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了。”苏祁锐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应就转身踏上台阶，身后的人也跟了上去。丁恒还有些不知所以然，傻愣愣站了两秒后才对着那背影喊道：“不请我上去坐坐么？”苏祁锐没有马上回过身来，楼道里却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不好意思下次吧……”

接下来几秒丁恒根本没听王致城说了什么，注意力全在苏祁锐身上了。

开了门也没马上开灯，嘴角挂上一抹得意，相当于刚开始自然地似多年不见的朋友的态度，丁恒倒是喜欢刚才苏祁锐带点不想多说话的姿态。丁恒有些近乎自虐地想，那样表示他还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无论是爱还是恨，苏祁锐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想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丁恒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可笑到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刚才因为一直注意苏祁锐去了，对于一旁的王致城没怎么理会。丁恒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自己像是陌生人般一句话也没有，虽然他们交集不多，但是当年也是有过正面冲突的，那场车祸也可以说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他刚才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其实这些他本不会关心，要说愧疚感那也是多年前心底的一点不足为道的心情，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现在他也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点心情也早就不复存在。只是现在他又和苏祁锐站在一起，有些事他不去想也会自动从脑子里冒出来，比如那时候他们形影不离的样子，还有苏祁锐为了他发狠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想太多的最后的结果便是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确切地说后半夜丁恒是坐着睡着了。电视被调成了静音，节目从昨天的晚间新闻变成了早间新闻，门没有完全合上而是眯了条缝。

丁恒忽然惊坐起来，全身酸痛不已，特别是脖子，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他抹了把脸，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出了门。前几天总急着要知道他在哪，现在知道了，他倒是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去工作了。或许太过自信，但丁恒总觉得未来看起来充满希望。工作上的事已经被自己撂下太久，他必须要抽空处理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丁恒换了衣服便往楼上走。

按了门铃，一个中年人开了门：“请问找谁？”“抱歉。”丁恒说完也不再理那人接着敲了另一家的门，中年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声嘀咕了句又把门关上了。

“抱歉。”在丁恒打算说第九遍同一句话时，终于在门的另一边他见到了他想见到的人。

两人对视了两秒，丁恒以为苏祁锐在想着把门关上，却见苏祁锐笑起来：“是你呀，不进来吗？”丁恒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他又开始搞不清楚苏祁锐在想什么了。

屋子里的家居很简单，也看起来毫无格调可言。客厅不过十来平米，现代感的沙发前面是有些古朴的木质茶几，墙上也不是平板电视而是一副巨大的油画。看起来画得很随意，可细看每一个笔触及用色确又像是精心策划好的。丁恒不懂画，他不知道这幅画值多少钱，更看不懂作画者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可是他觉得屋子里根本找不出两样可以看起来搭调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个堆放杂物的仓库，虽然每件家具每个摆放看起来都纤尘不染的样子。

“不好意思，只有开水了。”苏祁锐把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恒把视线转向苏祁锐：“没事不能找？”拿起杯子却没喝，视线扫过苏祁锐的脚下，发现他宽大的睡裤下是一双大了好几码的拖鞋，丁恒突然有种立马窜进他卧室检查一下衣柜和床底的冲动。

“你找什么？”

“没有。”丁恒扯了下嘴角，却没有笑。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王致城在的话，他应该大可以站在自己眼前冲自己笑。“昨天那是王致城吧，”丁恒顿了一下看了苏祁锐一眼，对方正拿杯子喝水并没有看向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丁恒有些火大，因为他发现自己最不想讨论的人却是现在唯一可以切入的话题。

“恩，上次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见丁恒有继续问的架势，苏祁锐又继续说，“呵，除非他把自己是谁都忘了，否则想忘也忘不掉我。”

丁恒听着，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的世界，感觉恨恨的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们有那么多回忆，怎么抹也抹不掉。丁恒有些开始讨厌这样磨磨蹭蹭的自己，他上来可不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的。

“你就没有话和我说吗？”正准备这样问，一抬头却见苏祁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明明没有表情，微翘的嘴角看起来却像是在对你笑。以前的苏祁锐总带着这样的表情，说着清清冷冷的话，看起来既优雅又高傲，引得自己的破坏欲狂躁不安。

“在想什么？”可这回苏祁锐确实笑了，丁恒没有看错。其实苏祁锐笑起来有种特别的吸引力，那种感觉他说不清楚，大概像清晨的雨露吧，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冬日的月光更贴切。可是他以前很少笑，少到让人以为他不会这个简单的表情。

丁恒以为自己会把“想你”二字脱口而出，却无力地发现只是张了张嘴没了声音。

见丁恒不做声，苏祁锐也不再追问，只是用喝着杯里的茶。丁恒看着杯中上升的雾气衬得眼前的人有些恍惚，苏祁锐表现得太过平静，一如初识的那样，好像那些过往只在他一个人的梦境里存在过一般。

