰的笑容。

“大王……”他开口，嘴角淌下一抹血痕。

“微臣不知范将军所犯何罪，但能令一向温和的大王盛怒到如此地步，必是杀无赦的大罪。”

“微臣向来承蒙范将军照顾，素无以为报，若能以命换命……”

他干呕了两下，更多的血沫顺着嘴角流淌。

“若能以命换命，微臣感谢吾王宅心仁厚，吾王圣恩浩荡……”

他努力的说着，说着，脸颊越来越扭曲。

疼么，你也知道疼么？

你知不知道夫差有多疼，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疼。

你知不知道一匹孤傲的狼王，被拔掉引以为傲的獠牙后，他会有多疼？

寡人要取范蠡性命，你很心疼么，你愿以命换命么。

好，寡人成全你！

“大王……”文种略带绝望的看着我，眼眸中满是期冀。

我冷冷的看着他，冲他微微颔首，转身拂袖而去。

“微臣……叩谢……吾王……”

脑海中，满是他凄然却欣慰的笑容。

“万岁……万岁……万……”

那笑容，竟然无法抹去。

201.谁人怜知故人心

我冲回了寝宫。

夫差依然保持着我离开前，斜靠在床头的姿势，木然的坐在那里。

我上床，拥住他的身体，偎进他的怀中。

那具本该温热的身体，却是这般冰凉。

我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而他的掌心，也是凉凉的。

直视他的眼眸，他却低垂着眼帘，不肯看向我。

亡国之君啊，不再是男人的男人。

夫差，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疼？

将手抚上他的胸膛，左边的位置，心脏有力的跳动着。

可是他的神情，那般的寂然，那般的毫无生气。

冰冷的身躯，冰冷的内心，冰冷的眼前人。

夫差，这样的人不是你，你本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在心底哭泣，却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他沉浸在痛苦的深渊中，而不能自拔，却无能为力！

这样拷问着自己，责备着自己，鞭笞着自己。

眼前的夫差，依然低垂着眼帘，望着某处虚空。

我站起身来，一层层剥落了自己的衣衫。

夫差眼帘动了动，却依然没有抬起视线。

探出手，抚上他的腰带。

感觉他的腹肌猛然收紧，却，依然没有看向我。

腰带被扯落，长袍被散开。

夫差一动不动，任由我摆布。

内袍被剥落，衬裤被褪尽。

我脱下了夫差的所有衣衫，这时候的他，才微微抬起眼帘。

无神的双眸注视着我，目光中满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这样的眼神……心底一阵抽搐。

探唇，想要吻上他的唇边，被他扭头避开了。

于是我转而吻上他的锁骨，他微耸的胸前，他紧致的小腹……

夫差闭了眼，稍稍颦起眉，微微的摇头。

当我吻上他的下腹，他浑身一震，带着些许的战栗。

而他的神情，竟然带着那般深重的愧疚。

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要看到你这样的表情？

我冲动的一把拎起他的双膝。

因为不曾预料，他没有着力。

所以不需费太大力气，我便分开了他的双腿，栖身来到他腿间。

夫差猛然睁开双眼，满脸的震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这时候的他，终于有了些许生命气息。