后来他们就一直就这么干坐着直到苏祁锐说要休息，虽然心有不甘丁恒却也只能回来。

刚出门口，手机便响了，丁恒皱了下眉，把声音压低了些：“什么事……这几天都忙忘了，上面计划有变动，这回我得在这边多待几天……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注意的……好，早点睡晚安。”挂完电话已经下了楼，丁恒希望明天能早点把工作完成回来。他现在特别感激那个同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第二天再敲那扇门的时候，开门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一股怒意直窜脑门，瞬间铁青的脸把开门的那位吓得不轻。苏祁锐居然就这么走了，好不容易找到，昨天他还在谢天谢地，今天便只能恨得牙痒痒。难怪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原来第二天就打算又在他眼前消失吗，可是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让你消失第二次。

周末，苏祁锐想重新置办家中的一些东西，现在的住处是郑赫安排的，本来他不想搬，但是王致城也跑来做他工作，说反正闲着也没人住，本来的地方他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苏祁锐想想也没有很大的坚持的必要便搬了过来。

找了好几家超市，苏祁锐才找到合适的沙发套，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跑东跑西，苏祁锐累得吁吁喘气。等一下还要挤公车，可苏祁锐的心里却一点不觉累。好不容易把人和东西挪到了公寓楼下，看见王致城正在那儿等自己。

“怎么不打个电话我，提这么多东西不累啊。”王致城说着拣了他手里看起来比较重的几样接了过去。

苏祁锐有些好笑地看向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通知我和郑赫。”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嗔怪地说：“在这儿等一小时了，打你电话也没人接。”

“抱歉，外面太吵了……上楼吧。”

电梯门一开，苏祁锐便愣住了，王致城还在身后絮絮叨叨，见苏祁锐突然不走了，朝前方看了看，见一个人正在苏祁锐家门外等着，虽然穿得西装革履，可是衣服下摆有几处有些皱皱巴巴的，头发有些乱，下巴上冒着青色胡渣。看见自己的时候发现那人突然一怔，眼神里满是不善，锐利无比，然后又望向苏祁锐，又突然变得像是带着哀伤。

王致城皱眉：“小锐，他是谁？”

丁恒心里冷哼一声，这人倒是健忘，莫非是间歇性失忆。

苏祁锐回神，有些疑惑地看他，最后转为平淡：“我校友，你先进屋吧。”王致城没再多问，把苏祁锐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进了屋。看起来倒真像是没有那天以及高中时的那些事。

苏祁锐还是一句真巧，嘴角带着笑。

丁恒看得碍眼，巧个屁，能不能不要给我笑。“失望么？不问我怎么找到这儿的？”

苏祁锐眨了一下眼，竟透着一丝天真：“哦，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丁恒真想冲上去，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一看是不是假的，他是真的讨厌眼前的苏祁锐。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扯进自己的怀里，有些恶狠狠地揉着他的后脑：“我想你……”

第三十六章

苏祁锐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挣开丁恒的怀抱，嘴角依旧是初识时那若有似无的笑：“本该请你进来喝杯茶的，不过真是不巧今天有些不方便。”

想起刚才进屋的王致城，丁恒更像是受了极大的威胁般，再次抓住苏祁锐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着：“你、们……重、新、在一起了？”

苏祁锐把头一偏，笑得更深，只是这次没有回答他，而是把被握住的手摆到丁恒眼前，示意他放开。

苏祁锐不可置否的态度像是在显示着这个问题问得有多多余，丁恒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握得更紧，语气却带着少有的忐忑和不安：“你是……还在生气吗？”

苏祁锐转过头来，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看起来有些怒不可遏的丁恒，语气有些宠溺的味道：“你还是和三年前一样……自以为是得，近乎天真。”

苏祁锐的话像一柄利刃直刺丁恒的心窝，三年前苏祁锐的不顾一切还在脑海，现在却说着如此截然相反的话。可苏祁锐根本不知道自己四年来经历了什么，又怎么容许他用自以为是便打发了他：“我知道你一直爱记仇，特别是对我。这回也不怪你，三年前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你说我自以为是还是死皮赖脸我都不生气，真的。只要你觉得出气，爱怎样都行。”

看着丁恒诚恳的眼神，苏祁锐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声音奇脆地响彻在整个楼道里。

丁恒愣了一秒，揉揉脸准备换上无所谓的表情，却见苏祁锐已经甩身进了屋，门毫不留情“砰”地关上了。

虽然从再次见面到现在并不久，但丁恒是想清楚了，按苏祁锐的性子，会记恨自己是肯定的，但是会念他想他也是肯定的。苏祁锐有多别扭他比谁都清楚，即使再镇定也可以是假装出来的，所以只要在他发作的时候哄哄他，耐心等着他的心理防线被攻破就可以了。可是对方一系列连贯的动作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苏祁锐闭眼靠在门上似累极般吃力地喘着息，一睁眼便见王致城站在那儿看自己。

“小锐？”

不知为何，苏祁锐一阵惶恐。“我没事。”安慰王致城也安慰自己。

王致城突然伸手把他拥入怀中，语气轻柔：“不管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苏祁锐吃惊地睁着眼，刚想推开，王致城却像已经意识到什么放开了他，眼里带着小心翼翼。

“恩，我会的。”苏祁锐知道，最懂他的，永远都是眼前这个在一起长大相处了他大半个人生的人，即使中间有几年的空白。

王致城没多久便走了，苏祁锐不记得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王致城有些即欲言又止又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今天本就很累了，明天还得上班，苏祁锐想早点休息，门铃却响了。苏祁锐以为是王致城去而复返，急忙去开门，却见站在那儿的是丁恒。门有些开关兼不是，犹豫了会儿苏祁锐还是把人让了进来。依旧给丁恒倒了一杯水，苏祁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得端正，连台词和上次都相差无几：“有事吗？”

丁恒看着玻璃杯里的水，里面的人和物都被映得变了形：“你就没有一句话想对我说？”

苏祁锐闻声把视线移到丁恒依旧泛着红的左脸颊，又移开落在深灰色的电视屏幕上：“不好意思，今天太累了，刚才的事很抱歉……”

丁恒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一时便没应上话，只听苏祁锐继续说：“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麻烦请回吧。”

又是这句，难道就连打发他都懒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吗，而且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能调用的关系都调用了才找到这儿，可不是来这儿挨一巴掌然后听句抱歉的。现在想想丁恒觉那天也怪自己太磨蹭。

“我今天刚到A城就往你这儿赶了，酒店什么的都没订，现在这么晚了这边车也难打……今天先睡你这儿没问题吧？”丁恒也知道这些话漏洞百出，可他这回已经做好死缠烂打的准备了，无论苏祁锐用劝的还是用赶的，他都不走了。

苏祁锐眼神淡淡的，却看了他足足三四秒：“没有多余的床，你睡沙发吧。”

那三四秒的时间丁恒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编下去，可苏祁锐的话却让他吃了一大惊，直到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才惊觉他没有听错。

躺在沙发上丁恒心想事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虽然苏祁锐对自己还有气，毕竟他自尊心极强还比谁都别扭，可是说到底他还是在意自己的。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之前挨得那个巴掌也权当是挠痒痒。可沙发的位置本就不宽敞，再加上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一觉睡得他甭提多累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便起来想去准备点早餐。虽然什么也不会弄，可心情好了，便觉得所有事都变容易了，至少在心理上。

可刚起身却见苏祁锐已经站在那里，丁恒傻里傻气地挠挠头：“你怎么也这么早起呀。”

“公车到时候会很挤。”

“喔……”丁恒想说些什么来搭下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上班挤公车的经历有些词穷。

苏祁锐从冰箱里拿了面包，塞了一片进嘴里，又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准备回卧室，见丁恒还傻愣愣地站那里，便又回来拿了面包塞到他手里才进了卧室。

过了不一会儿，苏祁锐边整理衣领边从卧室里出来，看了眼丁恒，丁恒被看得说话都有些结巴：“那个……祁锐啊，我牙还没刷呢。”

苏祁锐眼珠子转也不转的，直直地走上了上来把面包夺了去：“我赶时间，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说完便顶着那头还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出了门。

丁恒突然觉得这样的苏祁锐看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见苏祁锐出了门，便噔噔噔地跑去卫生间，把洗脸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满意地发现只有一只牙刷一个漱口杯后才出来。接着又屁颠屁颠地关了门下楼去买自己的那份，正回想着昨天过来的时候附近有没有超市什么的，脑门忽然咯噔一下，他把门给锁了，可是苏祁锐没有给他钥匙啊。当即心便凉了半截，虽然他没开口让他走，但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苏祁锐回来的时候，便见门口有个人影。开了门，那个人影也窜了进来。苏祁锐自顾自地换鞋，脱外套，又把东西放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感觉到厨房门口那个人已经站了很久，苏祁锐关了火转过身去，“你回去吧。”

“去哪儿？我不是说了我昨天……”

丁恒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去哪儿都好，可那是你的事吧。”

“你说什么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吗？”

“不知道。”苏祁锐直视丁恒的眼睛：“既然这样，有什么事就麻烦现在说，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出去。”

丁恒有些气结：“祁锐……其实那件事之后我有去找过你，可是那时候你已经没在学校了，你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后来……我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在乎你的。”