他伸出双手，抓住我的双肩，用了极大的力道。

肩膀有些疼，也许下一秒，我就会被他扔出去。

心底却在笑着，这时候的他，终于有了点夫差的样子。

只是一瞬间的抗拒，下一秒，夫差松了手。

眼眸依然绝望，脸上，却是欣慰的笑容。

绝望的眼眸，欣慰的笑容，为什么……

鼻子微微发酸，我知道自己眼圈红了。

可是，夫差正笑着啊，所以我……

回望他的眼眸，我努力弯唇，冲他微笑着。

从他的眸中，映出我的脸颊，是那般又哭又笑的表情。

原来，夫差看到的我，是这般可笑的模样。

我被自己的神情逗乐了，眼眶中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刷刷流淌下来。

夫差的眸中，绝望逐渐淡去，多了一抹温柔。

他探手，抚去我眼角的泪水，却惹得更多泪水奔涌而出。

夫差有些慌，连忙抹了又抹，却怎么都止不住。

我泪眼滂沱的看着他，看着他不甚分明的脸颊，看着他充满怜惜的眼眸……

扣住他的掌心，依然冰冷的掌心，没有半点温热的痕迹。

夫差，就让我，为你点燃一把火吧。

就让我，让你拥有人的温度。

让你，拥有恋人的尊严，好么？

与他十指相扣，微闭上眼眸，我用力挺身。

“啊……”身下人发出一声隐忍的惊呼。

赶忙睁开双眼，只见夫差双眸微闭，正紧咬着下唇。

与掌心的冰冷不同，我被一片温暖紧紧包围着。

紧紧的，热烈的包围着我。

夫差他……是第一次吧？

202.凄美凄绝的笑颜

太过紧致的感觉，让我浑身悸动，仿佛正怀抱着处女。

“你是第一次吧？”话未经考虑已脱口而出。

他没有睁眼，却瞬间红了脸颊。

果然……

太久没有过的体验，多少年，多少日。

都是被你宠溺着，怜惜着。

那么……让我今后宠溺着你吧，夫差。

不管你如何，你都不会失去我，你永永远远都是我的恋人。

不，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是曾拜过高堂入过洞房的夫妻！

稍稍停顿了一会，直到夫差松开下唇，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隐忍。

我才开始缓缓律动，第一次，一定要温柔。

夫差，不管怎么样，我可不像你呢。

记得你对我的第一次，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那么多年的很多事。

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深切的痕迹。

夫差，过去的都让它们过去吧，只要我们在一起。

注视着他的表情，温柔的宠溺着他。

他脸颊有着淡淡的红晕，微闭着眼帘，睫毛轻轻忽闪。

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他，如此娇羞的神情，好像新嫁娘一般。

我忍不住微笑着，俯下身。

探唇，想要吻上他的唇，又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这家伙都肯让我抱了，为何不肯让我亲吻他的唇呢。

真是越来越任性，莫非年纪大了，到了更年期？

我更深的笑开，纵容了他的任性，没有再去吻他。

而是更多的宠溺着他，直到他的脸愈发涨红。

直到他冰冷的掌心，逐渐有了温度。

他轻薄的唇边时而微启，溢出几声无法抑制的喘息。

夫差，就算是这样，就算只能这样。

我们也是幸福的，不是么。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幸福的，不是么。

许是我一时忘情，加重了动作的力道。

夫差的脸颊忽然扭曲了，嘴唇也逐渐变成青紫的颜色。

都怪我，太久没做过了，这回又是在上面。

结果一时大意，疏忽了身下人的感受。

这年头，做攻比做受还累啊。

在心底感叹着，我减轻了力道，只是更深的挺入。

可是，夫差的神情依然痛苦，嘴唇逐渐变成黑紫。

“夫差，你怎么……”话才问出一半。

“咳咳！”他猛然咳嗽起来，有血迹顺着唇边渗出。

“夫差你怎么了？”我立时僵在他身上。

血，是血！

夫差唇边渗出的猩红色液体，都是血！

我慌忙伸出手去，擦拭他的唇边，希望那只是幻觉。

可是随着他的咳嗽，仍有源源不断的血渗出唇边，怎么擦都擦不掉。

“夫差……”我摇晃着他的双肩。

他睁开了眼，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绝望的神情重归他眸中。

他沉默不语，只是深深的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入他心底。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我继续摇晃着他。

他却只是望着我，望着我，带着凄美凄绝的笑颜。

203.饮鸩止渴入香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我自己。

毒么？夫差服了毒？

可是从发作时间推算，他不可能来王宫之前就服下毒。

那么，是在我离开寝宫搜查范蠡的那段时间？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夫差来到越国，是作为吴地的亡国之君，他肯定会被搜身。

随身的佩剑也好，身上的环佩也罢，都会被没收。

他又怎么可能，将毒药藏在身上呢？

就算他能躲过侍卫的搜身，可是……

可是我，刚才也将他全身都看遍了，根本不会有藏毒的可能！

我看向夫差，夫差看着我。

他竟然在笑，微笑的唇边，正流淌着缕缕血迹。

而他的眼眸，也是血红的颜色，那是悲伤的颜色。

夫差他，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流泪。

就算他肝肠寸断，在我的面前，最多只是猩红了眼眸。

这个倔强的男人，这个任性的男人，这个傻瓜男人！

视线的一角，忽然看到他的脖颈。

他颈项边一直带着个香囊，不知何时敞开了袋口。

那是一只极小的贴身香囊，是当年临别时，我送给他的礼物。

是我亲手缝制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戴在身上吧。

正是这只小小的香囊，躲过了搜身侍卫的眼睛，也躲过了我的注意力。

探出颤抖的手指，捏起那只香囊，那只我一针一线缝制的心血。

颤抖着拨开袋口，里面，躺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乌黑却闪烁着晶莹的色泽，这样质地的粉末，只可能有一种。

鸩石，饮鸩止渴的鸩，液体固化后的结晶。

夫差，你……

你竟然将这种剧毒藏在我亲手为你缝制的香囊里！

到底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吴国亡国之时，还是范蠡阉割你之后？

为什么，我亲手为你编织的礼物，你却用它来伤害我！

为什么，我要你活着，你却在一心求亡！

你要我亲手亡了你的国，你还想要我亲手杀了你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你知不知道，正如我被滕王子掳走之后，你所说过的话。

我要原原本本的还给你：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想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